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看得见
白蚁城,黑光区。
夜,浓雾如墨,弥漫在這座底城的街道各处,伸手不见五指。
错乱遍布的绿铜车铁轨在黑暗中如地面扭曲狰狞的黑褐色伤疤,就像血液已经干涸结痂。
在路边并沒有路灯,因为底城的雾民用不上這份昂贵的光芒。
“嘶~”
乔铁根在寒风中哆嗦了一下,他连忙将衣服紧了紧,从领口中拥挤出的热气抚摸過喉咙,感受到了一些暖意。
他决定不再等了。
取出手电筒,乔铁根大摇大摆地晃了一下前方,那裡是一排破旧矮楼,也是他今晚的目标。
他并不担心手电筒的光芒会惊动屋子裡的主人,這裡是黑光区,生活在這裡的都是雾民,即便在他们眼前点燃熊熊燃烧的火把,他们也无法看见。
乔铁根也是雾民,但跟别的雾民不同,他有一些自己的小机遇,因此也收获到一些别的雾民沒有的东西。
比如,他能看见。
借手电筒穿透浓雾的微光,乔铁根很快便来到其中一座偏僻的破旧矮楼前。
這矮楼一看便是单户结构,从门口的两根导盲索,以及他踩点询问到的情况,這裡只生活了一对母子。
家庭中沒有壮年,還是雾民,乔铁根摸了摸口袋裡略显沉甸的锋刃,觉得即便出现“意外”,自己也能迅速解决,不会造成太大的动静。
“该死,這么臭,比我還不讲卫生啊……”
刚靠近破旧小楼,乔铁根便闻到寒风中席卷来一股腐烂的酸性恶臭,不禁心头暗骂一声。
他略微屏了一口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過去。
小楼内静悄悄的。
他趴在墙上仔细聆听了片刻,確認屋裡的母子都休息了后,正要行动,却忽然听到裡面传来一個少年的声音:“不知道,应该是路過的人吧。”
嗓音有少年的青涩,但听上去却干哑而低沉。
這话极其突兀,乔铁根吓得一跳,转而有些恼怒,下意识地伸手摸向了口袋。
是被发现了么?
该死,雾民的耳朵果然好使。
乔铁根有些暗恼,但转而却挺起了身体,既然被注意到了,他索性也懒得装了,摊牌了。
偷不成,那就抢!
他现在有這能力。
在行动之前,他也做好了這样的打算,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這么做,他特意挑选了這片偏僻的区域,就是因为在這裡即便死上两個人,沒十天半個月,巡查队也不会注意到。
“請他进来?還是算了吧,這么晚了。”
這时,少年的声音再次传来。
乔铁根挑了挑眉,怀疑自己漏听了,他忽然想起先前也是這么一句沒头沒尾的话,這少年应该是在跟他母亲对话?
难道是他母亲的声音太轻?
但不管怎样,他肯定是被发现了。
望着眼前略显沉重的铁门,乔铁根轻咳一声,用楚楚可怜的语气哀叫道:“行行好,我的导盲索断了,迷路了,我摔断了腿,好不容易顺着你们的导盲索来到這裡,能不能帮我包扎一下伤口?我流了好多血!”
“沒什么可怜的,自己的导盲索断了能怪谁?”裡面的少年說道,但从语气来听,似乎是在对他母亲劝說。
乔铁根:“……”
這该死的小鬼,怎么這么沒有同情心?!
等会儿看根爷怎么收拾你!
既然苦肉计不行,乔铁根准备直接破窗了,速战速决,有手电筒照明,应该能在他们发出尖叫之前,让他们彻底闭上嘴。
“好吧好吧,我听妈妈的就是了。”
就在這时,屋裡传来少年略显无奈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唉声叹气,乔铁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从屋裡深处慢慢走了過来。
乔铁根一愣,心头暗喜,果然還是女人的心肠软。
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沒听到那妈妈的声音,但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来到门后,他立刻摸出口袋裡的匕首,已经做好准备。
等开门后便让那個无情的小鬼,再也不能“嚣张”!
啪嗒!
门锁的声音转开,铁门被拉开一道缝。
谨慎的小鬼……乔铁根心底刚吐槽一句,便感到一阵窒息。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糜烂恶臭,从大门内争相恐后地拥挤出来,几乎让他大脑瞬间缺氧到陷入空白。
這种恶臭就像腐烂的猪肉内脏混合堆积发酵的粪便,搅拌出的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扭曲气味。
即便是从小饱受底城恶劣环境影响的乔铁根,一時間也有点沒扛住,感觉无法呼吸。
乔铁根摸向口袋的手掌,改为迅速捂住鼻子,同时用手电筒照去,看清了那可恶少年的模样。
看上去十七八岁,身材削瘦,明显营养不良,而脸部跟其他雾民沒什么差别,下巴、双唇、鼻梁……再往上,便是发际线了。
在鼻梁跟发际线中间這部分,是一块完整的皮肤。
沒有眼睛,
沒有眉毛。
這便是原生雾民,无法看见,也不需要光芒。
“你腿断了,就自己揉揉,沒什么事不要来麻烦别人,我們家也沒有止血药的。”少年面无表情地說道。
“……”
乔铁根的脸有些发紫,不知是被恶臭熏的,還是被少年的话给气的。
“做人要善良!”
乔铁根咬牙切齿,刚开口便感觉恶臭朝自己嘴裡灌入,感觉像是一下子生吞下无数腐烂的臭鱼,有种肠胃蠕动的呕吐感。
他急忙闭上嘴,恶狠狠地瞪了少年一样,从口袋裡毫不避讳地掏出匕首。
在他掏出匕首的那一刻,少年似乎听到了什么,无奈地說道:“妈妈,真要给他包扎?好吧,那就听妈妈的,我先回房间去了。”
說完,他叹了口气,似乎觉得妈妈太過于善良,感到惋惜。
“哼!”
乔铁根冷哼着,不打算放過這小鬼,正准备冲上去背刺,忽然,他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门裡传来。
紧接着,是一個极其模糊的“咯咯咯”笑声,明媚动人。
這笑声越来越清晰,由远及近,就像从无比遥远的地方以急速靠近過来。
渐渐的,笑声变成一個女子地声音:“他听到了,他听到了,他能听到了!!!”
乔铁根浑身寒毛竖起,用手电筒朝房间的黑暗中照去,他瞳孔猛地紧缩,看到了此生中最恐怖,也是最后悔的一幕。
……
清晨,阳光穿透浓雾,照在黑光区鳞次栉比的房屋上。
卧室裡,少年七点准时起床。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便极其熟练的下床、穿衣。
尽管沒有眼睛,但他对自己房间的熟悉,让他动作无比娴熟,沒有导盲棍,也沒有磕碰到任何一角。
来到房门口,他才稍稍停顿,然后一手扶着墙壁,沿着墙壁上的导盲线,来到了母亲的房间。
房间内的结构,让他很轻易便摸到了床边,他触碰了一下,发现妈妈的肌肤日益柔软了。
也许是他的动作,妈妈苏醒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略带几分起床的慵懒和温柔:“小深,已经起床了么,是不是饿了,妈妈這就去给你做饭。”
“我還好,不是很饿。”少年收回了手掌,轻声道。
“那也要吃东西,你還在长身体,不吃早餐怎么行。”妈妈嗔怪了一句,紧接着少年便听到悉悉索索的走动声音,离开了房间。
“妈妈,昨天门外的客人呢?”少年摸着墙壁回到客厅,在餐桌前坐下,随口询问道。
“那個人啊,已经将他送走了。”妈妈轻笑着說道。
送走……少年嘴角牵动了一下,沉默少顷,他叹了口气,道:“以后這样的人還是别让他们进来了,一看就不安好心,說不定腿断了都是装的!”
“小深,不能這样說话哦,那人不是也說了嗎,做人要善良,我們要……帮助有需要的人哦!”妈妈温柔地教导道。
少年嘴角微微扯动,最终沒說什么,恢复成面无表情地模样。
沒多久,一份弥散着浓郁味道的食物递到了少年面前的餐桌上。
“做好了,你慢慢吃。”
少年摸向餐桌上的筷子,陷入了沉默。
“怎么不吃?”妈妈似乎察觉到少年的停顿,温柔地道:“這還是你之前吃的食材,味道跟先前一样,妈妈今天去买的菜不太新鲜,到时就留给妈妈自己吃,你還在长身体,我才不会让你吃那些沒营养的东西呢……”
“我知道。”少年面无表情地道:“我只是待在家裡太久,想出去走走。”
“你怎么又有這样的想法?”
妈妈的声音微微一沉,似乎有些生气:“不是跟你說過了么,外面很危险,你待在這裡,有妈妈天天照顾你,难道不好么?”
外面危险……少年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家裡才是最危险的吧…
他說道:“有妈妈照顾虽然很好,但天天待在家裡也不是办法,我就出去玩一小会儿……”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外面很危险,很危险!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妈妈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带着愤怒。
或许是太過激动,少年感觉妈妈的口水都溅到了自己脸上。
他伸手抹去,黏稠而湿濡。
见妈妈发脾气了,少年连忙道:“妈妈,你别生气,我只是待在家裡太久,有些闷了。”
“闷?”妈妈露出略显疑惑的声音,似乎陷入了沉思,過了许久,她的声音重新恢复温柔,道:“小深需要玩伴么?回头妈妈去给你找一些過来。”
少年连忙道:“不不不,妈妈,我只想一個人散散心,我才不需要玩伴,我最讨厌与人共处了!”
“也是,人都是很麻烦的……”妈妈自语。
就在他们交谈时,忽然间,小楼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又是断索的迷路者?”少年怔了一下,旋即微微轻叹了口气。
“這一次不是哦……”妈妈的声音传来,收敛起了对待少年时的温柔,反倒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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