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趁着這個空檔,沈絨悄然來到大廳外的無人處,臉上的笑容隱去。
作爲安全通道的樓梯間的拐角處有些陰暗,但窗外陽光燦爛。聽着不遠處大廳內隱隱傳來的熱鬧人聲,她有種難以融入的疏離感。
就這樣獨處,靜靜待了一會兒。忽然,叮一聲輕響,是手機提示音。
她取出手機,指尖一劃,解鎖屏幕,只見通訊APP上來了一條新的好友申請。
申請添加她爲好友的是一個陌生的ID,“娜娜”。發來的驗證消息很簡單:“沈女士,你好”。
對方應該是認識她的人,否則不會知道她姓沈,於是沈絨沒有多想,直接點了一下“同意申請”。
沒想到,她剛通過申請,那邊就發來一條信息:“沈小姐,建議你看下我的朋友圈。有些事情,你不該被矇在鼓裏。”
看到這裏,沈絨心中生出一種預感,這顯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她靜默了幾秒鐘,然後點開對方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條朋友圈信息,便是一張日常合照。照片上情態親暱的一對年輕男女,無疑是戀人關係。其中的女方,沈絨不認識,但她對男方再熟悉不過。
是許宣然。
沈絨的指尖的輕微顫抖了一下,很快恢復平靜。她繼續面無表情地划動屏幕,查看“娜娜”發佈的更多歷史記錄。越看,心便沉得越深。
最近三個多月以來,這位“娜娜”幾乎每隔幾天就會發布一條新信息,有時是照片,有時是文字,全是關於她與她的男友,一個被她稱爲“阿宣”的男人。有阿宣在情人節送來的玫瑰禮盒與首飾的照片,也有兩人外出遊玩的合影,更多的是他們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全都極盡甜蜜。
沈絨自嘲地想,原來至少已經有三個多月了,她竟未發覺自己頭頂已經綠成一片草原。是她太蠢,還是許宣然演技太精湛?
又是叮一聲輕響,另一條來自“娜娜”的信息——
“沈小姐,我很抱歉。但感情這種東西,不合適就是不合適,沒有什麼先來後到可言。”
沈絨盯着這段話,靜默了幾秒鐘。
她恍惚想起,以前也曾有人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感情本就是世界上最易變的東西,不分先來後到。從前周即溫或許是真的喜歡你,但這不代表他不會遇到更喜歡的人。
“清醒一點吧,周即溫已經與別人訂婚,帶着未婚妻出國去了。現在,即使你哭瞎在這裏,他也不會知道,更不會對你有一絲憐憫。
“呵,真可憐啊,我的姐姐……”
回憶裏最後幽幽喚出的那一聲“姐姐”,令沈絨打了一個寒顫,回到現實。
過去的早已過去,她不願再想起。而此時此刻,無論這位“娜娜”現在聯繫她的意圖是什麼,沈絨都不想與她或許宣然有任何交集。於是,沈絨乾脆利落地把娜娜與許宣然一同拖進黑名單。
關掉手機。手機屏幕的光線熄滅後,黑色鏡面倒映出她靜默的面容。
要說不難過,那是假的。想到自己之前三個月仍與許宣然同牀共枕,她幾乎有反胃的噁心感。
不過這樣也好,浮出水面的真相把她對許宣然的最後一絲感情徹底抹殺乾淨。
長長吁出一口氣,她整理好心情,返回婚宴大廳。
大廳裏一派歡樂氣氛,播放着甜蜜的愛情歌,祝福新娘新郎百年好合,應情應景。
“沈小姐,你的臉色不太好,是否身體不太舒服?”有人在問。
她擡頭看向來人——
清雋的相貌,溫和的神情,看向她的目光裏有真切的關注。
這些都與記憶裏的周即溫重疊起來。
那一瞬間,她有些恍惚。就像多年前,母親剛去世時,她抱膝坐在花園角落裏的椅子上,想把自己藏起來,又想被人發現。擡頭時,只見那個清雋的少年逆光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絨絨……”
他給予過她太多的溫暖和安慰。
但此時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那個人,而是程安。即使他們長得再肖似,也不是同一人。更何況,今時今日遠在國外的周即溫,也早已不是記憶裏的溫柔少年。
作爲伴郎,程安身着剪裁得體的深色西服,他看向她的目光是善意的關切。
“謝謝,我沒事,只是有點累。”她垂眸掩去內裏的情緒。
程安看出她言不由衷,但禮貌地沒有說破,只點了點頭:“婚禮是挺累人的。”
沈絨再未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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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宴會結束時,天公不作美,酒店外面下起了傾盆大雨。彷彿扯了天倒了海,雨水嘩啦啦向下澆,滂沱雨聲中隱隱夾雜着天際傳來的雷電轟鳴聲,悶沉沉的。整座城市被籠罩在茫茫雨霧中。
沈絨的日常生活向來節儉,本打算乘地鐵回去。但酒店離地鐵站還有一段步行距離,地鐵站出口離她住的地方也算不上很近。她沒帶傘,要這麼冒雨走過去,一定會被淋成落湯雞。於是只能用手機定網約車。但下雨時的車是“僧多粥少”,格外難約,系統提示她,至少還要排隊等待四十分鐘。
看來只能等等了。
沒想到,這時程安主動提出,他開了車過來,車上空座可以順路送人。
爲打車發愁的不止沈絨一人,因此程安這話立刻讓不少來參加婚禮的賓客看到了希望。有人詢問程安住在哪兒。程安報了一個地址。
沈絨還沒反應過來,崔小圓便開了口:“哎,好巧,那裏離絨絨住的地方很近,正好。麻煩程先生送絨絨一程,太感謝了。”
此外,另兩名賓客也順路。四人共乘一車,剛剛好。
其實沈絨不想與程安有過多交集,正欲開口婉拒,崔小圓看出她的猶豫,以爲她是爲了避嫌,便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勸道:“沒事的,陳方已經告訴程安,說你有男友,感情很好,快結婚了。而且你們是三人一起搭順風車,光明正大,不用擔心你家許先生喫醋。”
喫醋?當然不可能。何況她已恢復單身,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想了想,沈絨便沒有拒絕,與另外兩名搭車的人一道,向樂於助人的程安表示感謝。
四人乘車上路。雨勢越來越大,爲了安全,車行速度放慢。擋風玻璃上,雨水啪嗒啪嗒響成一片,綻開無數水花。
車廂內,程安打開了車載電臺。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收音正好調到了一檔感情類的節目。一男一女兩名主持人,加上一名作爲“情感專家”的嘉賓,負責答疑聽衆來電提出的問題,諸如:女友過生日,該送什麼禮物?異地戀如何解決溝通問題?暗戀很久,不敢表白,怎麼辦?凡此種種。
很難想象,像程安這樣的人會喜歡聽這種節目,可能只是隨手調到這個頻道吧。至少車廂內有了熱鬧的聲音,有效緩解了四個素不相識的人湊在一起、無話可說的尷尬。
另兩位乘客住得更近,在中途下了車。最後,車廂內只剩沈絨與程安。
雨刷在擋風玻璃上一下下地颳着,抹去源源不斷的雨水。坐在車內,四面流動着雨水。靜止的密閉空間,宛如身在深海。
沈絨懷中是新娘的捧花。百合與蝴蝶蘭,每一朵都嬌嫩欲滴。她靠着座椅背後,看向車窗外茫茫一片的雨景,指尖撥動花瓣。
這時,廣播節目裏接到一位男聽衆的來電求助。女友要與他分手,但他十分不捨。“我該如何挽回分手的女友?”他急切問。
節目嘉賓與主持人開始詳細瞭解他的感情狀態,幫他出主意。
聽在耳中,沈絨微微蹙眉。
程安從後視鏡裏注意到她的神色,忽然開口:“沈小姐不贊同他們的辦法?”
沈絨本不是喜歡與人閒聊的性格,但此時此刻,或許是因爲這樣一場雨,以及這樣的環境,她接過了話頭:“不是,辦法或許沒錯,只是我覺得沒必要。”
“沒必要挽回?”
“嗯。”
如果是她,既然分手,那就是一刀兩斷、從此陌路的事情,不會留戀,更不會挽回。
當然,她知道每個人的情況和選擇不同,於是補充了一句:“每個人選擇不同,我理解很多人希望能挽回,因爲戀愛中的確有許多美好的記憶,讓人不捨。”
她並非鐵石心腸。只要真有感情,分手時怎麼可能輕鬆愉快?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她的思緒漸漸飄遠。
當初遇到許宣然,是在讀大學時。許宣然是同校的學長,比她高一屆。偶然的機會下,兩人認識了,之後他追求她大半年,她被感動軟化,終是與之確定關係。畢業後,兩人都留在這座城市工作,不久便同居。
要說感情融洽的甜蜜時刻,那自然是有的。崔小圓作爲沈絨的大學同學兼室友,也是這段感情發展的見證者,曾多次羨慕地感嘆:“阿絨,你家許先生可對你真好。要是陳方這個木頭對我有這一半的好,我都心滿意足了。”
但這所謂的“感情”,終結得如此不堪。
對沈絨而言,分手就是分手,是一盆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也毫無收回的必要。過去的就是過去了,而生活永遠是向前的……
紛亂回憶閃過腦海,直到程安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抱歉,這話可能有點冒昧。但似乎從昨天開始,沈小姐就心情不佳?”
沈絨沒有否認這一事實。她雖已然想開,但剛剛被綠、被分手,心情不可能好得起來。只是沒想到,連閨蜜都沒有發現這一點,卻被素不相識的程安看出來了。
她轉言道:“即使心情不好,也只是暫時的。就像這天氣,現在還是大雨傾盆,或許很快就會雨過天晴。”
此時車子在紅燈路口停下,程安雙手搭着方向盤,透過後視鏡看向她,微微笑了:“是的,我相信很快就會雨過天晴,而且天氣預報也這麼說。”
此時雨勢依然很大,下得昏天黑地,絲毫不見減弱的跡象,車窗被雨水沖刷得一片模糊。但他的語氣溫和而篤定,莫名地給人一種安心和信任感——
很快就會雨過天晴。
或許他只是隨口一說,但沈絨忽然真的有些相信,雲銷雨霽就在不遠處的前方。
對於這個男人,她心底忽然生出一絲小小的、微妙的好奇。
她不是那種心思複雜的人,無意於費力去猜,索性直言:“程先生,我就直接問了:你爲何想知道我的聯繫方式?”
對方神色鎮定,彷彿她只是問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問題:“說出來沈小姐可能不信,但我的確覺得沈小姐看上去有些熟悉,彷彿似曾相識,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緣分了。”
似曾相識?沈絨檢索記憶,從未出現過程安其人。所謂“緣分”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若是其他人說來,恐怕會有銷售套路的嫌疑,但由他說來,她沒有信,也沒有不信。
程安又道:“沈小姐可以放心,我不是壞人,沒有非分之想。陳方告訴我,沈小姐已有男友,看來我是沒有機會了。”
他說得很平靜,彷彿這只是一件很正常的小事而已。如此態度,不會給人絲毫壓力,也讓沈絨放下心來。
綠燈亮起,車輛再次啓動。車輪輾過路面,揚起一片水花。
沒想到,他掌着方向盤,在變道的同時話音一轉:“不過,恕我直言,我覺得那位幸運的男士可能並不適合沈小姐。”
她一怔:“你認識許宣然?”
“不,我不知他是何方神聖。但他在你不開心的時候沒有陪在你身邊,你也沒有向他求助或傾訴,這足以說明問題。”
這邏輯看似有些道理,細究卻是強詞奪理。不過程安的語氣更像是玩笑,而且這玩笑也算歪打正着,許宣然當然不適合她。
她不禁莞爾,竟也起了一絲打趣的心思:“或許他工作很忙?”
“再忙的工作,爲了喜歡的人,總能抽出一點時間。”
“或許是我無理取鬧?”
“沈小姐肯定不是那樣的人。”
連明顯的恭維都說得這麼正經。
沈絨忍不住噗嗤笑了:“你說得對,他的確不適合我,所以已經分手了。”
“剛剛分手?”
“是的。”她沒必要遮掩。
“這是好事,離開一個錯誤的人。”
“謝謝。”
再一次,車廂裏只剩下廣播的聲音。雨勢漸漸小了,車前雨刮掃過的頻率降低。
終於,車輛按照導航,駛到了沈絨的居住小區。
她再次向他道謝。下車前,她又補充了一句:“關於我分手的事情,麻煩程先生幫我保密,我不想讓小圓知道。”
“不想打擾閨蜜的蜜月之旅?”他是聰明人,立刻猜到原因。
“嗯。”
“放心,我不會說的。”他凝視着她,又笑了,“再見。”
“再見。”
當沈絨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車內的男子並沒有立刻發動車輛。車廂裏還殘留着一絲極淡的香氣,是沈絨懷中蝴蝶蘭的清香。
程安從座椅下的暗格裏取出第二部手機,解密鎖屏,然後撥通了一個私密的號碼。
須臾,電話接通。
程安關掉雨刷,任由面前的車窗被流水覆蓋,彷彿隔着玻璃都能感到雨的冰涼。
他看着窗外,平靜地彙報:“霍絨已經分手。”
如果沈絨能聽到這句話,一定十分喫驚,因爲就連崔小圓也不知道沈絨以前姓霍,名叫霍絨。
電話那邊的男人,嗓音低沉而慵懶:“這是遲早的事,霍家不可能真讓她與一個平民結婚。現在,你要抓住這個機會。但爲了防止霍絨與霍家起疑,務必小心,循序漸進,徐徐圖之。明白了嗎?”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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