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串供
叫cut的時候，商葉初清晰地聽見自己身旁的陸懷章發出了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
徐瀚文很滿意，又組織着補拍了許多鏡頭。商葉初像塊橡皮泥一樣被擺來弄去，不知補拍了多少組。連李益明嘴角沾的瓜子皮掉落的方式，都拍了六個不同的版本。
商葉初連喫飯的功夫都沒有，忙活了一整天，只喝了幾瓶水。
徐瀚文陷入了一種狂熱的狀態。他不再訓斥商葉初了。準確地說，他不再將商葉初當做一個人一樣斥責和指點，而是將商葉初當做一臺機器，不斷地輸入指令。而商葉初也恰合他心意地完美執行了指令。
劇組忙活完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徐瀚文十分高興，大手一揮，給全劇組忙到現在的人加了夜宵和奶茶。
高熱量的人類快樂食品堆在劇組長棚下，折騰了一天的工作人員們發出有氣無力的歡呼，撲上去享用夜宵了。
就連陪着商葉初同樣折騰了十天的陸局長和諦聽也去分食了。
商葉初在增肌，有自己的專用食譜，與這些垃圾食品無緣。雖然餓得前胸貼後背，也只能躲到一邊，喝水緩解飢餓感。
這是一場灼燒心血的戲。
在看到完整版的劇本那一刻，商葉初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鄭博瀚等人的失望和憤怒，也有對其才情的驚歎和歆羨。
這場戲完美地將場景、音樂、唱詞融合在了一起，以鑼鼓響聲映射李益明的心跳，以唱詞內容影射李益明的同志，以及最後人民史觀與精英史觀碰撞的雙關，方方面面，已臻至美！
李益明的勇與謀，諦聽的陰毒與乖張，以及陸懷章得過且過的官油子作風，赤黨黨人的悲壯與豪情，在一場戲中被詮釋得淋漓盡致。
加上徐瀚文如臂使指的調度，海上客蒼涼豪邁的唱腔，商葉初在拍這場戲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底——
這是一場將留名諜戰劇歷史的戲碼。商葉初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這座豐碑上刻下自己的筆畫。
在那一刻，商葉初心中幾乎是不忿的。
上天何以贈予鄭博瀚這樣的才情？他憑什麼？
在賜給鄭博瀚這樣的才華後，又賜給了他徐瀚文這樣的黃金搭檔！
在彷彿沒有盡頭的拍攝中，商葉初漸漸了悟了這一點。只有徐瀚文能夠精準地瞭解鄭博瀚劇本中的每一處含義與隱喻，也只有徐瀚文的獨裁作風和微薄人性，能充分調度整個劇組，完成這樣一場大戲。
這兩人的審美和觀點有時南轅北轍，真正摒棄前嫌合作起來的時候，卻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
在看回放的時候，商葉初心中的憤怒漸漸消去不少。到最後，只剩下完成一件壯美作品的自得，和少許酸澀的羨慕。
季君陶是商葉初事業上的夥伴，卻絕非藝術上的知音。
如果商葉初也能像鄭博瀚遇見徐瀚文一樣，遇到一個能充分理解自己的導演、編劇，與其達成此等程度的合作……
商葉初打了個寒噤，自嘲地搖了搖頭：什麼好事都能讓你遇上？
一想到鄭博瀚已經和這樣的徐瀚文合作了小二十年，而自己的知音連個鬼影都沒摸到，商葉初幾乎開始嫉妒鄭博瀚那張漫長的老臉。
正胡思亂想，一盒便當忽然被推到商葉初面前。
便當盒煞是漂亮，香蕉、藍莓、切好的蘋果塊，水果胡蘿蔔、水果番茄，這些五顏六色的蔬菜和水果整齊地碼放在生菜葉子上，像一幅油畫。
時山將一盒牛奶插好吸管，遞給商葉初：“餓了吧？”
商葉初擡擡眼皮：“你做的？”
“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但這是我的助理做的。”時山笑道，“我那份已經喫完了。”
時山的表情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樣，有點熱切，又有點……怪怪的。讓商葉初毛骨悚然，幾乎要以爲這盒菜投了毒。
商葉初不敢喫時山的東西，將牛奶戳到面前，轉移話題道：“你怎麼也熬到這麼晚？今天好像沒有你的戲。”
時山善解人意地一笑，兩指夾起一個番茄放入口中：“我一直在旁觀這場拍攝，受益良多。”
演員嘴裏的受益良多都是套話，商葉初沒有當真。
叉起一粒藍莓放入口中，酸甜清津的汁水爆開，商葉初放叉子：“謝謝。”
“明天就是我們的戲了。”時山沒有迴應這句謝意，“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表現？”
商葉初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按照原定拍攝日程，這場戲結束後的下一場戲，就是李益明和黎如晦的重頭戲。
李益明受了槍傷，不能去醫院治療，只能在家中處理。
傷在肩背上，李益明獨自處理不方便。黎如晦當仁不讓，充當了李益明的臨時外科醫生。
根據鄭編的要求，這場戲絕不能有任何性別色彩，李益明和黎如晦之間應當充斥着嚴肅的同志氛圍，類似於軍隊中戰士的戰友情。
在講戲的時候，鄭博瀚提出，商葉初要將時山當做一個女人，時山要將商葉初當作一個男人。並三令五申，任何的忸怩與曖昧都將大大降低這種感情的格調。任何的羅曼蒂克色彩都是庸俗的，任何黏黏糊糊嘰嘰歪歪的東西，都是對他劇本的褻瀆。
商葉初和時山都對鄭博瀚這種看法持保留意見，但徐瀚文對此一直裝死，兩人也就只好接受。
鄭博瀚這種觀點，在娛樂圈男性創作者中是較爲常見的。雖然在文學刻畫中，愛情、友情與親情並無高低之分；但在部分編劇和導演眼中，三者的排序則是友情＞親情＞【不可逾越之壁】愛情。像鐵鑄一般頑固，不可撼動。
鄭博瀚能將自己所有作品的感情戲都寫得像一方木墩，自然是此類理論的擁躉。可商葉初不是任何理論的信徒，實在無法苟同這種粗暴的性轉式相處模式。
時山問出這個問題，意味着他也不贊同鄭博瀚的看法。這是來找商葉初串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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