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影入心
幾不可聞的細語迴盪在我耳邊,嬌弱的氣息泛着血腥,掩埋了往日她髮絲間淡淡的清香。
背後的嬌軀微微顫抖着,掙扎着——我能感受到她的恐懼與絕望,因爲我也一樣。
此時此刻我和她都已無路可退,只能向前亡命奔逃。
“小姐,堅持住,我們能逃出生天的。”
“逃?咳咳,逃到哪裏去呢……我已經沒有家了,爹爹、孃親、大伯,三叔……所有人,所有人都被那些黑衣人殺了……他們,他們到底,爲什麼……”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也沒有告訴她,我本來也是那些黑衣人的一員。
“活下去,就有希望……”
從喉嚨中掙扎出來的,竟是一句讓我自己都意外的蠢話。在我蒼白而混沌的記憶中,似乎從來沒有過希望這個詞。或許十年前那個倔強孤冷卻又害怕孤單的孩子早已死在了河灘上,被那些黑衣人撿回去的,不過是一具靠“仙藥”驅使的傀儡而已。
若不是受命潛入西河岐氏做僕役,若不是命運捉弄讓我結識了那總是在陽光下淺笑的少女,我永遠不會明白希望二字有何意義,也永遠不會明白爲何總是有人不顧仙藥、不計生死也要背叛。
陽光下的日子很短暫,或許是因爲我始終拿不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他們很快失去了耐心,改用了最擅長的手段……
沖天的火光中,我也一樣爲了不知所謂的東西選擇了背叛。
我也一樣不會後悔……
…………
一聲沉悶的破空之聲,如巨斧迎風揮斬在錦旌上。我心口爲之一緊,念動血涌,陡然飛身向前一竄。可背後還是傳來一聲慘呼,溫熱的血珠飛濺在我脖頸上。
“哎呦,這位小哥看着有些眼熟呢……”
那妖女的聲音,像毒蛇的信子纏上來,讓我幾乎不能呼吸——這次負責任務的竟是她!一想到她那些令人作嘔的手段,渾身血意與寒意交織,隱脈之中暗流洶涌,驅動雙腿超越極限地狂奔起來。
“跑什麼啊,快停下來,給姐姐講講這是怎麼一回事吧……”
“讓你潛入岐家,結果任務沒完成,反倒得了人家三小姐的芳心麼?真是個乖巧的小傢伙啊……”
“瞧你一向不言不語的,姐姐還以爲你是根木頭。沒想到也有這麼壞壞的念頭啊……”
“拐帶小姐私奔?還是說打算演一出英雄救美,套出那東西的下落?我可是不記得有給你安排過這一齣戲碼啊……”
那聲音在身後窮追不捨,用最放蕩的媚音,說着最惡毒的言語,如一支支暗箭從背後刺穿我的胸膛。
我雖無暇回頭,也知道她背後的傷口血流如注,順着髮梢一滴滴落在地上。她渾身顫抖着,似乎那些話比傷口更刺痛心扉。
“阿桓,你和他們……”
我腳下一絆,幾乎瞬間沒了力氣,更沒有勇氣出聲作答。
“我岐氏傳承的那個祕密,就藏在……”
她喘息着,忽然貼在我耳邊,輕輕說出了掀起這場血雨腥風的源頭。如此輕易,如此乾脆,彷彿只是她在花下戲玩時一個小小的惡作劇而已。
“好好活下去,阿桓……”
背後的嬌軀陡然掙扎了一下,隨即,一股灼熱的血流噴涌在我後頸上。我茫然回頭見到的最後一幕,是她用簪子洞穿的喉嚨,和血淚模糊的眼睛……
…………
“哎呀呀,沒想到,這位小姐姐還真是個剛烈的性子呢。莫非,你還沒告訴她,你本是我們圈養的一條狗麼?這可真是太傷人了啊……”
“姐姐我剛纔聽見了,她似乎和你說了什麼悄悄話呢。什麼祕密啊,告訴姐姐吧……”
“想死?哪那麼容易!我不但不會讓你死,還要吊住她一口氣,讓她好好看看,她的情郎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怎麼?就那麼討厭姐姐麼?沒關係,只要喫下這個,你就要來求姐姐了……”
“呵呵呵,還含着眼淚——真是個可愛的小傢伙!要不,我再找個人來,讓你的小姐姐臨死前也嚐嚐這個滋味?”
…………
“呃啊——死——去死!”
一陣撕心裂肺的狂吼,阿原終於從無邊夢魘中掙扎着醒來。他揮舞着古劍左右一陣亂砍,放聲大吼,雙眼渙散,直如失心的瘋子一般。
許久,身體的感覺才慢慢恢復,意識從魂魄印入的記憶中剝離,終於恢復了現實的真實感。
但那摧人肝膽的一幕卻永遠不可能忘懷,一股鹹穢之氣涌上喉嚨,阿原幾步衝出洞外,伏在山崖上狂嘔起來。
叫萃魂術也好,搜魂術也罷,阿原從沒想過汲取魂魄記憶會如此恐怖而兇險。
那個魂魄最深處的痛苦和恐懼,原封不動地印在腦海之中,如親身經歷一般。就算阿原一路經歷了再多艱難險阻,也絕對無法與那個噩夢相比——如果他掙扎不出來,是真的會失心瘋掉的。
吐乾淨了胃裏的東西,又紮在泉眼裏灌了一肚子涼水,阿原終於勉強鎮定下來,反覆告訴自己那是別人的記憶……
那個可怕的黑衣組織,用喪心病狂四字亦難以形容。而那個面容稚嫩,身材妖嬈的黑衣女子,更是成了阿原的夢魘。
那刻在魂魄深處的狐媚之聲,行事舉止間的瘋狂之意,讓阿原不寒而慄,卻又似乎勾起了記憶中的什麼東西……
試煉境中那個無恥的、詭魅的魔女!
這念頭彷彿一絲火花,卻瞬間有燎原之勢。諸多記憶泉水般涌出,如醍醐灌頂,卻又不知流歸何處,消失一空。最終定格在心中的,卻是一刀將那魔女割喉的少女。
記憶的閘門關閉於此,阿原始終不明白那魔女、那女殺手間是何糾葛,爲何她們前後對他動手。
而汲取了阿桓的記憶之後,那個女殺手的身影忽然有了幾分熟悉,彷彿一道影子刻入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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