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胡思亂想間,腳踝處猛地爆發一陣疼痛,惹得單白一時毫無防備,哀哀痛叫起來。
“疼……疼啊!”單白呲牙裂嘴,“我說會長大人,您能不能……唔……手下,留個情?”
未聽到他的回答,只有輕輕一哼,和低沉的笑聲。他的音色低沉柔和,好似大提琴的和絃,是那麼動聽。
單白擡眼偷偷瞧向他。他低着頭,完全專注於她那隻堪比鴨爪似的瘦小腳丫,勁力輕柔綿長地爲她舒筋活血,做着並不符合他身份的推拿。
相比於她方纔扭捏的樣子,拉扯裙襬的小心眼舉動,他根本正人君子多了,眼睛平常地只關注眼前一小片風景,根本沒有四處亂瞄。
單白稍稍放下心。要不然怎麼會是他成爲學生會長,而非任何旁人,或是殷家兄弟呢,這氣勢,這人品,不能不令人感慨。只是這樣想着,心裏有一角似乎塌了下去,有點悶,有點窒息的感覺,好奇怪。
細細推拿了會,加上藥酒在助力的作用下似乎火熱地灼燒起來,單白漸漸感到腳踝處沒有最初那麼痛了,有點麻木,但是痛覺消除許多還是讓人感到高興的。
她看着自己小小的腳正被他兩手捧着,細細揉捏動作,不知怎的,臉上一燙,卻又一垮。她的腳,小是小,讓人一手就能掌握,看起來嬌小可愛,可是細看之下就會發現,它太瘦,腳面上細細密密凸起來的青筋那麼駭人,完完全全營養不良的樣子,活像是個非洲難民小孩。
所以,以前她常常被父親罵,賤人生的一副賤樣,半點福泰氣都沒有。父親氣極了,還會邊虐打她,邊罵罵咧咧說着什麼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裏來的野種,根本不像他玉樹臨風……
是啊,她也很懷疑,自己爲什麼如此黯然失色。父母結婚時留下來的小小婚照,上面那一對男女饒是以今日的審美眼光來看都是極爲登對,也難怪母親當年會不顧一切同父親私奔。
然而,母親的溫婉美麗,父親的高大俊美,半點都沒有遺傳到她身上。左鄰右舍看了她,總是嘆息:父母兩個底子都不錯,這丫頭五官也挺好,怎麼和在一起就成了這麼一副福薄的命相?!
單白有些失神地望着他栗色的短髮間那個小小的旋,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最後一次,感到自慚形穢。
他是那麼耀眼,地位如此尊貴,與她,彷彿天邊與污泥的差距,是無論怎麼仰望都無法比肩的存在。單白猛地縮回腳,感覺到原本推拿傷腫的手指因此一下子竄了位,重重按在她的腳面上,那麼疼,可是令人清醒。
“學長……”單白尷尬地笑,掩飾着那一瞬間所帶來的疼痛,“我、我好多了,還是先走了……改天再來道謝……”
樂正驍抿着嘴角,忽地伸手一拽。單白原本不太利落的起身,本就有些歪栽,這麼被他一扯,更是站立不穩,差點一頭栽倒。
“啊——”
她短促地驚呼一聲,雙肩卻被人一推,倒在沙發靠背上。
“學長……”
他脣邊時時保持着的陽光微笑隱去了,瞳孔中似乎飄過一絲陰霾,幽深的眸子忽然顯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單白瞪大眼睛,只覺眼前一切都是錯覺。
他離她那麼近,似乎一呼一吸間都是彼此的交換,太過曖昧……
樂正驍倏地站起身,居高臨下俯瞰着她,語音平靜冷淡,“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樣的人麼?”
單白輕輕喘着,以平復方纔被他突然而至的舉動弄亂的心跳。呼吸漸漸平順,可是心還在忽閃忽閃地不上不下,那麼糾結。聽到他的問題,她有些茫然地搖頭,直直望着他。
樂正驍雙臂交叉胸前。
單白忽然想起,不知從哪裏看到的一段話,曾說這種姿勢,代表的是不易接近與拒絕交流的意味。
他卻開口,冷笑說道:“我最討厭的,就是那種裝得好像灰姑娘,自尊自強外加無比高傲。實際上卻是極度自卑的要命,拒絕旁人的一切關心,僞裝成一個長滿刺的仙人球!”
單白被他這毫不留情的話勾出了火氣,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她想要反駁,想要說不是她沒有,可是張了張嘴,她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以及好用的理由。
他仍是那麼冷冷站着,說:“你可以走了。走好,不送!”
樂正驍完全沒有任何逼近她的舉動,可單白感覺自己像被人掐住了咽喉,窒息,完全沒有放抗的能力。她怔怔的,撿起地上的鞋襪,麻木的,僵硬着動作,一點點穿好。
偶爾磕碰到自己的傷處,她也好像已經感知不到任何疼痛,一舉一動好似提線木偶,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他說讓她離開,她沒有反駁,也沒有立場,就只有離開。
她只是害怕,也不可以嗎?
在這個學校裏,她輕信了兩次,被捉弄了一次,每一次的下場都那麼不堪,令人心寒——她還敢信誰能給她點僅有的溫暖呢?
正像這麼多年來度過的模式那樣,給她傷害的,從來都是男人。惟有沒有要求的女性關懷,纔是她可以逃離可以躲避的安樂之處。
傷腳還是很痛,她踮着那隻腳,用另一隻保持住平衡。沒有擡頭,因爲沒有想好該擺出怎樣的表情,乾脆在離開前,她深深彎下腰,對樂正驍鞠了一躬,“謝謝學長,還有藥和推拿……學長再見,我走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門邊,腳上身上的傷痛讓她的行動越發艱難。可在樂正驍冷眼觀望的視線中,她的背脊始終挺得筆直,簡直是令人扼腕的倔強。
走到門前,單白沒有轉身,只是低低說道:“學長,我相信……你是個好人。”
只是她已經無法再去相信,再去接近。
他越好,越這樣疾嚴令色,只會讓她越發疏遠他。自始至終,她都認爲他是映得人眼前乍亮的光華,乾淨,清澈,耀眼,卻又溫暖。
可是太過乾淨的事物,往往更像冬日裏落下的初雪,起初看過去一片潔白,慢慢的沾上了泥,也就變得和泥一樣污穢。
寧可他是枝頭的一朵白梅,綻放清香卻遙遠非常,也不要被她攪亂,成爲一攤爛泥。
她沒有那麼強的實力,也擔不起那個罪愆。
只是她忘了,樂正驍,可是殷家兄弟口中那個生生念着的一個極親熱的名字。就算單白再怎樣不願去想,可是事實與世事,從來不會如同構想的那般無僞美麗,反而更像一個虛幻的泡沫。
泡沫上的光華如此奪目璀璨,可是……一戳即碎,然而重又產生,那麼輕易。
殷奪匆匆趕來,不見殷羅的影子。衝到學生會室門外,他一把將她抱起。
“你的體質,還真是容易惹禍上身的那種……”殷奪微微嘆息。
熟悉的懷抱,雖然心底死死壓抑着厭煩,可是那氣味,以及溫度,卻讓此刻太過疲累的她只想緊緊依偎着,保持一個姿勢,將一切都交給對方,再也不用消耗自己的丁點氣力。
她閉着眼,“殷奪,走吧……我很累,也很疼。”
殷奪的目光打量着她,看到露出的小腿上,原本光潔的皮膚被擦磨出許多細小的紅痕,腳踝雖然被白襪包住,卻仍難掩那巨大的腫起。
用力抱起她,他皺了皺眉,音調卻壓得很低,像是怕驚擾了誰。
“……爲什麼知道是我?”
單白閉着眼睛,輕輕一笑,“猜的……”
殷奪沒有追問。
她卻知道,如果是殷羅來了,可能怒火就會衝上三丈高了吧。而殷奪,太過冷靜,顯得極爲詭譎,讓人無法輕易看透。
三十三話以退爲進
隱約中,單白好像聽到一陣爭吵聲。
“哥!我要去……”
“不行!難道你忘了學院的規矩?”
“我沒忘,可是——”
殷奪的聲音倏然冷厲起來,分貝也提高許多,“既然記得,那麼你便不可以隨意亂行!有些事,有些規定,既然存在必然是有其意義,現在——”
“唔……”單白伸了個懶腰,緩緩睜開眼,“你們都在啊!”
殷羅奔過來,單白卻看到他的面色變了幾變,最終輕快了許多,勉強勾起脣角,還伸手輕輕戳了戳她的傷腳,“你說你啊,傷上加傷,痛上加痛,總是這樣禍及自身……”
單白感到有些痛。雖然腳掌和腳踝處稍稍消了腫,但是輕碰一下還是會不太舒服。她吐吐小舌頭,縮了縮,“我的體質傾向於倒黴嘛……”
殷奪噙着一絲莫可名狀的笑意,慢慢走過來,坐在她身邊。修長的指尖輕勾起她的小臉,笑問:“說說吧,這次又是怎麼回事?”
單白腦中飛快轉了轉,想了想,最後一臉黯然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殷羅急了,“難道誰要害……要打壓你,你都不清楚嗎?”
單白仰起小臉,燈光下那薄薄的皮膚好似透明,讓人一眼能看到表皮下緩緩流動的單薄血管。她的神情有些天真,有些不解,“誰要害我?呃,當然,姓宋的早都已經不在學校……我也想不出耶!”
姓宋的就是白淨臉,她甚至都不清楚對方的名字,就被白淨臉當成獵物追捕。知道他姓宋,還是熊男他們對他的稱呼……只能說,白淨臉這個人,還真是失敗,到頭來她這個被當做獵物,卻又將之反撲的人,反而都不清楚那位仇人到底是什麼名字。
多麼搞笑。
殷羅皺眉,語速有些快,有些急,“你從教室離開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到那個什麼唐蜜的是跟你一起出去的!之後她和另外一個女生一起回來,卻不見你——怎麼解釋?!”
單白微微怔住。是啊,在衆目睽睽之下,唐蜜與自己一同離去,可是她們歸返,她卻失蹤……確實不是那麼好解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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