第174章 正片
“第一次見到啞婆的時候,我才五歲。
“她穿着一件花花綠綠的衣服,款式很特別。從小到大,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衣服。
“我拉着我媽的手,指着她,說……”
隨着旁白女聲的敘述,一個可愛的胖乎乎的小女孩出現在畫面中。
這是一間還算整潔的土屋,小女孩流着口水,指着只露出半身而未露臉的啞婆,天真道:“媽,你看她的衣服!我也想要一個……”
小女孩的媽媽拽了她一把:“你悄悄的!別說話!”
另一個女孩此時從裏屋走了出來,背上揹着書包,垮着一張臉。
小女孩的媽媽擠出一個笑模樣來:“小越,來阿姨這兒!”
年輕的蘋花從炕蓆底下摸出一張被壓得很平的髒紙幣,遞給小女孩的媽媽,臉上掛着歉意的笑:“夢麗,麻煩你了哈,老太太剛到,我這走不開……”
夢麗推拒了幾番,最終還是將紙幣揣進兜裏:“沒事兒!反正小越和曉曉都在一個幼兒園。”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啞婆的罵聲中斷了二人的談話,蘋花臉上露出尷尬之色,又寒暄了幾句,便忙不迭地扎回了屋中。
夢麗摸着曉曉的頭,囑咐道:“去,牽着妹妹的手,咱們今天上學去嘍~”
曉曉扭着身子,上前拉住小越的手。小越滿臉不高興地掙開了。
曉曉傻眼了,看了一眼夢麗。
夢麗也沒跟小孩子計較,笑着道:“小越乖,你媽媽有事忙,纔不能送你去幼兒園……等事情歸置好了。下週,下週她就能送你去上學了……”
小越噘起嘴,不情不願地拉住了曉曉的手。
兩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手牽着手走出大門,被夢麗抱上了一架驢車。瘦幹戧毛的驢兒打了個噴鼻,夢麗揮了揮柳樹枝子:“嘚兒——駕!”
毛驢踢踢踏踏地馱着驢車和驢車上的人們,任勞任怨地向村口走去。
車輪在黃沙地上壓出粉塵和長長的車轍。鏡頭沿着車轍前進,追隨着驢車灰黑色的車輪胎上的花紋。
轆轆的輪子停下了,鏡頭從車輪向上移……驢車已經變成了一輛藍色的三輪車,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女從三輪車的車斗中跳了下來。
曉曉和小越都長大了。
“後天你倆就要上初中啦!”夢麗大方地宣佈道,“一人挑一身新衣服!”
曉曉和小越跟在夢麗身後,走進一座大棚市場。大棚中的商品琳琅滿目,豐富多樣。走着走着,曉曉忽然指着一個賣針頭巴腦、碎步線頭的的攤子,擠眉弄眼地朝小越笑了起來。
小越微微一愣,隨即和曉曉一起,推搡着笑成一團。
“後來我才知道——”
旁白女聲再次響起。
“後來我才知道,啞婆那時候穿的那件衣服,叫百家衣。是啞婆用各種撿來的碎布頭、別人不要的髒衣服,甚至是丟棄的尿布拼在一起,親手縫成的。這是啞婆最喜歡的一件衣服,幾乎每天都要穿在身上招搖過市,村裏每個人都認識這件衣服……”
隨着旁白女聲,各種畫面在鏡頭中一一閃過。
“小越她爸終於有一天忍無可忍,親手把這件衣服從啞婆身上扒下來。塞進竈膛裏燒了。”
這裏配的畫面是啞婆淒厲慘叫的場景,但卻巧妙地做了消音,畫面中只有啞婆張着大嘴猙獰的臉,畫面外是旁白潺潺如流水的聲音。
商葉初本以爲《啞婆》的劇情會很平,像一部灰黃色的紀錄片一樣。觀看了十幾分鍾後,卻發現這部片子很有幾分真正的電影的質感。
畢竟是熒幕首作,古文華的剪輯手法還有些稚嫩。加上劇組窮得都快當褲子了,題材又是鄉村片,場面也不可能多麼大或者華麗。但樸素並不意味廉價。
古文華的取景很漂亮——這個漂亮當然不是指畫面多麼風景如詩,而是指構圖乾淨,極富簡約之美。無論是村落的遠景近景,還是土地與人,電影的每個畫面,無不透着泥土的厚重氣息。卻厚而不腥,重而不濁。
有些導演拍攝鄉村題材電影,往往苦大仇深,覺得人人皆苦萬事皆休,太過強調土地的厚重,反而會有股累贅的油膩感。另外一些導演或者文藝工作者,對鄉村生活則總有種田園牧歌式的浪漫幻想——一種有錢人喫得太飽產生的富足濾鏡,拍攝鄉村又太過纖弱風流,輕巧清新,硬生生把勞動人民拍出了小資情調。
《啞婆》不屬於這二者中的任何一個。它更像是一輛車在一片金色的麥田旁邊飛馳而過,車中人看不清每一棵莊稼的影子,卻能立刻知道,這是熟透的莊稼,而非漂浮的黃沙。
電影的畫面切換很巧,幾乎沒有生硬的直接轉場。
曉曉與小越在車輪車轍的變換中兩次長大;
燒掉啞婆衣服的火漸漸成爲墳前燒紙的祭火;
房樑上的蜘蛛垂着一根透明蛛絲吊了下來,鏡頭聚焦變化,啞婆在蜘蛛的身後,垂下一頭花白的頭髮,木梳一下一下地颳着;
曉曉在紙上畫了個十字座標軸,在數軸上方畫了個箭頭,標註了一個“北”字,下一個鏡頭,便與小越各奔東西……
整部電影給人一種難言的綿密細膩感,鏡頭信息量很足,非但不枯燥無聊,反而格外充實。像一部慢悠悠的馬車。
商葉初的眼神一刻也沒有從熒幕上撕下來,認真觀摩着自己第一部真正的電影。
熒幕上,小越正伏在桌上認真地寫作業。
蘋花湊到小越身邊,看了一會兒女兒,慢慢開口道:“寶貝兒~你看看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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