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可直到如今,有誰是真的對她好過?
恐怕……只有生她養她的母親,拼死拼活養大她,保護她,但最後……不還是也沒了,讓這世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胡思亂想間,面前飄過一叢陰影,正正籠罩過來。單白擡起頭,不出意外看到樂正驍端着微冒熱氣的粥碗,將之輕輕放在她面前。
他踏前一步,單白猛地向後一縮,可是隨後又感到有些大驚小怪,但她心裏卻無法不升起對旁人靠近的驚恐。
樂正驍堪堪站在那裏,似乎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清淡地說:“在我這你會待上兩天,不要多想,好好養着就成了。”他蹲下身,視線與她閃躲的眼睛平齊,目光溫暖而柔潤,“雖然現在看來,說什麼都有些晚了……不過,還是希望你能安心一點。”
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頂,將粥碗推了推靠近她,樂正驍笑了一下,走開了。
單白的視線慢慢跟過去,看到他取了客廳桌面剛送來的一摞文件走上二樓。估摸是進了書房,聽到樓上傳來扣門輕響,自方纔他貼近便一直蓄着的那口氣,憋在胸口,終於是被她重重吐了出來。
再怎麼溫馨,也彌補不了對她的傷害了。
吃了飯,單白無所事事,推開宅子的大門走出去,卻並未看到那些恭謹守立的女傭。想是樂正將她們攆開了吧,單白稍稍感覺到輕鬆,但也並沒有趁此跑遠。
雖然學生會的幾個人房子都是挨着的,可是每一棟宅子各有各的院子,不可能將規劃做得那麼狹隘。單白踩着草坪,慢慢繞到屋後,驚訝發現房子後面居然有一株極爲高大粗實的櫻花樹,自它斜斜伸出的粗獷枝幹上垂下一架純白色的鞦韆。
那鞦韆分明是嶄新的,似乎方一湊近,還能嗅到淡淡的噴漆味道。長長的鏈子泛着凜凜的銀芒,卻自有一絲不羈之感,彷彿千里馬在等待自己的伯樂駕馭,旁人皆不得近身。
單白慢慢坐了上去,那高度正好合適她小巧的足底踩在地面上。腳尖微一用力,那鞦韆便絲毫沒有雜音地輕飄飄飛了起來。
單白雙手握住兩側銀鏈,在迎面拂來的微風中閉起眼睛,只覺從來沒有一刻能夠如現在這樣輕鬆。心裏的那些煩躁紛擾通通被放空,只是想單純地感受一次簡單至極的快樂,不需要再多的包裝……
腳尖在地面上滑踩着,將鞦韆越推越高。少女翹起雙腳,小小的身子隨着空中每一次前後悠盪而裙據翩飛,她勾起脣角,終於在又一次高高升上天空的時候,清脆地笑了起來。
似乎困擾多時的陰霾雲層破開,被重重遮掩起來的燦爛陽光終於再度迸發……少年站在窗前,有那麼一瞬,他只覺眼前那燦爛的陽光笑容似乎太過刺眼,幾乎令他不敢直視。
窗戶正對着那株櫻花樹,當雙眼漸漸適應了那一刻的光亮,他勾起脣角,掌心不由得貼上窗子,湊近了頭去看。
他知道,總有一天,她會到來,會坐在他爲她親手做的那隻鞦韆上,綻放毫無芥蒂的開心微笑……他知道的,一定可以。
讓機會錯失過一次,他已經足夠懊悔。當再一次遇見,他一定會將她……緊緊握在手中。
少女那一刻純淨的微笑,不含任何魅惑妖嬈的味道,只有乾淨的清新的,卻更加令人沉迷……
蔚年遇彷彿受到蠱惑,走出與應無儔合居的宅子,一步一步走近樂正驍的宅院。
少女淡粉色的衣裙被輕風吹起,彷彿永遠無法捉到的粉蝶,總是在眼前打着轉,可當你真正伸手用力去撈,去捕,它卻又飛得更快,更遠……總是令人那麼悵然若失,若有所得,卻根本什麼都沒有得到過。
原本純真淡然的少年滿面悵然,迷惘地虛空伸出一隻手,像是要拉回什麼,可是指尖微顫,穿堂而過的只有柔軟溼潤的海風。
當鞦韆的飛翔慢了下來,少女尖尖的鞋尖抵在地上,制住了微微滑動。她拉着裙襬,慢慢轉過身,看到那個呆滯的少年,神情不知是喜是悲,無法分辨。
單白若有所思,想了想,拉起裙襬走過去。
“你怎麼在這?”她問的冷淡。
原有過的一切美好溫馨早已剝落成牆壁上龜裂的縫隙,一點點分崩離析。她厭惡的,更多的是因爲他是他們的成員。她只是沒想到自己和他不是同一國的,彼此的世界在現實面前畫下巨大鴻溝,裏面埋着深重炸彈,她只是趨前一步,卻沒想到就這麼被炸個粉身碎骨。
蔚年遇飛快縮回手,不自在地放在身後捏着衣角,“我……我就住在那裏……”他指了指附近的一棟宅子。
確實離樂正的別墅很近,估計應無儔也住得不遠。單白點點頭,“你一個人住?”
這不過是她的隨口客套一問,他卻從這問句中引申出她對自己的點點關懷,不由得有點高興,立刻回答,“不,我和無儔一起住。他總說我身體不好,家裏就讓他就近照顧我……”不過無儔總是跑出去冒險就是了。
應無儔關心他,可也知道其實蔚年遇並不像表面上那樣,真的將他看管到壓抑的地步也會無知無覺。所以近年來應無儔轉向玩起了賽車,動作卻也並不頻繁,一方面滿足自己的冒險脾性,一方面也給蔚年遇留下一定生活空間,不至於被周遭那些過分熱切關注逼得急了。
單白無聊地揮揮手打斷,表示她知道了。有些厭煩地瞥他一眼,“我累了,回去了。”
蔚年遇忙討好,“我送你——”
單白哼了一聲,“這兩天我住在樂正這裏,背後就是,你送什麼?”說着,不再理他,扭頭就走。
蔚年遇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距離舞會結束幾天未見,她周身那種晦暗的氣息似乎越發濃烈了。她的神情是百無聊賴的,好像……毫無生氣,完全缺乏生機和滋養的植株,即便旁人都看得出她病態了,可卻絲毫找不到有任何能下刀下藥的地方去治!
難道只能任她這樣……枯萎嗎?
他匆匆跑過去,一把拉起她的手。單白甩不脫,然而下一秒卻停了動作,愣愣地看着他。
蔚年遇慢慢露出一個真心的微笑:“相信我,好嗎?”
樂正驍將單白帶到學生會室,問她要不要在一樓隨意玩玩,她只是搖頭。樂正驍溫潤笑笑,乾脆將她帶在身邊,看他處理公務,總好過出去又被那些個不開眼的貓狗撓傷了手。
辦工作上需要處理的文件,乃至計算機裏面累積的訊息,只經過一晚,便又積攢下許多。單白一大早跟了來,在一旁百無聊賴地看着,卻只覺越看越困。
樂正驍在旁邊笑她:“困了就去睡吧,有打理好的休息房間,你……”
單白搖頭,“安逸的日子太少,過去一秒便少了一秒。我……我只想慢慢感受,不希望讓睡眠佔去太多。”
這是這幾天她難得一口氣說出來的長句子,平日裏她嗯嗯啊啊地應着,旁人說什麼都是好、行、隨便、謝謝,而此時……她這句話,卻又是那麼清淡而柔軟,直直擊中了他。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輕輕拂去她肩頭一絲落髮。
而此時,樂正驍轉向電腦,打開一份資料庫,內裏無數張人物近身照開始一一閃動。其中一張同樣晃了兩三秒,卻令單白心裏一驚。
“停……停一下!”單白趕忙拉住他的手臂,指着電腦屏幕大喊。
他按下控制鍵,依着她,將照片資料調到之前她說的那一張。單白望着屏幕上那緊抿着嘴角,有些小大人似的嚴肅的男生,忽然想起四個多月之前,初到學院的大門前,那個囂張跋扈的陌生男孩。
她扭頭問他:“這些……都是怎麼處理的?”
樂正彈了一下手指,平淡介紹:“這個資料庫裏所有檔案,都是已經撤銷的學院學生資料。只要在這裏面按下刪除……那麼,這個人從剛出生一直到刪除那一刻的所有生平,全部灰飛煙滅——這世上,再無此人。”
單白抖着聲音問:“你的意思是……”
“就是說,在甫進入聖?艾易絲的時候,學生的全部生平資料都是必須真實無僞且完整地錄入到學院資料庫中。然而若是有人犯了錯誤或缺失,那此人的資料便將拉入這種黑名單裏,進行人道毀滅。”
明明如此驚心動魄而瘋狂的事,卻被他這般清淡平靜的解釋。單白不知道究竟是他的神經過於強悍,對於這種事已經習慣,還是自己的心態可議,完完全全的都是害怕和驚惶!
她勉強一笑,卻不知自己的面色蒼白到嚇人,“是,是這樣啊……”
他只是望着她,不說話。
推着他去處理公務,單白慢慢躺倒在柔軟的沙發裏,閉上眼睛。
不行……一定要逃,要逃離這個鬼地方!
兩天之後,她被送往應無儔的宅子。
雖不知道要在應無儔這裏住多久,然而第一天裏,應無儔並沒有回來,她也就難得睡了個好覺。直到第二天清晨,被人死死從夢中壓醒的時候,她才恍然驚覺——
爲什麼與應無儔合居的蔚年遇並不在?!
然而此時,眉目間含着風霜疲憊的應無儔正壓在她上方,雙目炯炯盯着她,不放過她面上任意一絲波動情緒。
她微微訕笑着去推他,“請讓讓……你壓住我的頭髮了……啊——”
他猛地扯住她的長髮,將她低低埋下的小臉暴露在自己面前。應無儔面無表情,“去,自己脫了衣服。”
單白心裏一陣咯噔,顫着聲問:“你……做什麼?”
“洗澡!”他皺着眉頭,“難不成你還等着我給你洗?快點!”說着,順手一推,差點將單白掀飛到牀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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