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潛龍用一

作者:黃連苦寒
南方的雪與北方很不同,謝安曾令子侄詠雪,其侄謝郎答曰“空中撒鹽差可擬”,而謝道韞則以“未若柳絮因風起”比之。

  南方風和雪小,有時尚不到結冰的溫度,天上便有雪花迫不及待地飄落,雪片未能長到指頭大便紛紛落下,遠看確如撒鹽之貌。

  銀鎖伸出手來,黑色的手套上落下一大團鵝毛一般的雪花,她吹散了雪花,低聲道:“江北的柳樹也應該抽芽了吧?”

  她面前躬身而立的弟子一愣,道:“是,我來的時候,道旁的柳樹都已抽芽了。”

  “講吧。”

  那弟子擡起頭來,道:“祖氏受烏山奚落,下山之後圖謀報復,於襄陽散佈謠言。襄陽團頭聽我等命令,並未加以管束,令烏山在襄陽威信掃地。”

  “哦,做得好。”銀鎖雖然這麼說,但總是顯得心不在焉。她把玩着掌中的一塊圓胖的玉石,那晶瑩剔透的石頭在她的指縫中跳上跳下,叫人忍不住要注意到那裏。

  “烏山少主下山調查此事,在酒肆中被人圍攻。”

  “哦,她有事嗎?”

  “沒有,她一出手,就把所有圍攻者都放倒了。”

  “嗯,她出手了。”

  “是,還……還切了一個人的舌頭。”

  銀鎖這時才露出了點笑意,“哦?她切別人舌頭做什麼?這人說了什麼嗎?”

  那弟子點頭道:“是。那人口中不乾淨,激得烏山衆人與他動手,這才引發了混戰。”

  “這人是什麼人?”

  “‘鐵頭和尚’了澄,是祖榮的朋友,屬下給他錢,叫他從湘州趕來給祖榮幫忙的。”

  銀鎖擡頭嘻嘻一笑,道:“你該當知道我要問什麼吧?”

  那人哆嗦了一下,道:“是,了澄說不死金身與烏山行主有苟且之事,言其能成郡主,乃是烏山行主與南平王之間的皮肉交易……”

  銀鎖撲哧一笑,問道:“這個了澄現在怎麼樣了?”

  “死了。弟子親自動的手,頭送到了祖榮手中。”

  “祖家怎麼樣了?”

  那弟子答道:“祖氏宗親祖皓,在廣陵起兵,爲侯子鑑所敗,車裂。我教沒有參與其中。”

  “祖家怎麼沒有去救?”

  “去了,不敵羯兵,敗退。”

  “那你呢?”

  天上尚有雪花飄飛,這名弟子的額上卻沁出了汗水,“……請影月右使放一條生路。”

  銀鎖笑着揮揮手,道:“誰要你的命了?你自己捅自己一刀,上洪水旗旗主那去領藥吧,歇半個月,別回去了。”

  “……是。”

  那弟子驀地拔出彎刀,插在自己身上,走了出去。

  阿曼從旁邊探出個頭來,道:“少主,教主讓你準備出發。”

  銀鎖站起身來,彈了彈身上的雪片,扣起了兜帽,整了整彎刀,“走吧。”

  “是。”

  阿曼亦扣起兜帽,跟隨銀鎖走入了漫天柳絮之中。

  外間柳絮漫天,向碎玉揉了揉膝頭趴着的大黑貓,轉身喚道:“金鈴。”

  來人容色端麗,一張臉上似乎從未有過表情,一身黑衣,膚白勝雪。聽見向碎玉的呼喚,站定之後微微躬身,“師父。”

  向碎玉面容稍霽,道:“不知是否天助我也,柔然大軍南侵,我收到了東爲國內各地軍隊異動的消息。”

  “是嗎……如此可得片刻喘息。”

  自正月安陸竟陵等地失陷以來,向碎玉便時刻將金鈴帶在身邊,烏山大小事務,有時也直接丟給她來處理。金鈴從前只知向碎玉事物繁忙,卻不知烏山有這麼多事要處理。烏山方圓百里,盡歸烏山向家所有,政令、律法、農時、訓練、生產等事,均需行主親自過問,向碎玉處理得井井有條,金鈴仍覺壓力巨大,力不能逮。

  但向碎玉要她坐在案前做事,她卻不能拒絕。窗外一片蓊鬱,新生的綠色變作了深沉的墨綠,卻又有點點新綠再長出來。

  向碎玉正坐在太陽下面閉目養神,膝頭那隻老黑貓比向碎玉還要喜歡曬太陽,每等陰影蓋在自己頭上,便要悄悄起身拍醒向碎玉,讓他挪一挪輪椅。

  金鈴想起自己養的那隻小貓兒,現下也不知跑到了何處,心中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竟覺分外妒忌這一人一貓,忍不住叫醒了向碎玉。

  “師父,吳興會稽一帶蝗災。”

  向碎玉只是點了點頭,表示知道,隔了一會兒,方擡頭道:“金鈴,裏面有沒有你黛子師叔來的信?”

  金鈴翻了翻,道:“有一封。”

  “裏面是不是說了江陵他一個人忙不過來?”

  “……是,師父,這些信你看過了?”

  向碎玉搖了搖頭:“我猜的,不料猜中了。作坊的情況如何?”

  “礦終於運到,不必再擔心了。”

  “人手可夠?”

  “前幾日收留了一羣南來的逃荒客,裏面有兩兄弟是鐵匠,手藝很好,我看不必師父親自過問作坊的事情了。”

  “你明日啓程,去一趟江陵吧。一切小心,別再弄得和上次一樣了。”

  金鈴稱是,回後山的住處收拾行李,路上碰見了阿七,隔着老遠就和她招手打招呼,金鈴微微點頭,“去找宇文嗎?”

  “是啊是啊,師姐呢?”

  “回去歇息,明日去江陵。”

  阿七沒再多問,禮貌地與金鈴道別。金鈴心中奇怪,暗道爲何師父不讓阿七去,莫非是有什麼阿七也解決不了的難題?

  阿七找到了宇文,問道:“你寫的都是什麼呀?見你整日在寫,是不是看上誰家小娘子,整日給人家寫信?”

  宇文仍然奮筆疾書,道:“寫字啊,什麼小娘子。”

  “爲什麼每個字我都認識,放在一起我一個都不認識了?”

  宇文收了他手中的信箋,道:“不認識就對了,我在練字,東西都是亂寫的。”

  “是嗎?也沒見你寫得好點,你寫得這麼急,怎麼可能把字寫好。”

  “哎哎哎不要你管,”宇文推了一把阿七,道,“你若不安靜些,就出去等我。”

  “好好好,”阿七翻身躺在他的牀上,“我躺着等你,總行了吧?”

  “我明日有事去義陽,你跟我去嗎?”

  “去啊,省得整日遊手好閒,給人指指點點。”

  “少主,宇文來信了。”

  銀鎖從榻上彈了起來,道:“阿曼,你幫我譯了嗎?”

  阿曼道:“當然幫你譯了。”

  銀鎖坐回榻上,重新拿起筆來,裝作一心二用的樣子,問道:“上面說了什麼?”

  阿曼卻頓了一頓,道:“真要我念?”

  “能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阿曼清了清嗓子,道:“宇文的信上說,三月不死金身去江陵……”

  銀鎖皺眉道:“怎地開篇就是她?宇文好好地在幹活嗎?別是總留心小娘子。”

  阿曼並不戳破她這番口是心非的說辭,續道:“至宇文寫信時方纔回到烏山。”

  銀鎖側耳傾聽,卻沒聽到更詳細的經過,不由得問道:“……就沒了?”

  阿曼心下微微冷笑,道:“烏山行主親自去江陵接她,烏山由王操琴負責主持。宇文自己走不開,拜託快手許期去江陵打探消息,方纔得知不死金身隨南平王出使鄂州邵陵王處。南平王幕僚暗中策劃刺殺邵陵王,謀泄事發,邵陵王殺幕僚,暗命人除掉南平王。不死金身帶南平王出逃,重傷而歸。”

  “重傷?比之上次如何?”

  阿曼道:“宇文信上說,多傷要害,此外再無其他說明。”

  阿曼擡眼看着銀鎖,不由得回憶起那個被雲寒和輝日發掘出來的祕密,又垂下了眼睛。

  銀鎖此時一點表情也沒有,定定地坐在榻上,過了一會兒,紙筆摩擦的沙沙聲又響了起來。

  “少主……”

  “怎麼了?”

  “我怎麼回宇文?”

  銀鎖看似不解地擡起頭來,卻咬着嘴脣,分明不是一副不解的樣子,“還回他什麼?叫他好好打探消息,莫要整日留心些不緊要的事情。”

  阿曼暗暗冷笑,問道:“幷州之事稍解,你與教主何時回襄陽坐鎮?”

  銀鎖道:“這邊的事情沒有忙完,操心我回去的事情做什麼?”

  “只是問問,早作準備。”

  銀鎖又寫下兩個字,換了一張紙,道:“我等會兒問問師父,何時回去。免得你手忙腳亂。”

  阿曼賊賊一笑,感覺能從銀鎖的種種小動作裏看出無數端倪,俄而又頗覺抓心撓肝——赫連和雲寒都不知她當時在旁偷聽,是以她親眼看到的這些小故事,也都無法和雲寒他們分享。

  尚不知此二人是何態度,等教主走了,一定要好好打探一下。

  阿曼走出去之後,銀鎖把那張寫滿了“大師姐”、“金鈴”、“少主”的紙放在火盆之中燒成了灰。

  孰料第二日阿曼再去找銀鎖之時,便看她笑道:“阿曼,你日盼夜盼,終於把我盼走了。三日後,我便啓程回襄陽。”

  阿曼腹誹道:只怕不是我日盼夜盼,而是你自己吧。

  “恭喜少主,可以回去了。”

  銀鎖奇道:“這有什麼好恭喜的?”

  阿曼笑道:“當然有啊,南邊總是暖和一些,我喜歡襄陽,襄陽溫暖潮溼,飯都比別處好喫一些。”

  銀鎖道:“不如我留下來,你替我回去?”

  阿曼賊賊一笑,道:“就算我答應,還得問問別人答應不答應吧?”

  “我同師父說說,說我喜歡塞北的雪,不想回南方,他這麼疼我,自然就讓我留下了,可是手邊沒有堪用之人怎麼辦?我只好向他力薦阿曼,他就帶你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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