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獅子與老虎
季君陶依舊注視着商葉初。
良久，商葉初將臉埋進手中，長長地低吟了一聲。
太可怕了。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憤怒、心寒、不滿、對母親的回憶……這些東西通通退去了。只剩下一個清晰的想法。
這就是季君陶。
商葉初將自己代入網友的視角推演了一遍，駭然地發現，如果一切設計都按季君陶的計劃走，那麼，她將會相信季君陶想要她相信的一切！
難怪季君陶要對商葉初隱瞞這件事。
這件事本身太骯髒齷齪，季君陶還不太瞭解商葉初的道德底線，自然不可能知會商葉初，免得壞事。除此之外，季君陶還送走了《啞婆》這部電影——別看商葉初嘴上說不看好這部電影的票房，誰要是敢毀了《啞婆》，商葉初第一個跟對方玩命。
《啞婆》是一部祭品，一塊墊腳石。是一件讓路人羣衆對青憑娛樂的清白深信不疑的證物。
誰能想到——又或者，娛樂圈，誰有這麼大的手筆，拿一部自己親自出品的電影作爲羅織構陷的餌料？
但季君陶就這麼做了。史無前例，因此也沒人會相信。大家只會相信青憑娛樂是一朵在娛樂圈出淤泥而不染的蓮，相信季君陶是個雖然扒皮但十分剛烈的老闆，相信葉初是個被同行打壓的倒黴鬼，相信……魏宣是個下作無恥、不擇手段的壞胚。
季君陶怎麼能？季君陶怎麼敢？季君陶怎麼捨得！
她今年才只有二十七歲！
也對。如果對方是喫素的，怎麼可能在這片被三駕馬車瓜分殆盡的地盤上撕下自己的一片天？
商葉初又將自己代入了魏宣團隊的視角推演了一番，絕望地發現，同樣無法想出破局的方法。
首先，魏宣團隊絕不可能站出來澄清“我們沒有打壓葉初和《啞婆》”，因爲這件事本就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傳聞。站出來撇清，豈不是不打自招？
其次，魏宣團隊也不能聲明“我們沒有和葉初競爭劇本”。因爲內定演員一事，只是汝關衛視和魏宣方面心照不宣，沒有任何已經落實的合同。網上的備案都是可以查到的，魏宣如果站出來言之鑿鑿說自己是唯一女主，葉初只是個蹭貨，只會貽笑大方。
魏宣團隊唯一能做的，就是澄清一點網上流傳的黑料。但那是沒有用的，因爲季君陶最根本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魏宣和那位汝關衛視領導的桃色新聞雖然是無稽之談，但卻決不能當它沒有存在過。而如今事情鬧得這麼大，魏宣的名聲又這麼爛，過往言論洗不清——偏偏，《天半》的題材又如此特殊。即便是爲了避嫌，《天半》也不可能再考慮魏宣了。
流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此。似是而非，空穴來風，卻能真的毀了一個人。
世間萬事，最怕一句，“萬一呢？”
在季君陶的設計下，魏宣會被踏上一萬隻腳，永世不得翻身。雖然她甚至完全沒有和商葉初或者季君陶見過面，但在《天半》劇本考慮了她那一刻起，她就是季君陶不死不休的敵人了。
爲了利益，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東西，讓素未謀面者萬劫不復。
這就是季君陶的鐵血手腕。
商葉初忽然意識到，自己選擇了與一頭猛虎同行。
季君陶說商葉初是草原上的獅子，但她自己，何嘗不是另一片草原的百獸之王？
商葉初甚至生出了一點慶幸——是的，與季君陶做朋友很困難，與季君陶做合作人也很難受。但與季君陶做敵人，纔是真真正正讓人如鯁在喉的倒黴事！
商葉初忽然喟嘆一聲，擡起頭，伸出手，自己將頭髮紮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商葉初站起身，拍了拍季君陶的肩膀，意味深長道：
“我很慶幸，我跟你在兩片草原上獵食。”
季君陶微微一愣，隨即會意，不由大笑起來。
“你放心，十五年之內，我是不可能用這種手段對付你的。”
“萬一我解約了呢？”
“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商葉初搖了搖頭，笑道：“這話糊弄鬼去吧。閻王殿都能被你搬空。”
季君陶嘆了口氣，惋惜道：“可惜了，現在都被你搞砸了。”
商葉初提前澄清了《啞婆》的惡評，現在票房也回升了，口碑也好轉了，整件事都娛樂化了。季君陶後續的計劃，自然也就吹燈拔蠟了。
一張環環相扣的大網被商葉初用倔驢蹄子踢了個窟窿，後續所有設計都廢掉了。
季君陶的心都在滴血，在辦公室裏來回轉着圈：“哎呀！太可惜了——雖然我剛剛的生氣有五成是演的，但也有五成是真的。你知不知道你毀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魏宣離完蛋就差這麼一點兒！”季君陶伸出手，比了個捏東西的動作，“就這麼一點點！”
“你說你看了七八個小時《啞婆》，你知不知道我看了多少個小時魏宣的作品和訪談？眼鏡度數都高了！”
商葉初已經歇了解約的心思。如果說在季君陶說話之前，商葉初還想着乾脆魚死網破一刀兩斷；那麼在對方將全部計劃和盤托出後，那點衝動的火苗就徹底滅了。
平心而論，季君陶是對商葉初有種控制慾，可合同白紙黑字地在那裏放着，只要商葉初不點頭，這種控制慾就永遠無法落實。
但如果解了約，和這麼一位再世的閻羅王結了仇……商葉初只想好好拍戲然後名垂青史，不想“與人鬥其樂無窮”。
至少現在，季君陶控制不了商葉初，更害怕失去商葉初。即便心疼自己的連環套心疼得直跳腳，也不敢真對商葉初怎麼樣。
不管怎樣，自己確乎是搞砸了季君陶的精心設計。商葉初輕嘆一聲，道：“需要我安慰你嗎？”
“怎麼，你答應把合約續費到五十年了？”季君陶道。
“那倒沒有。”商葉初在飲水器上接了一杯熱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後遞給季君陶。“想不想聽聽我的想法？”
“我好像只能聽了。”季君陶喝了一口水，沒忍住譏諷了一句，“你纔是BOSS。”
商葉初平靜道：“你這個方法確實會毀掉魏宣，但並不能讓我拿到角色。這樣說，你好受點了嗎？”
“怎麼可能？”季君陶連水都顧不上喝了，眉頭皺得死緊，“還有別的競爭對手？”
“沒有。”商葉初道，“但只是現在沒有。”
季君陶一愣。
商葉初緩緩道：“你已經說了，這是誰演誰火的好劇本。你以爲全世界只有我們能拿到這份劇本？
“有地位的、有條件的，手眼通天的那些大公司和頂流藝人，人家拿不到？”
季君陶微微吸了口氣。
商葉初滿意地看着季君陶的反應：“人家能拿到，幹嘛不去爭這份劇本呢？”
季君陶喃喃道：“因爲——”
“因爲有魏宣在。”商葉初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因爲人人都知道魏宣是汝關衛視內定的人。不會去自討沒趣。”
商葉初有心磨一磨季君陶的銳氣，免得對方老是拿自己搞砸計劃這事做把柄。“你搞垮了魏宣，然後呢？”
“魏宣在的時候，我的競爭對手只有她一個人；她倒下挪了窩，你猜我的競爭對手會有多少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