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嗅覺
古文華有些懵。
商葉初手心裏全是汗,整隻手卻冰涼冰涼的。古文華有點嫌棄,剛想把手抽走,商葉初就一指頭彈開了他的手,自己把進度條移了回去。
記了一下時間後,商葉初季君陶的電腦前,將逐幀截圖軟件的時間軸移到了剛剛那個時間點。
噼啪,噼啪。商葉初一下一下按着鼠標,電腦屏幕上的畫面逐幀變換,最終,停在了一個畫面上。
古文華湊過去看了一眼,失望道:“怎麼了嗎?”
這一幕是蘋花坐在炕上給小越縫補校服的情節,構圖雖然還算溫馨,但劇情很平淡。古文華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商葉初又湊回古文華的另一部電腦前,將進度條移到了剛剛觀看的時間節點,暫停。
“看出來了嗎?”
這次停留的畫面,是蘋花站在炕沿邊揉麪的場景。
古文華將兩部電腦上的畫面對比了一番,愣愣地摸了摸額頭:“呃,蘋花正在做的事情不同?”
商葉初恨其不爭地伸出指節,叩了叩電腦屏幕:“這兒,這是什麼?”
“炕?”
“炕上鋪了什麼?”
“炕布……啊!”
古文華驚叫一聲:“原來你是這個意思!”
炕布,也叫炕革,是用基紙層、合成革、仿皮或者人造革等材料製成的,鋪在火炕表面的東西。說白了就是鋪在炕上的塑料布。炕佈防潮防水易清潔,能夠遮蓋灰撲撲的土炕。在廣大農村地區得到廣泛應用。
蘋花給小越縫補校服的情節,是在小越上小學的時候發生的。畫面中,小越小學時期,家中的土炕上,鋪了一張俗豔的紅色炕布。炕布的面積比土炕大一些,因此邊緣被粗糙地彎折起來,已經佈滿了裂紋。
紅色炕布有些褪色,經常被高溫烘烤的炕頭部分,已經發黃髮黑,看着十分扎眼。除此之外,由於土炕是由黃泥抹的,所以表面並不十分平整,炕布上,也就多了許多坑坑窪窪的凸起或者凹陷。
但是,到了後一個鏡頭,也就是蘋花站在炕沿邊揉麪的鏡頭時——這個情節裏小越已經上了初中。土炕已經變成了磚炕,磚砌的炕面變得十分平整。而破破爛爛的紅色炕布,也已經變成了一條大紅色的、厚實的炕氈!
炕氈大小嚴絲合縫,沒有尷尬的彎折和凹凸,看着體面極了。只是由於顏色和前一條十分接近,所以乍一看看不太出來。
不僅如此,除了土炕和炕布的變化之外,這間屋子裏其他的變化也不小。
在小越小學時期的鏡頭中,炕上的被褥垛上,只有兩套洗得發白的陳舊被褥,兩個髒兮兮的枕頭,大喇喇地露在明面上;在小越初中時期的鏡頭中,被褥垛明顯高了一大截,外頭還苫了一條綠色大花苫布。
在小越小學時期的鏡頭中,關家的地板是很普通的黃泥地,被來來往往的人腳踩實了,只在炕沿縫隙中,冒出一兩棵蔫巴巴的小野草;而在小几年後初中時期的鏡頭中,關家的地板變成了硬實的水泥地,雖然仍舊灰撲撲的,卻平整極了,再也沒有源源不絕的灰土了。
蘋花身邊的舊衣櫥變成了半新不舊的二手衣櫃;蘋花身後的老式大肚臺式電視機變成了一方大了一圈的液晶電視;蘋花背後立着的桌子,從一條瘸腿的木製炕桌變成了一張立在地上的可摺疊大桌子……
種種變化潤物細無聲,非得仔細看才能注意到。
古文華興奮道:“你居然發現了!這個是我特意弄的呢!”
“你特意弄的?”商葉初頓時擡起頭,“什麼意思?”
古文華高興得臉上的痘痘都亮起來了:“《啞婆》的時間跨度足有幾十年呢,雖然故事主體大多發生在這間小房子裏,但我想……除了演員的妝容外,還有什麼能體現這種時間的變遷呢?
“拿到劇本後我想了幾天,覺得自己想的東西還是不靠譜。到了金河村之後,我就去問了村裏的老人們,問了幾十年裏生活的變化情況……根據他們的描述,重新設計了每個年代小越的家。電影時間線每跳躍一次,我就會更換一次小越家的環境佈置呢!”
古文華越說越高興,忍不住比劃起來:“除了小越的家庭環境,別的地方我也是按照這個想法設計的!
“比如小越小時候過年,年夜飯只有五個菜,其中有倆還是炒雞蛋和切火腿腸;蘋花去世後家裏過年,桌上擺了大魚大肉八菜一湯。
“還有曉曉家裏,最開始坐驢車,初中時變成三輪車,最後一幕小越考上大學時,曉曉家門前停的是小轎車……”
“!!!”
商葉初一把攬住古文華的肩膀,狠狠拍了拍對方的側肩兩下,眼中難掩興奮之色:“你真是天生的導演!”
古文華呆住了。
商葉初從未想到古文華能帶給她這樣的驚喜。短短十幾天的拍攝時間,對方竟然能注意到這種小細節,並有條不紊地進行全盤規劃和設計。要知道,對他而言,這只是一部畢設!
不對,若是沒有這樣的敏銳性和心力、精力、認真程度,古文華憑什麼在一堆導演裏脫穎而出,成爲名震國際的商業片大導?
古文華從未指望能有人注意到自己佈置的這點小東西。對他而言,這只是整部片子統籌規劃的一小部分。和拍攝所費的心力比起來,這些東西微不足道……
商葉初道:“相關的細節你還能記起多少,說給我聽。”
“哦哦。”古文華回過神來,“我那個——,你等等,我都記得。這些都是我親手佈置的,我都記得。”
古文華慌慌張張地把臉轉向電腦,開始移動鼠標。隨後回過神來:“不用再看了,我去那部電腦上直接截圖就可以了。”
商葉初連忙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讓給古文華。後者做坐到椅子上,開始熟練地挪動時間軸上的光標。
商葉初命令道:“截完圖之後記得打點。”
“哦,嗯嗯。”古文華在剛剛找到的畫面那處打了個標記。
商葉初忽然意識到不對:“這些東西既然是你親手佈置的,你爲什麼不早說?害得咱倆看了兩遍電影。”
古文華一愣,下意識辯解道:“這些環境和道具能有什麼用?我以爲你要從電影的精神內核什麼的入手呢……”
商葉初站在古文華身後,按住他的肩膀,手上忍不住用了點力:“一千個讀者心目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千個觀衆也能看出一千種精神內核。和人辯經,不拿客觀存在當證據,拿精神內核當論據,這不是找死嗎?”
爲了《天半》,商葉初最近一直在看諜戰資料和小說。讀得多了,對這種自證清白的事兒也有了點心得。
譬如一個人被懷疑爲臥底,想證明自己的清白,光說“大家看得出來,我對XX一片丹心日月可鑑”有什麼用?這玩意兒誰不會說啊?得拿出“大家請看,XX日XX時間我不在現場,所以臥底不可能是我”之類的鐵證,才能得到赦免。
古文華品了品這句話,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你真是太聰明瞭,葉,葉初。”
“行了,快截圖吧。”商葉初盯着電腦屏幕,“都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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