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兩人一虎的古早三角戀?
小虎大概三個月大的時候,陰山迎來了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天。可能是因爲吃了凍在雪裏保存的鴨子,這隻碩果僅存的斑斑開始嚴重拉肚子。陰山最好的獸醫告訴花娘,貓科動物一旦得了貓傳腹死掉只是一瞬間的事。看見最後一隻小老虎就要死了,花娘伏在旁邊哭個不休,又跑到各處求神拜佛求佛祖不要帶走自己的寶貝。如果這隻小老虎可以好起來,那自己一定多做功德,初一十五再也不喫肉。
在虔誠的祈禱和沒日沒夜地喂地黃湯後,小老虎漸漸精神起來了,肚子也不再隨時隨地被拉得髒兮兮溼漉漉,而且開始自己蠕動到飯盆旁邊將臉埋到裏頭大口吞食生骨肉。花娘原本是個任性又暴躁的小姐,即便日上三竿被人打擾睡覺,都會因爲起牀氣責打婢女與嬤嬤。但斑斑好起來以後,在深更半夜一次一次被老虎吵醒時,花娘只是咒罵小老虎害得自己睡不夠做不成天下第一美人,但再沒擡手打過小老虎一下。過了清明,陰山迎來了一個春天,此時的老虎斑斑身上新換的毛變得橙黃明亮,也差不多能在牀上將花娘的胃踩爆,它已經是個半大老虎了。
到了第二年,花娘像蛇一樣蛻皮成了一名耀眼的姑娘,這種美不像是太陽,也不像是月亮,而更像是一種嬌豔的小動物,就好像是狐狸精,又好像是野貓成的精。如今不光是陰山,就連河中、朔方、常山都人人知曉陰山郡守之女的閨中之名。
這年的女兒節,花娘真正成爲了一名懷春少女。幽州太守公子劉彥是九州聞名的美男子,但當在自己花園親眼看見這名冷郎君白到沒有血色的俊俏模樣,看見對方看了自己一眼後毫無波動的眼神後,花娘站在當地不知所措。當天晚上花娘將閨中下人全部遣走,然後摟着老虎的脖頸和老虎一起躺在被窩裏:
“斑斑你知道嗎,我和他可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要與他成親,和他生兒育女白頭偕老。日後去了幽州,我給你修一座好大的虎苑,然後爲你買一隻天下最美的母老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過幸福的日子。我好開心,想到這些我就開心得不得了。”
說完這些花娘喫喫地笑起來,隨後慢慢將手伸進錦被,過了片刻便軟軟伏在牀上淋漓出汗嬌喘不絕。見花娘忽然做出這幅浪蕩模樣,已經有了亞成虎模樣的斑斑貓一樣伏在旁邊,琥珀色的眼睛裏眼波流轉。
花娘是天下聞名的美女,但劉彥也是天下聞名的美男,因此在任何場合美女們都聞風而來,大家的家庭或富可敵國或高貴無雙,這姻緣令人倍感喫力。忽有一日花娘在雅集上穿着一身綠色的齊胸襦裙姍姍來遲,手裏還牽着健碩鮮豔的斑斕猛虎。看見猛虎賓客們驚得四散而去,花娘平靜地坐下打了個手勢,斑斕猛虎立刻貓一樣乖覺地伏在花娘腳邊。坐在長桌對面的冷郎君劉彥靜靜看着花娘,眼中漸漸閃爍起了一絲明亮的光。就是在那一瞬間,花娘知道自己成功了。松蘿能夠跨越千年切身體會到這種狂喜。這種狂喜就像是搖號買中限量版本的繡鞋,投胎就投中美豔無雙的閨秀,睜眼就能擼到新鮮又臭臭的老虎,一切的期望與渴求在一瞬間得到了滿足。人生百年苦短,一次聊慰百年。
半年之後,花娘帶着老虎登上了前往幽州的馬車。進入雁門後下人將老虎裝進了籠子裏,並用一塊大布將籠子蓋好避免路人圍觀。聽見斑斑被困住後不住發出焦躁的吼叫,花娘也緊張焦躁起來,但這種不舒服的情緒隨着劉彥的出現戛然而止。婚房已經齊備,但幽州太守堅決不允許將老虎放在兩人新婚居住的院子裏。在花娘據理力爭大哭大鬧後,太守夫人終於在院子外面安置了一個簡陋的獸苑,並用精鋼打出的籠子將斑斑扣上。
但這種短暫的平靜在新婚之夜戛然而止。花好月圓,花娘等來了期待已久的洞房。新房中燭火黯淡,擁抱着自己的夢中情郎,花娘如墜仙境,但很快就被突如其來的衝撞搞得悶聲痛叫起來。誰知此聲一出門外的貓狗居然躁動。就在花娘疑惑爲什麼貓和狗會被這種聲音驚動時外面傳來一陣奴僕的吼聲,隨後木門驟然被撲開了,花娘還沒坐起來就看見一隻老虎縱躍而起直接跳到了劉彥身上。看見新郎用兩隻手不住推着老虎,但臉和肩膀還是被老虎爪子抓破了,花娘赤身露體地抱住斑斑大聲呵斥,眼看無用又不斷解釋這個男人沒有欺負自己。最終老虎終於平靜下來跳下了牀,然後像個小孩子一樣可憐巴巴地伏在地上頭。
不用說,到了第二日太守府又是大鬧一場,很快一輛拖着大籠子的車進來將老虎拉到了城外的軍營。見斑斑被衆多穿着鎧甲拿着□□的男人包圍驚懼得不住轉圈,甚至因爲害怕飯量銳減成了斑禿,花娘回到府中摔摔打打哭個不休。新郎官劉彥掛着胳膊面色如常:
“倘若你不願意,我送你一紙休書,馬上帶着你的老虎回陰山。”
聽見這個選我還是選老虎的句式,花娘先是發愣隨後大哭,最終還是妥協了。在這個陌生的幽州,老虎一夜一夜地悲鳴。聽見老虎的叫聲,花娘只能在晚間溜到軍營抱着斑斑跪在地上不住安撫,拉着斑斑的爪子不住承諾,等到自己生了兒子在劉家坐穩腳跟一定將斑斑接回來。這隻從小養大的老虎才勉強安靜下來悲慼地伏在地上。但軍營裏畢竟都是男人,太守公子的夫人白日跑來已經不妥,日日深夜進出更是搞得流言滿天。被公公婆婆全家輪番教育之後,任憑老虎如何在深夜哀嚎呼喚花娘,花娘都只是流着淚坐在繡房裏頭。
到了臘月,已經有了兩個月身韻的花娘帶了一些麂子肉糜去看斑斑,卻發現斑斑正帶着一根銀子打造的鎖鏈在圍場中與一隻棕熊關在一起。此刻的斑斑嚇得瑟瑟發抖貓一樣蜷縮在角落中,而棕熊則在旁邊人立起來不住恫嚇老虎。把老虎牽出來以後,花娘發現現在的斑斑目光呆滯神色萎靡,而且幾乎不認識自己了。
面對花娘又一次摔摔打打大哭大鬧的追問,劉彥異常平和:
“世到如今也不必再對你隱瞞,我娶你就是爲了這隻老虎。自堯舜以來,幽州一直是九州之首德化禮義之州。但幽州地處北地,自五十年前開始,每到冬天北狄的騎兵就會南下壓境欺凌百姓。他們帶着訓練有素的棕熊,我們的馬匹看見棕熊驚懼恐慌根本無法上前作戰。如今是亂世,中央根本無法給予支援,爲了自保擺脫北狄侵擾,幽州年年奉獻糧食與女子苟且求和。去年北狄來打秋風時,幽州獻出兩名小姐與北狄王爲妾,誰知其中一女子竟然試圖刺殺對方。此事之後北狄大怒稱要討伐幽州,到時候騎兵來襲生靈塗炭,我劉家鎮守幽州又如何對百姓交代?如今只有一個破解之法。黑熊害怕老虎,必須要有老虎壓陣方能取勝。北狄的黑熊巨大,我們弄了幾隻吐蕃虎來都不濟事,而羅剎虎十分稀少,在幽州如何能得?如今又到冬日,必須馬上訓練老虎方能成事。從今日開始你好好呆在府裏,不要再去軍營。”
聽了這番話,松蘿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傻姑娘被人給騙婚了。爲了老虎您倒是早說啊,鬧了半天買老虎還送一老婆是吧?而且人家姑娘大老遠嫁過來都懷孕了你才這麼說,不怕天上下來個雷劈死你全家嗎?自己這個前世也是有點奇葩,色厲內荏真的讓人很難受好吧?
由於這事情的確很令人無語,這次連花娘本人都大受震撼,老樣子在屋裏摔摔打打大鬧一陣後直接生了帶着老虎跑路的心思。但花娘從小養尊處優除了爲禍四方外一無所能,冬日正是草原民族四處打秋風的時節,跑回陰山還要一個多月的路程,這似乎也實不是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能完成的任務。
作爲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花娘抱着肚子在繡房之中持續表演龜龜,也再不敢去營裏。撫摸着肚子看着相公,花娘腦子裏思緒萬千。花娘想當日我爲了一隻小老虎着人炸死了斑斑的媽媽,又着人刺死了斑斑的爸爸,後來因爲養殖技術不成熟又接連養死了他的三個兄弟姐妹。一家六隻老虎已經被我害死了五隻,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如今這最後一隻真的應當留下嗎?不應該,這顯然是不應該的。天道輪迴報應不爽,老虎可是很聰明的動物,萬一有朝一日斑斑想起這一切,他會直接咬死我也不一定。
轉念一想花娘又覺得,即便斑斑不可能記得那時候的事,但在成婚當日這隻畜生出手抓傷了自己的相公,這說明他是一隻會傷人的兇獸,這種猛獸本來就是不能留下的。既然如此,讓一隻老虎去保護十萬百姓何樂而不爲呢?老虎雖然是百獸之王,但到底不過是動物,老虎的性命怎麼能和百姓比?自己養了它這麼久已經仁至義盡了。我能怎麼辦呢?我懷孕了,我只是個弱女子,孃家遠在千里之外,我又能怎麼辦呢?
其實松蘿從前就知道,人類就是這麼自私。但在這個關於前世的夢境中體會着關於花娘的一切,松蘿再次意識到只要想做成一件對自己有利的事,哪怕是殺掉親生兒女,人類都足能找出二百多個理由,並且探索到一個至高無上聖光普照的立場。而且女人一成婚也經常會性情大變,從前多靈動善良的姑娘,如今都可能會在婆家的壓迫、洗腦與自我放逐中變成一個令人厭惡的魚眼珠,更何況花娘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此時此刻松蘿甚至都不會可憐自己了,原來自己的一個側面竟然這麼惡毒。
到了此後的十二月上,戰亂忽然襲擊了千年前的幽州。那天花娘正在臥牀養胎,卻被突然衝進來的僕人們簇擁着帶上馬車送上了城牆,此刻老百姓也正攜家帶口地哭嚎着試圖跑上城牆躲避。站好後花娘得知,北狄突然千里奔襲衝破了西門。此刻城下干戈四起,三隻毛色油光鋥亮的棕熊在幾名騎兵的驅使下不住撕扯守城的士兵。看見這幾隻棕熊如此龐大健碩,又想到斑斑這隻僅僅兩歲的亞成年小老虎,花娘呆了。就在這時幾名穿着盔甲的年輕士卒已經被棕熊拍得骨肉分離腦殼開花,一匹健碩的軍馬也被棕熊飛起一掌開膛破肚。
不知道爲啥,看着城牆下的情景,花娘又想起了當年陰山那個下着雨夾雪的下午。幾名獵戶將炸藥拴在了獐子的肚子上,那隻母虎去咬獐子,結果炸藥爆裂母虎被當場炸死。看見老婆死掉了,公虎跳起來瘋狂襲擊這些衝入自己領地的侵入者,結果被衆人以人多之勢用冷兵器紮成了篩子。因爲自己想要養一隻小老虎增加逼格,兩隻那麼漂亮的猛虎就在轉瞬之間這樣死掉了。如果那天自己沒有去,也許這一家子老虎現在還在陰山上快樂地臥着享受冬日的太陽。也許這些老虎會喫人,但那又怎麼樣呢。花娘想,即便他們會喫人,我也希望自己那天沒去陰山。如果我沒去,那現在陰山就有美麗的羅剎虎羣了。有了羅剎虎羣,陰山就是九州之中最貴最美的所在。但因爲我的年少任性,那個場景永遠都沒有了,而這一家六隻老虎中的最後一隻也要馬上沒有了。
很快已經成了新任太守的劉彥趕到了:
“來不及了,沒有訓練好也沒辦法了。今日整軍佈陣,明日一早就將老虎帶來。”
由於一夜沒睡,當天下午劉彥躺在城牆上的簡易帳篷裏睡着了,花娘則偷偷進入帳篷默默將劉彥出入軍營的腰牌拿走藏在了裙子裏。趁着兵荒馬亂,花娘叫了幾名心腹拉着馬車與大籠子前往軍營。看見太守夫人帶着府兵來了,軍營中留守的參將十分喫驚。花娘拿出胸牌指指後面的老虎:
“北狄的大隊人馬正在趕到,馬上將老虎帶出來。”
見士兵進退維谷不知所措,花娘擡起右手打了個響指。在做出這個動作的瞬間,花娘心中非常忐忑。很久沒來看斑斑了,如今斑斑很可能已經聽不懂這個了。沒有想到,就在這個動作做出的瞬間,遠處的老虎忽然躁動,隨即人立起來看向花娘用兩隻爪子不住撲打籠子。見老虎如此聽太守夫人的指令,士兵也不再懷疑立刻命人將老虎牽過來。親手將老虎牽進籠子裏,花娘命人在前頭牽動馬車將籠子拉出軍營:
“快走,我們去北面的太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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