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明顯聽出她聲音中的怒意,少年猛地擡起頭,滿面驚惶,還有難掩的失望,“阿白你,你不願意麼……那,那我……”
單白抖着手指,直直指着他,又指指凳子上,大怒啊……“蔚年遇!我強烈要求你給我好好解釋解釋!——你,牽的是誰的手?你還想牽誰的手?!你說啊!”
少女明顯是用本該被他握着的右手指着自己。蔚年遇僵硬着脖頸,慢慢低下頭……飛速甩開那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手,滿面通紅而又感到尷尬丟人的少年頓時一溜煙奔逃,化成天邊的小黑點。
單白偷偷捂着嘴笑。
這個呆子。
同一片地域無法停留太久,他們繼續奔走,下一站,卻選了最後她曾生活過的地方,也是待的最久的一座小城。
白天,她帶着他去見曾經熟悉親切的一些鄰里。聽到大家以各種方言和相同的親熱語氣,問她,“這是囡囡的男朋友?哦,好高大的,好有型!嗯,囡囡有眼光!”
少年總會紅了臉,然後又會聽到鄰里更加了不得的驚歎,“這年頭能臉紅的小夥子不多嘍!囡囡可要把握住,千萬不要讓外頭那些個狐狸精,搶走這麼好的小夥子啊……”
太過熱情的結果,就是兩個人落荒而逃。而後躲在僻靜的角落裏,看着彼此同樣紅通通的臉頰,相視一笑。偶爾,還會偷個小吻,然後努力抿着嘴脣從牆角鑽出來,卻總是覺得,誰看着自己,似乎都能發現他們有親吻過……
在小城住下的幾個夜裏,每天兩個人都會換一間旅店,不過挑的都是些小旅店。
最誇張的,是半夜兩個人相擁着熟睡,忽然牆頭傳來砰的一聲,將他們猛地驚醒。然後牆的那一頭又傳來女人嗷的一聲尖叫,又啊啊啊,啊了大半夜都不消停。
而最搞笑的,是在某間隔壁。兩人正在溫柔交纏着,卻聽薄薄的牆壁後,突地傳來“噗噗”的放屁聲……頓時,他們倆僵在那裏,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結果笑的聲音實在太響,那頭不好意思了,摔了門就走。
那麼甜蜜的日子,她總在想,什麼時候,纔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用再將這些記憶藏在心裏,偷着樂呢?
五十六話血光之災
在小城裏聽人說,鄰縣有座小廟,香火可是極盛的。而那裏面的廟祝卜卦更是一等一的準,去問卦的人無不歡天喜地的。即便是下下籤,卻也可以選擇不需要聽,也就免得徒增煩惱。
關於下下籤那段,是那廟祝的原話。
單白立刻覺着那廟祝實在是可愛極了。恰好在小城也沒什麼可逛,於是一大早在長途汽車站,坐上開往鄰縣的長途車,五個多小時就會到。
臨上車前,蔚年遇買了一大袋子的零食,準備路上給單白解悶。卻沒想到,在車上遇到一家子,那家裏的小孩長得可愛極了,單白一高興,差不多把大半袋的喫食都塞給了人家。
最開始是小孩子咬着指頭,眼巴巴地盯着單白手裏的果凍,撅着嘴不說話。單白只覺得,小孩子那種渴望至極的眼神,就像……就像她以前那樣。
一模一樣。
即便有欲求,可是那欲求也是小小的,合理的,而渴望也只是渴望,在得不到的時候並不會無理哭鬧,非分要求。
對於這樣的眼神,她無法不心軟。於是親自撕開果凍的包裝,塞進孩子小小的手掌心裏。
小孩的媽媽忙拉着自家孩子軟軟的小手,說要向阿姨(單白怒:我是阿姨?!)道謝。
蔚年遇扭過頭,使勁、使勁、再使勁,才憋住沒笑。
單白很是尷尬地撇了撇嘴角,將“我才十七”這句話狠命咽回肚子裏去,非常無奈地應下那句“謝謝阿姨”……不過,孩子軟糯的童音聽起來真的是舒服得可愛,她愛不釋手地捏捏對方的小臉,沒有把人家嚇哭,孩子反而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歡快的笑聲軟了單白的心,當即,她將果凍、軟糖一類,孩子可以嚼得動的東西,都塞進小寶貝的懷裏。疼愛的目光,簡直寫滿想要撲上去惡狠狠啃兩口的衝動。
只是那一家子下車比他們要早。
看着小孩乖巧地跟她揮手喊“阿姨再見”,單白嘆了口氣,靠進蔚年遇懷裏。
“小孩子……真的蠻可愛的。”她不由自主說了這樣一句。
蔚年遇輕輕一笑,“你喜歡的話,以後想生幾個就生幾個。”
單白眼睛滴溜溜一轉,“切……跟誰生?”
少年勾起脣角,絲毫不覺厚臉皮地指着自己鼻尖,哼哼一聲。
果然,被單白罵了句:“想得美!”
單白看着窗外飛快而過的樹景,輕聲說:“其實……在無法確定未來的時候,我絕對不會生孩子……”
她沒說的原因,他全都懂。她自己的經歷正是這樣——母親私奔,跟了一個知人知面卻不知心的爛人,生了孩子,磕磕絆絆辛辛苦苦地才能拉扯大,但十多年裏卻飽受惡劣丈夫要賣妻賣女的恐懼威嚇……
而正因爲單白是真的喜歡小孩,所以纔不會輕易生下,深恐給了孩子生命,卻給不了一個安定穩妥的未來……那纔是真的害了自己的骨肉。
她心裏的恐懼仍在,而他只能緊緊抱住她,用力,再用力……直到兩個人的身體之間再沒有起伏,那麼緊密地契合在一起,似乎內心的陰霾和寒冷才稍稍驅散了些。
將小臉深深埋在他的衣服裏,鼻端嗅到的是他身上無論何時都不曾變過的青草香氣……她想,果然還是需要另一個人,無論用什麼方式都好,總會比一個人的時候,更好地驅散恐懼和不安。
兩人到廟裏的時候,已經是午後。
鄰縣人口不算多,唯一出名的也就是這座小廟,算是周遭有名的旅遊勝地。即便這個時間更多的人選擇午睡,但遊人還是多不勝數。
小廟其實並不算太小,前門和後院共分出三進。中庭有一口超大號的香爐,當中插着三把足有手指粗的長香,幽幽的檀香氣令人心境遼遠。
因爲正殿與廟祝在的小屋遊人實在太多,他們擠不過去,也就放慢了步子,先到了偏殿。
偏殿供奉的,是一座四面觀音。聽到旁人有地陪導遊介紹:“……這一面是送子觀音,而本地的送子觀音娘娘可是非常的有名,求男得男,求女得女……”
遊客們立刻發出善意的噓聲,“哪裏會有這麼顯靈!”
導遊忙道:“靈不靈,求一求拜一拜……不就知道了麼?不過我們這裏,向觀音娘娘的求法和跪拜都是有說道的——要慢慢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展開,鋪放在蒲團兩側,身子平平地鞠下去……記住,心裏一定要虔誠哦……”
等到遊人嘻嘻哈哈地隨着導遊轉戰下一處景點時,方纔一直站在一旁不吭氣的少女,拉着蔚年遇就要跪拜。
蔚年遇擋了一下,沒擋住,笑問:“你還信這個?”
卻見單白已經雙掌合十,微微閉起眼睛,低聲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噓,不要說話,我想許願。”說着,便真的不再理會蔚年遇。
我並非什麼善男信女,平素也從未敬拜任何神佛……今日來到這裏,只求菩薩能真的如此顯靈……
我不多求,只願歲月靜好,生途安穩。身邊的人皆因我而墮入紅塵,牽惹是非,若是……若是我再度不幸落入魔掌,也惟願菩薩能保他一生平安……
送子觀音娘娘,若您真的如此靈驗,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讓我有個孩子?即便日後不在他身邊,也可以有個可愛的孩子,替我陪着他……也請不要賜女孩,因爲女孩子的未來,着實太令人擔憂害怕……
會不會願望太多了呢……那麼,那麼就少一些,再少一些……只請菩薩,保他安寧吧……
少女垂下虔誠的小臉,慢慢俯下身,腰身挺得直直的,直到額頭叩在冰冷的地磚上。
他扶她起來,爲她擦去額上沾染的灰塵,撲哧一笑,“真像個小花貓!”
少女嬌俏地笑起來,難得的天真燦爛,映亮了少年的眸子。
兩人牽着手,飛快躲進前一撥遊客的隊伍後面,佯裝自己也是這一國的,於是在末尾順利地排隊進了廟祝的小屋。
廟祝的規矩,是一次只能進一個人,或是連帶的一家子,但這一家子也絕不能超過四口。蔚年遇陪坐一旁,只聽單白樂淘淘地向廟祝解籤。
廟祝是個年逾古稀的老爺子,但身體卻硬朗極了,背脊微駝,卻仍顯矍鑠挺拔。他見單白手中並無任何籤文,不由得一笑,抖動腮邊的花白鬍子,“小姑娘,你既未求籤,又沒有籤文,我怎地給你解啊?”
單白勾脣,故意攤開雙掌,在他面前晃了晃,“您可以幫我看看手相啊!”不過話說回來,未能求得籤文,根本是求籤處的人太多,她哪裏搶得上位置!
廟祝老爺子也不多言,伸手示意,“來小姑娘,放你的右手上去。”
單白忐忑地將掌心攤開。她心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信不信這種東西,然而真到臨頭,才發現對此自己的情緒是如此不安,卻又夾着滿滿的期待。
蔚年遇是不怎麼相信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不過單白想試試,也就順着她了,但他自己卻是堅決不做這種事情的。
廟祝取來一隻細長的黑色圓棒,捏住單白五指,將其掌心儘量攤開在燈光下。圓棒一端細緻劃過她掌心,嚴格沿着她手心裏面的主幹線走向。
半晌,廟祝說道:“小姑娘,你的生命線分成三個岔路,即預示你有三個極爲可能的結局……現在,這三條線仍在隱隱變化中,尚不知真正後世之事——你,想要如何選擇?”
單白慢慢收回手,挽住身旁少年的手臂,微微一笑,“這就是我的選擇。不過……謝謝您的解惑。”
她沒有聽廟祝繼續說下去,這便要告辭,卻聽身後老爺子沉吟片刻,朗聲道:“小姑娘,你身旁這位年輕人,難道不來卜一卦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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