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個后爹
周氏来后,要說也是奇怪得紧,顾老爷身子骨居然一天比一天硬朗了。
顾峥后来想,大概也是這個缘故,以前老太爷总是习惯于把自己关在屋子裡,不是躺床上,就是闷坐、感怀過去,伤痛今下……现在好了,他那“亲家母”来了,這俩老人,成日吵嘴、斗智斗勇,所以,顾剑舟现在的所有心思,大概都花在如何对付那女人上面了!再沒有闲暇功夫去生闷气了。
周氏闲不住,大概,她真是一個苦命的女人,在民间常年习惯了劳作、习惯了自食其力为生活奔波忙碌,所以,眼前有富贵摆面前,倒不懂得如何去享受。她是個好婆婆,顾峥觉得自己是沒福气吧,這样的好婆婆,她沒有那個福分做她的儿媳妇。
周氏有时见顾峥太忙,就问顾峥要不要去铺子帮她忙,顾峥說,哪能劳累您呢,不用了……
周氏就摆手笑呵呵道,嗨,劳累什么,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你就给我开一点工钱,多少工钱不打紧,你看着给就是……
顾峥终于懂了,周氏這個女人确实是空虚无聊。
不止如此,她一天到晚总是笑嘻嘻地,大清早,就起床把一大锅热热的粥熬好,再配点亲手腌制的酱菜,蒸几個包子馒头,把碗筷七七八八摆放在老槐树底下的大石桌上,招呼顾峥母女等出来一起用早膳。顾峥惊讶无比,她哪裡好意思,周氏便又說:“嗨,你要真不好意思呀,你每個月就给我上交一点伙食费如何?”
顾峥如此便再不能拒绝了。萱草這丫头很笨,手脚也不麻溜,很多时候都要顾峥亲手来教,這几年从宣城逃亡到汴京城来,她每天起早摸黑,有多久沒吃過一碗热腾腾的稀粥了!就是那些腌制的酱菜萝卜干儿,也让她的思绪飘得老远老远……那是久违的、熟悉得不能熟悉的、家乡的味道。
“娘……”
她眼圈红红地,手捧着碗,心裡偷偷叫了一声,却不敢大声說出来。
周氏看她满眼有泪光,赶紧拿着帕子去擦:“杂了你這孩子?是不是不好吃?不好吃我就不勉强你了,啊?”
顾峥急忙摇头,赶紧掩饰自己脸上的情愫,只低头扒饭。
周氏摇头叹了口气,這孩子,光从這点子脸上表情来看,這几年過得该是多么不容易……
见她把粥喝得香香的,就笑了,又问:“明天早上,我给你换种口味,把我买的来小鱼干也拿来熬粥,再赔点青菜叶子,可香了……”篳趣閣
顾峥便点头:“嗯!谢谢伯母!”
……
周氏和顾老太爷时常拌嘴,但拌嘴归拌嘴,她又会时常撺掇顾老太爷和她一起下棋,或者打打叶子牌。
周氏以前在江南做小姐时,是個才女,所以,這围棋、象棋、叶子牌也是玩得颇为老道。
当然玩着玩着,這俩老人又会斗起嘴来。
周氏骂顾剑舟是只“老王八”,赌得起输不起,心眼儿简直比针尖還小,顾剑舟气得,他人又笨嘴拙舌,论起骂人的功夫,当然比不得周氏,只找不到词儿来回怼对方,便干瞪着眼儿,怄得要死要活。
顾峥回来,還不停向女儿告状說:“娇娇,咱们明年就换個地方住吧!赶快搬走!”
顾峥便问:“搬哪去?”
“反正不管是搬哪?咱们不能和這对母子住一块儿了!堵心!憋气!”
顾峥一下子就懵了。然而,有次偷偷观察他這老父亲,明明牌瘾上来了,手又痒得不行,眼睛时不时往院子的东边瞄,周氏背对着他顾老正在浇花,他好几次想去搭讪人家,偏又脸拉得比驴子還长。顾峥瞬间抿嘴笑了,說,“爹!你想要去找人家打牌,你就直接去告诉呀!”
……
顾老爷其实有时也常常陷入思索裡。除了憨货傻女儿顾峥,他哪有看不出来這对母子在打什么算盘主意。搬来?合租?
……
若是现在都還看不出醉翁之意,他也枉为活這大把年纪了!
他拄着拐杖,在院子的紫藤花下踱步,踱過来,踱過去,脑子一遍遍回忆着,多年前,在江南宣城的那些生活点滴。
他慢慢地闭上眼,从胸间长吁了一口气。周氏曾骂他是個老糊涂蛋,是根搅屎棍,现在,他有些明白過来了。
“我错了……”
“看来,终究是错了……”
他低声呐呐,背影越发苍凉落寞孤寂。
若干年前,得知女儿瞧上了一個又穷又酸的臭小子,他极力反对,不惜各种威逼利诱,各种侮辱性言辞逼男人远离自家女儿;最后得知女儿为了這個男人心碎、心碎到他這個父亲都可以不要,他生气,干脆使尽手段逼迫人家当上门赘婿……当时,他仗的是什么?仗的可不是家裡的万贯钱财!仗的是自己在宣城的威风显赫!他想扶持女婿,想逼对方跟着他去学做生意,可偏偏,人家励志又在朝堂科举,为此,他又生气愤怒沒個好脸色……
女儿现如今婚姻失败了,他的這份“功劳苦劳”,又该怎么算呢?
佛說,世上无对错,只有因与果……
※※※
“亲家公?嘿嘿嘿!我說亲家公?”
“老王八!!”
“该你出牌了!”
老槐树底下,紫藤花的绒球像纷飞的春雪飘浮在半空。俩亲家又凑一块儿玩起叶子牌了。周氏看着自己手中点数,半眯着眼,等得实在不耐烦得很。顾剑舟大概也听這泼妇把“老王八”三字叫惯了,也不气郁了,他冷笑一声,把手中的一张梅花白十点一翻。周氏顿时就站起身瞪大了眼,“好啊!你居然還有這一手哇!看不出来你耍炸!”如此,两個人又斗几句嘴。
顾剑舟总算赢了眼前這泼妇一回,笑得好不得意,一脸傲娇。
周氏轻蔑斜瞟了他一眼,倒也不跟這老王八计较,她其实是故意让着他的,因为有事要求這老不死的东西。
“亲家公……”
周氏忽然道:“我问你個事儿啊,你女儿娇娇,最近我看她时常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究竟在忙活些什么呢?”
顾老爷冷笑道:“我女儿在忙什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得!你也别一口一個亲家公的叫,草民可是承受不起,皇妃娘娘……”
這下子,轮到周氏气得要死,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把自己那木头儿子周牧禹骂了個一万遍,心忖,都是你!都是你沒本事!要不然,老娘也用不着在這老不死的跟前如此憋屈了……
周氏還是忍气吞声,装模作样笑叹道:“你也别装!咱们今儿就索性把什么话都摊开了来讲,老实說,我就不信你到现在還沒看出来,我們家那傻儿子,還是不忘你们娇娇……”
顾剑舟扬眉,装作不知情喝了口茶,放下茶盅,又摇头:“我可是什么沒看出来!我哪儿看得出来!再說了,人家现在是個皇子殿下,我們娇娇是什么?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嘿嘿嘿!”
周氏气骂:“哪有把自家闺女儿比喻成一只鸡的?你不会說话就别說!”
顾剑舟脸一黑。
周氏又道:“哎,实话說吧,可怜天下父母心,這养孩子,沒养大的时候是愁,你愁他的将来,愁他将来能不能平平安安长大;可终于平平安安长大了,以为就可以不用操心了,可以安享晚年了,岂知,這愁的东西也就更多了……”
這话說得动容,正中顾剑舟心窝子。
“這两孩子,說实话,都是不容易,都是彼此有情有意,你忍心他们就這样分离蹉跎下去?”
“這人啊,一眨眼儿就老了,大把大把的光阴,若是都花在這些分离上,你說冤不冤……”
“所以,我现在看着他俩,就急得很慌啊!”
“……”
终于,周氏干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說了不知多大一车,顾剑舟也忍不住了。“是啊!是很急!”
他对周氏忽然起身扭头道:“我說,你也别套我话了!我女儿最近到底在忙学什么?——還不是忙着想给苗苗找個老实可靠的后爹……”
周氏愕然一张嘴。
顾剑舟摇头叹了口气。
是的,顾峥最近常常把自己打扮得周吴郑王,又拿钱去找媒人,可不是在忙着想给女儿苗苗、尽快找個老实可靠、人品好的后爹?
作者有话要說:找后爹了,女主要去相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