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謬誤

作者:李渡平
訓練室中很安靜,呼吸聲和心跳聲又粗又重,像是在給空氣做註腳。

  商葉初頭熱眼痛,宣佈完時山的戰敗之後,便想抽回手,把康教練的姑媽還給他。

  時山下意識伸出手,一把按住商葉初欲抽走的手。

  商葉初的手和槍一起被壓在了時山的胸膛上。對方力氣很大,壓得商葉初有點痛。

  這是還不服氣自己輸了?

  商葉初頭暈眼花,只想趕緊坐下來歇歇。渙散的視線努力聚焦到時山臉上,強調道:“你已經被擊斃了。”

  時山微微一怔,手上的力道鬆開。商葉初的手抽了出去,那把卡克隆手槍卻留在了時山手中。

  “嗷!”

  康教練的嚎叫打破了二人間的寂靜,老頭兒衝上來,在商葉初和時山面前跳腳道:“放空槍會導致金屬疲勞!完了,我的小卡姑媽!我要宰了你們這兩個兔崽子!”

  商葉初放下揉着額頭的手,努力調動起精神道歉:“對不起,康教練。我會賠錢的。”

  “你懂個xxxxx!”康教練中俄語混雜着吐出一串髒話,“你們這些人總覺得用錢就能買到一切,每一把槍都有生命的!我把你們二個折斷腿骨,再給你們一人一個億,你快樂、極了嗎?”

  商葉初被康教練用塑料中文一頓夾七夾八,噴得頭都大了,第一次遺憾這藍牙耳罩只過濾槍聲不過濾人聲。

  “真希望我剛剛沒有把子彈用掉!這樣一來,就能一次解決掉兩個我在這世界上最討厭的人!”

  若是普通人這樣無禮地罵人,商葉初早就發火了。但就在剛剛,商葉初親眼見到了康教練用槍的一系列動作——那動作比商葉初看過的任何電影、電視劇中的用槍片段都要流暢、迅捷、利落、優美,帶着一種殺氣凜然的漂亮。商葉初一下子就被征服了。

  對於有真本事的人,商葉初總是能多出一兩分耐心。因此,雖然康教練的貫耳魔音十分折磨人,商葉初還是客客氣氣地賠禮道歉道:“非常抱歉,您說怎麼辦呢?”

  “好了老康。”時山揉了揉額頭,深吸一口氣,用俄語道,“如果槍有生命,你年輕時用壞的生命可以堆滿養老院。別這樣。”

  103將時山的話一字不落的翻譯給了商葉初,商葉初臉色微微一變。

  康教練不滿地嘟囔起來,時山擺了擺手道:“我賠你一把新的卡克隆,另外再送你一箱酒。別再說話了,你吵得我頭快爆炸了。”

  康教練頓時喜笑顏開,兩道快活的口水從口中噴了出來:“時,我開始喜歡你了。你覺得我的小兒子怎麼樣,可以……”

  “我不要你兒子。一會兒你把這把卡克隆放到我的專用訓練室裏——”時山頓了頓,“她是我的了。”

  有了新姑媽,舊姑媽頓時被康教練丟在了腦後:“沒問題。”

  兩人用俄語交流完畢,康教練這才轉過頭看向商葉初:“哼。這次勉強把原諒你。如果之後的訓練再這樣……”

  商葉初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忙道:“對不起教練。我該怎麼賠償?”

  “不用你賠。”時山揉了揉額角,笑道,“只放一次空槍不會有什麼的,連續放很多次纔會有害。我答應康教練在我叔叔那邊幫他解釋,康教練已經不生氣了。”

  商葉初微微眯了眯眼睛,想從渙散模糊的視線中看清時山的表情:“原來你剛纔跟他說了這個。”

  “嗯。”時山面上毫無異色,將手中的卡克隆手槍揣到背心口袋中,“康教練只是看起來兇,其實很通情理。”

  通情理的康教練揮揮手,像打發叫花子一樣道:“你們兩個滾回家找媽媽吧。兩天之內,你們不適合練槍,別再來這裏煩我。”

  “先休息休息,喝點水吧。”時山苦笑着提議道,“我有點頭暈。”

  “真是抱歉,”商葉初露出歉然的笑意,“一會兒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時山步履蹣跚地走到休息區,給商葉初和自己倒了杯水。“你怎麼會需要道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沒有按照劇本走……”

  兩人一邊聊,一邊將藍牙耳罩摘了下來。剛剛爲了對戲時能夠看清對方的微表情,護目鏡早就摘了,現在倒是省了點功夫。

  商葉初坐到吧椅上,用手撐着頭,喝了一口水,這才感到好多了。

  時山看了一眼康教練,後者撇撇嘴,從冰櫃裏掏出一個冰袋來,遞給時山。

  時山將冰袋遞給商葉初。傳遞之間,手指相觸。商葉初的指尖滾燙,時山的手卻冰涼。

  康教練只得又扯出一個冰袋丟給時山。

  儲物櫃中有嶄新的毛巾,時山起身抽出兩條,一條遞給商葉初,一條自己拿起,包裹住冰袋後,按到了額頭上。

  冰袋敷到腦門上,冰涼溼潤的觸感驅散了熱意和眩暈,商葉初在心底發出了一聲舒服的低吟。

  大腦清醒多了,商葉初這才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話說,你剛剛爲什麼不按照劇本走?”

  時山吸了口氣,將冰袋拿了下來。

  “根據當時的處境,死得這麼容易,似乎不合邏輯。”

  商葉初微微探身:“哪裏不合邏輯?”

  時山比了個動作,指了指自己的後腦,“你做出那個動作時,我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槍在動。算了,我來給你比劃一下吧。”

  有些感覺用嘴確實說不出來。商葉初點點頭:“好。”

  時山抽出卡克隆手槍,將猶帶着體溫的槍管抵到商葉初佈滿汗珠的後頸上,微微一頓,槍管上移……

  商葉初激靈了一下,“我明白了。”

  所謂的俯角射擊,實在是一種想當然的設計。除非對手被牢牢地綁住或者昏迷到不省人事,否則很難精確地實施。

  鄭博瀚的劇本中,特務在僻靜的大宅門口被李益明用槍抵住後,並未被綁縛住,行動上活性很大。李益明想這種姿勢射死對方,實在是有點藝高人膽大了。

  時山站在商葉初身後解釋道:“如果是個平庸的特務,我想應該沒問題。但劇本中寫了,喬司是陸懷章的心腹。我想,陸懷章應該不會讓一個廢物做心腹。”

  “我明白了。”商葉初回過頭,感激地衝時山一笑。“謝謝。你的處理沒問題。”

  “那就是鄭編的劇本有問題?”時山瞭然,“鄭編以前沒寫過諜戰劇,對槍械認識不足很正常。我請徐導跟他說說?”

  “別別別。”商葉初連忙道。

  請徐瀚文去說,鄭博瀚能聽纔怪。

  時山坐回原位:“那怎麼辦?”

  商葉初吐出一口氣來,認真道:“我去跟他說。”

  時山微微一頓,探究的目光投向商葉初:“要不要等開機後再去?”

  現在去,難免有風言風語。

  商葉初放下冰袋,搓了搓手心:“沒關係。劇本環環相扣,牽一髮而動全身。越早改越好。”

  時山不再多言,長臂一伸,從不遠處拿回自己的手機,敲了幾個字。

  敲完之後,時山將手機展示在商葉初眼前,上面是一串地址。

  商葉初心底已經猜到了什麼:“這是?”

  “這是鄭老師下榻的酒店的地址和房間號。”時山壓低聲音,眨了眨眼睛,“徐導告訴我的。你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商葉初笑起來:“好好好,鄭老師問起,我就說是做夢夢到的。”

  時山被逗笑了,這一笑似乎牽動了額頭和眼部,時山嘶的一聲,連忙再次用冰袋捂住額頭。

  有共同的祕密是拉近關係的最好方式,二人此刻確實親近了不少。商葉初連忙湊近,擔憂道:“真的沒問題嗎?”

  “沒事。”時山拍了拍商葉初的肩以示安撫,“我能感覺你控制了力道。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皮膚有點疼。”

  商葉初仍不放心。康教練嚥下一口酒,哈哈笑道:“葉,這小子的頭比鐵還硬呢。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商葉初坐回原位,忽然想起自己還沒看到季君陶的消息,忙道:“對了,我老闆回覆我了嗎?”

  “她回覆了。”時山將手機遞給商葉初,同時遞過去的還有一個同情的眼神,“抱歉,我剛剛不小心看到了她的回信。我不是有意的。”

  商葉初接過手機,頭也不擡道:“沒事——”

  看着消息記錄中撲面而來的一個“滾”字,商葉初眼角一抽。

  季君陶。

  商葉初冷笑着把季君陶和自己的聊天記錄刪光,又把季君陶從時山的好友列表裏刪除,把手機還了回去。

  “你們沒問題吧?”時山見狀,低聲道,“需不需要我親自去道歉?”

  “不用。”商葉初微笑道。

  約好了三天後再次訓練的時間,商葉初和時山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時間已經太晚了,因此,雖然商葉初婉拒了一番,時山還是叫了一輛俱樂部的車,將商葉初送回了酒店。

  抵達自己的房間,商葉初纔算真正鬆了口氣。本想直接睡覺,忽然想起隔壁就住着季君陶,不知道對方睡了沒有。

  商葉初將臉貼在牆上,試圖聽到隔牆的響動。然而酒店隔音太好,商葉初什麼也沒有聽到。

  算了。這麼晚了,也許季君陶已經睡了。

  商葉初不再糾結,洗了個澡,自己也倒在牀上呼呼大睡起來。

  次日一早,商葉初早早便敲響了季君陶的房門。然而,屋內仍然沒有人來開門。問過服務生,才知道對方昨晚根本沒回來。

  商葉初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掏出自己的老年機給季君陶打了個電話,剛接通,只聽到一句冷冰冰的“別打了”,就又被掛斷了。

  商葉初先是鬆了口氣,季君陶能接打電話,至少證明沒出事。這她就放心了。隨後又開始生氣——都道歉了,季君陶還想怎麼樣?拿喬作態給誰看?

  對於季君陶擔心她被時山拽進泥坑這份好意,商葉初心領了。但對於季君陶如同驚弓之鳥的控制慾和無處不在的監視、禁錮,商葉初實在是受夠了。

  商葉初就那麼像一個沒有自制力、會被同事勾搭走的人嗎?

  能忍受季君陶沒收手機和24小時貼身跟着已經是極限,要想讓商葉初爲昨晚的逃逸真摯懺悔磕頭搗蒜,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商葉初一邊生悶氣,一邊叫了幾份早餐和午餐。

  一覺睡到十點,頭痛和眩暈好多了。商葉初吃了頓豐盛的早飯和午飯,兌換了點健康值,頭就徹底不疼了。

  窗外的暖陽照進屋子,商葉初沒有出門,而是取出紙筆,開始在紙上寫關於手槍俯角射擊的感受和報告。儘可能寫得翔實生動,增加說服力。

  這一寫就寫了兩個小時。商葉初潤色完畢,自覺除了缺乏文采之外,沒有別的缺點,便將整張報告折起來,放進包裏。

  商葉初叫來蔡大娘,一路驅車,前往時山所給的地址。

  她要去說服鄭博瀚。當然,得打着冠冕堂皇的由頭纔行。

  鄭博瀚下榻在一家星級酒店中,保密措施極佳。商葉初不得不讓蔡大娘用她的身份證,預定一間和鄭博瀚同樓層的房間,這才被前臺放了進去。

  鄭博瀚住在頂樓,也就是酒樓。商葉初和蔡大娘坐着電梯上樓後,便叫蔡大娘在走廊大廳處的沙發上坐一會兒,自己走到鄭博瀚的房門前,敲了敲門。

  等了半天,房門終於被打開了。

  出乎商葉初的意料,來開門的人,並不是鄭博瀚。

  開門者,竟然是季君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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