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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殊途

作者:未知
天刚刚亮,楼继业依稀回到了义乌夏演的老宅子,从小到大始终对他疼爱有加、从来沒有歧视過他庶子身份的祖父正坐在正堂裡等着他。虽然他并不清楚为什么已经去世多年的祖父会在那裡,但是身边围着的堂兄弟和子侄们却把他围了個寸步难行,以至于他都沒時間去考虑這個問題了。 好容易摆脱了這群以触摸一下他的衣甲为荣的亲戚们,楼继业赶忙走进了正堂。正堂裡,除了他的祖父和父亲,還有夏演楼家的很多长辈,只要是他认识的几乎都到齐了,而他们就是为了等待自己回家。 楼继业踏入正堂的大门,连忙走上前去拜倒在他的祖父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几個响头。 “不肖子孙楼继业,离家十余载,终幸不辱命,现已追随陈大帅成功光复两京。天子龙颜大悦,赐我家以忠勇传家牌坊一座,并授予世袭爵位、军职,孩儿特来向祖父大人、父亲大人還有诸位叔伯长辈复命。” “好!不愧是我楼家的子孙。” 看着老怀开慰的祖父,楼继业突然觉得這些年的苦一定也沒有白吃,他终于得到了回报。是的,终于算是衣锦還乡了。 就在這时,老宅外依稀传来了咚咚的敲鼓声。楼继业眉头一皱,牌坊是先前就立好了,可是吉时還沒到啊,再說那也应该是放炮而不是敲鼓啊,這特么是哪個笨蛋干的好事? 楼继业仔细听了听,那鼓声的敲动频率很是耳熟,好像昨天就听過,似乎是点兵鼓的声音。 点兵鼓? 点兵鼓! 周围的场景立刻变得支离破碎,楼继业猛的睁开了眼睛,噌的一下子从营房的炕上坐了起来。 “点兵啦!都特么赶紧起来!” 說着,楼继业也不管身上的那床被子,直接跳了起来,上去就给睡在他一左一右的两個伍长一人一脚。 楼继业這两脚力道不小,身材魁梧的牛平安還好說,只当是提醒了,而另一個在鸳鸯阵中持藤牌腰刀的伍长则是尚且在睡梦中那一句“哎呦”就立刻叫了出来。 按照鸳鸯阵的选兵标准,藤牌手要年少便捷、手足未硬,說白了就是要求灵活。在這样的标准下,藤牌手一般体型上都不是特别占有优势,所幸的是鸳鸯阵本身就是一個讲求配合的阵法,個人的力量和武勇反倒不是很重要。 那藤牌手揉搓着大腿被楼继业踢到的地方,也连忙坐起身来,可他也只看到了楼继业的一個冲出门的背影。他低声暗骂了句,同时也暗自庆幸這一脚沒踢到子孙根上。接着,他便和已经起身的牛平安一起把本杀手队的队员全部叫了起来,穿戴好军服头盔,出去整队了。 砸醒了本队士卒的楼继业,赶忙跑去砸本哨另外三個队的房门,所幸按照陈文的规定,为了便于应变,每個哨的四個队都要尽可能近的安排营房,這也使得他不必跑太远去砸门。虽然他并不是甲哨的哨长,甚至陈文营中现在還沒有人坐到哨长的位置,但是楼继业却觉得,這個位置用不了多久肯定是他的,甚至他還可能成为這個营的第一個哨长。 已经正在奔四的楼继业多少還是看得出来,从他入营起来,陈文就很看好他,毕竟像他這样读书识字又身兼武勇的将门子弟在這营中绝对是鹤立鸡群。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在這营中的金华人中颇有威信,就是已经坐到千总的吴登科也比不了,這既是优势也是劣势。 从军多年,楼继业很能理解,作为主将肯定是要磨一磨的他的性子,這样才是为将之道。也正是因为陈文沒有第一時間把他提拔起来,他才对陈文更是高看一眼,最起码這個将军還沒有不自信到需要靠官职来拉拢大有人望却尚未证明忠诚的属下的地步。 至于他自己,楼继业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陈文给他的感觉是一個不是很重视武勇、而是重视执行能力和兵法素养的武将。尤其在他得知吴登科最近总是利用吃饭的時間跑去粮库央求那個孙举人讲《左传》,更是在学着认一些简单的字的时候,更加加深了他的這种感觉。 综上所述,楼继业觉得他自己肯定会被提拔,只是時間的問題。况且陈文已经暗示過他,而這让他更加坚定了帮助陈文把這個哨带好的心思,這毕竟也是证明忠诚的一种方式。况且他现在只是帮忙叫起床,并沒有指挥别人做什么,這也并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情嘛。 在营房前整完队,楼继业便和其他三個队长一起带着甲哨的四個队列队走向西校场,昨天通知了,今天不操练兵器,所以甲哨的军官士兵全部空手出门。 对于甲哨其他三個队的官兵们来說,楼继业砸门的事情,并沒有引起他们的不快,反而他们還很感激楼继业。因为按照军法,训练期间点兵迟到者鞭笞,一人迟到全队连坐,所在队的队长和伍长還要加罚;若是交战期间,点兵迟到者就意味着可以和脑袋說再见了。 這可不是闹着玩的! 收获着众人的感激,楼继业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够从這些同僚之中脱颖而出,总有一天他能够成为闻名遐迩的武将。那时候只要能够收复金华府,他应该就可以衣锦還乡了。 第二通鼓刚开始,甲哨就已经赶到了校场,本来他们以为能够第一個到的,结果却排在了骑兵队和火器队后面。 虽說部下是最早到达校场并集结完毕的,但是李瑞鑫還是一脸的冰冷。 火器队且不說,他知道這支队伍迟早要交给其他武将来指挥,毕竟自己不可能一边带领骑兵冲锋,一边指挥火器队射击吧。单說骑兵队,上山的這些天,他除了去参加军议几乎都在和這些未来的骑兵泡在一起。 从当年在黄得功军中作为亲兵开始,李瑞鑫就很清楚。骑兵,不只是骑着马冲锋那么简单。 作为骑兵,扎营要派出斥候弄清周围的动向;行军要辨认道路、了解地形;战前要看懂对方的旗号,弄清敌人的兵力、兵种构成和列阵方式等一切有用的东西;开战之后,要压制对方的骑兵,并且随时做好冲乱敌阵的准备;战斗结束,胜了要追击,两條腿的步兵毕竟指望不上,败了更要掩护主帅撤退。 骑兵看似人前骑着高头大马,招摇過市,好不威风,可是不干骑兵的哪個知道当别的兵种都睡觉了,骑兵還要估算好时辰起来喂马。要知道,对于骑兵而言,和战马沟通感情是本身就是骑术的一部分,它与箭术、武艺和作为大军斥候的知识是同样重要的基础素质。 昨天老营把战马送来,李瑞鑫就开始教授這些大多以前只是骑過骡子的汉子如何与战马相处的知识,比如不能站在战马的屁股后面、什么时候要松肚带、什么时候要紧肚带、如何正确的使用缰绳等等等等。当然,最重要的還是先让他们养成晚上喂马的习惯。 昨天晚上,李瑞鑫估算好时辰便冲进了营房,把這些睡得正香的准骑兵们一一砸起,随后更是监督他们喂完马才回去给自己的那匹乌云踏雪喂料。带兵嘛,赶上笨的不教几次怎么可能呢,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到了今天早晨,這些新兵蛋子還是给他气了個够呛。 今天早晨,李瑞鑫赶在敲点兵鼓前就赶到了骑兵的营房,他可容忍不了自己带的兵被别人超過去。可是,天不从人愿,這些新兵蛋子大概是昨天晚上去喂马沒睡好,以至于他刚弄起来一個队,另一個队却又穿着军服或躺、或坐的睡着了。 作为骑兵连一点自律都沒有,难道敌人来袭时你们也要睡够了才起来打仗嗎?一气之下,李瑞鑫干脆拿着马鞭把那些睡着了的士兵一個一個的抽出了营房。 在他看来,這也就是在陈文這样好脾气的将主手底下了,要是在靖国公黄得功军中,這种兵穿箭游营都是轻的,应该拉出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相比之下,赶在第三通鼓之前来到校场的吴登科就庆幸得多了。 昨天晚上听完兵法课,他便把陈文交代的事情在巡营时和他的部下们强调一遍,严禁劫掠百姓的军法从心底他是认同的,而這也并不仅仅因为他是戚家军子弟的原因。 吴登科早年虽然造過反,但是他始终觉得那时候是替天行道,无论是追随许都,還是和许都的余众在一起时,他都觉得只要杀光了贪官污吏就能让更多人免于他年幼时的悲惨和凄苦。 可是,贪官污吏沒杀完,清军又来了。這些鞑子杀人放火不說,更可恶的是,他们似乎是来给那些贪官污吏撑腰的。有了這种感觉后,吴登科毫不犹豫的带着乡党投入了尹灿军中,为的就是把這些干擾他做正经事的鞑子全部消灭光。 在尹灿军中,他的一些维护贫民的做法不为人所喜,所以倍受排挤。也正是因为這些举动,他才会和孙钰结交。尹灿死后,孙钰告诉他大兰山明军的事迹,這让他重新找到了一丝希望,来到這裡后,即便被排挤,即便被利诱,他也沒有想過要离开,因为他相守住這份希望。 认识陈文之后,吴登科很快就被陈文那层出不穷的歷史故事所吸引,尤其是讲明太祖的那一日,喝得烂醉的他饱含着热泪躺倒在床上,梦想着有一日既能够除尽贪官污吏,又可以完成他年少时的梦想,成为一個不逊色于他高祖父的族兄吴惟忠的名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该有多好。 很快,被他所仰慕和崇拜的陈文被任命为游击将军,并且可以新编一营。吴登科费尽心思的去拉拢熟识入伙,甚至不管那人到底是不是金华来的,只要认识、身体素质能够达标就行,甚至就连互相瞧不上眼的楼继业他也游說到了,這对他這個并非如陈文般伶牙俐齿的汉子而言着实不易。 昨天晚上巡营结束,他回到作为军官才有资格独享的房间,看着从孙钰那裡要来的字,发出了阵阵的傻笑,這份兴奋直接导致了他很晚才睡着觉。经過了這些天的学习,眼前這东南西北四個字,他已经能够准确无误的认识三個了,這让他如何不高兴。 吴登科相信,早晚有一天,他也可以像陈文和楼继业那样,自己抱着兵书来读,那将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件事啊。他觉得,只有能够亲自去读兵书和《春秋》,才能有机会成为名将。 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吧。 時間過得很快,三通鼓已经敲過了,陈文站在点兵台上满脸怒容的看着才刚刚进入队列的那個杀手队,厉声喝道:“丁哨第十五杀手队出列!” 闻言,那队刚刚进入队列的杀手队又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直接排成横列站在了队列的前面。 “本将知道,尔等都是新兵,刚刚入营尚且不适应,所以沒有要求任何人按照当年岐阳王军中精锐那般要求,一通鼓之内必须集结完毕。是故,本将规定,入营前十日,军官士卒在三通鼓之内集合都可以算是合格。” “今天是本营正式训练的第一天,丁哨第十五杀手队点兵鼓過三通尚未集结,你们這样的集结速度是打算日后在战场上敌军袭营之时,等到鞑子把袍泽们都杀光了尔等再出来送死是嗎?大声的告诉我!” 听到這话,本已战战兢兢的第十五杀手队官兵更是惶恐得不能自已,他们立刻跪倒在地,一個劲儿的重复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不敢?”陈文的脸上怒意更甚。“條例中第五條和军法第十一條都是什么?第十五杀手队队长起立回答!” 听到陈文的问话,那队长站起来,躬身回答道:“條例第五條,训练期间,点兵鼓過一通不至者,鞭笞五十,全队连坐,军官加罚;军法第十一條,征战期间,点兵鼓過一通不至者,以逃兵论处,斩首示众,全队鞭笞五十,所在队军官降职使用。” 听完這段回答,陈文的怒意下降了少许。“记得挺熟的嘛。尔等应该感谢你们的队长,如果他沒有背下来,按照條例最后一條,全队加倍惩罚。” 說罢,陈文大声喝道:“丁哨第十五杀手队集体违反條例第五條,鞭笞五十,队长、伍长带兵不力,鞭笞六十,即刻执行!尔等可有不服?” “卑职服气。”說着,那队官兵站起身来,随着镇抚兵前往校场一侧的行刑区。 這时,站在丁哨和戊哨前的尹钺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只见他咬了咬牙,大步走了上来。 “启禀将军,此事卑职亦有過,情愿同受军法。”說着,尹钺便是拱手一礼。 “哦?” “昨夜卑职给丁哨讲解军法,至第十五杀手队时已晚,卑职唯恐今日讲解不完,便拉着镇抚兵继续讲解,以致第十五杀手队无法按照條例规定時間睡眠,請将军责罚” 见尹钺神情不似作伪,陈文登时明白了他的用意,继而說道:“條例中并无军官因公干擾士卒休息的條例,既然尹千总愿意分担责任,尔等每人减去五鞭,记在尹千总身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尹千总今日鞭笞三十,待伤好后补上惩罚。” 听到陈文修改了惩罚,不但那些受罚的官兵纷纷对尹钺流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就连其他在场的军官和士兵也大多报之以感动。在這些人当中,唯有李瑞鑫显得颇为不屑,而楼继业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尹钺倒是长舒了口气,躬身谢道:“卑职谢将军体谅。” 看過了众人的反应,陈文继而說道:“尹千总不愿诿過,愿与属下共苦,此乃好事,本将很是欣慰。但是须得记住,只能共苦未必能打胜仗,把兵带好才是正途!” “卑职谨遵将军教诲。” ……………… 与此同时。 中营的一個守备在被窝裡翻了個身,破口大骂道:“這個姓陈的真特么是個王八蛋,才這個时辰就不睡觉起来练兵,他還真以为那帮刚入营的新兵蛋子练上区区一個月的時間就能够打得過老子這些老兵?痴人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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