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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肉聚二房回京

作者:朱砂
飘天文学

  “姑娘,您看大少爷给您送什么来了?”如鹂拿着一对儿草编的画眉,喜滋滋地跑进门来,一直递到绮年眼前。

  绮年正在桌上写字。已经被禁足二十几天了,倒是给她留了不少時間出来好好练字。从前在成都的时候,她要管着一家子人的衣食住行,還要想着外头的生意,又要担忧着吴氏的病,虽然也写字,可总静不下心来。就像张先生說的,她沒耐心。学刺绣,是因为时人重女红,姑娘家沒有一手好针线,将来是要被婆家拿捏的。但是字就两說了,柴米油盐酱醋茶,這裡面可沒一手好字什么关系。

  如今被禁了足,每天也不用操心什么。李氏知道她是平白吃了一场冤枉,越发的叫丫鬟婆子们小心侍候,湘云天天变着法的說笑话哄她开心,心情反比平时更好。這时候再来平心静气地写字,不過短短二十天,自己都觉得這字有点脱胎换骨的意思了。

  湘云接過那对画眉,笑起来:“大少爷从哪裡找来的這东西?编得還真是巧。我知道了,定是松烟那坏小子去给大少爷寻来的。”

  因是嫡长子,又要在外头走动,吴知霄身边有两個大丫鬟,两個小厮。起的名字也有趣,两個小厮分别叫做:松烟、项烟,都是墨的名儿;两個丫鬟叫:月白、孔丹,都是纸的名儿。

  “是编得巧。”绮年搁下笔,用手指戳了戳那画眉,真是活灵活现,连眼眶上那道黑眉都跟真的似的,“劳烦表哥了。如鹂,可给松烟荷包了?”

  如鹂微微撅了撅嘴,如燕跟着走进来:“姑娘放心,已经给了。松烟小哥是伺候大少爷的,還要捉着空儿来给姑娘送东西,好生辛苦,哪能不谢呢?”

  湘云瞟了一眼,提着画眉笑道:“待我去弄個笼儿来,当真放进去给姑娘挂到檐子底下,远远看着也跟真的一样。”說着,笑吟吟出去了。

  绮年等她脚步声听不见了,直接冷下了脸:“你是怎么回事?有人送东西来不赏银子,你是头昏了不成?莫不是几十個大钱也看在眼裡了?前些日子才說過你,還以为改好了,沒想到這才几日就又原形毕露了!”

  這话說得不轻,如鹂脸都红到耳根,眼看着就要掉下泪来:“我還不是为了姑娘好。眼看着老太太偏心不待见姑娘,這才到吴家几天哪,就让姑娘禁足。将来還不知怎样呢。這些日子姑娘沒少打赏出去,虽說几十個大钱不算什么,可是赏得多了也是個数儿。姑娘统共几千银子傍身,大半還给了杨管事在外头寻铺子。杨管事到现在還沒来,万一……我這不是想给姑娘省几個嗎?大少爷是吴家嫡长子,将来舅老爷的家业都是他的,他身边的小厮哪差這几十個大钱呢。”

  绮年气得指着她,如燕赶紧把她的手压下去:“姑娘别气,我教训她。你真是糊涂了!老太太是老太太,大少爷是大少爷。不說别的,单說姑娘住在這裡,吃的穿的用的,难道舅老爷和舅太太還问姑娘要過银子?姑娘本来心裡不安,你倒好,有便宜要占些,沒便宜也要占!松烟那正经是伺候大少爷的,不管给咱们院子跑腿,大少爷更沒必要给姑娘送东西。還不都是看着那天……特地来给姑娘宽心的?姑娘得了好就要念着,难道买這些东西,大少爷不要花钱的?姑娘不把银子给大少爷,那是免得一家人生分,可是也要叫人知道,姑娘念着别人的好呢。你小气了這一回,人家只說姑娘不会做人,伤的是姑娘的名声!”

  如鹂被教训得抬不起头来,低着头喃喃地不知說些什么。绮年真是拿她沒有办法,摆了摆手:“算了,以后這些事全部由如燕来管,你就管着我的衣裳首饰,平常帮我分分线,磨磨墨。”

  如鹂红了眼圈,想要分辩,就听外面湘云笑盈盈道:“表姑娘過来了?”赶紧低了头自己退下去了。

  乔连波带着两個小丫鬟笑嘻嘻地进来:“表姐又在写字了?昨天张先生還說,表姐的字眼见着就脱胎换骨了,還拿着好生教训了我一番呢。”

  绮年笑着叫如燕收了笔墨斟上茶来:“這两個丫头看着怪眼生的。”

  乔连波叫两個小丫鬟来行礼,不好意思地說:“舅母前天送来的,這個是藕花,這個是菱花。我說在康园人手足够了,舅母說姑娘们身边都该有年纪差不多的丫鬟……”

  “舅母說得是。”绮年打量一下两個小丫鬟,长得倒有五六分相像,“是姊妹两個?”

  “回姑娘的话,”藕花大一点,也活泼些,屈一屈膝,“奴婢们是表姊妹。”

  “倒有趣。”绮年笑起来,给如燕使個眼色,“都下去喝茶,你们也亲近亲近。”

  小丫鬟们跟着下去了,乔连波才小声說:“表姐,上次踏青的事,你,你可别生我的气。”

  “這是什么话。”绮年看看她的脸,那條鞭痕已然消失,肌肤又是莹白的了。大约是吃了一段時間的补药,乔连波的脸色也红润了些,头发上散发出清淡的桂花香油味儿,“天幸是沒破皮留疤,否则我睡都睡不着了。”說到底,還是她提议出来赏花的。虽然說颜氏不公道,但如果乔连波脸上真落了疤,绮年也要内心不安。

  乔连波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也有点后怕:“四姨母让人给送了雪莲化淤膏来,用了之后确实觉得凉凉的十分舒服,一丝痕迹也沒有留下。”

  “表弟怎么样?沒吓着吧?”

  “沒有。”乔连波倒有些发愁,“可是阮家的表哥们是国公府的公子,也不知会不会记恨章儿。”

  “我想不会。說起来,阮家少爷们也是孩子气,這事過了大概也就撒开手了。再過些日子大家都长大些,自然不会如此。”

  “那就好。”乔连波叹了口气,用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轻轻踢着桌腿,“当初在家裡,虽然也会受欺,可是终究還有父亲和母亲。纵然父亲他——总還觉得有個倚靠。可是如今……外祖母对我們虽然疼爱,我,我总是害怕……”

  “我都明白。”绮年也是同病相怜,“如今有舅舅和外祖母,我們也不算是无依无靠。你也不必总是這么悬着心,我看你這身子不好,跟思虑太過也有关系。若是放开心思,說不定比吃药還要好些。”

  乔连波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我這些话,也就只有跟表姐說了。若换了别人,怕早恼了我,焉肯再跟我說這样的贴心话……”

  绮年赶紧拿帕子给她:“你看你,又哭了。总是流泪很伤身子,以后要多笑才是。咱们两個是一样的,当然话就說得深些。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告诉我,我总替你分解分解。”

  乔连波破涕为笑,拭了泪道:“有表姐這句话,我以后常来。其实我早就想来看表姐,只是外祖母总怕伤处见了风,不许我出来。”转头看见湘云在外头屋檐下踮着脚尖挂鸟笼,忍不住道,“那画眉鸟是草编的嗎?远远看去跟真的似的,我听說是大表哥送来的?”

  “表哥大概怕我禁足寂寞,叫松烟送来的。”绮年拿出一双鞋来,“我给舅母做了一双鞋,只是鞋面上绣的這個莲蓬看着总觉得不大真,表妹帮我看看?”

  两人正讨论着应该用什么针法和丝线,珊瑚快步从院门进来,一见房裡二人就笑了:“表姑娘原来来了這裡,翡翠正找呢。”

  乔连波赶紧放下针线:“可是外祖母找我?”

  “可不是。”珊瑚走得微有些气喘,“二太太和几位姑娘的马车就快到了,老太太让姑娘们都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去康园见二太太和姐妹们呢。”

  乔连波回康园去换衣裳,珊瑚這边也催着绮年更衣。如鹂忙出来,帮着绮年换了一身玉色暗纹绫衫,蜜合色裙子,又打开首饰匣子:“姑娘戴枝略有颜色的钗可好?”

  绮年摇了摇头:“還拿那枝镶猫儿眼的银莲花簪就行。”

  “這枝上巳节的时候已经戴過了呀。”如鹂不太情愿,“表姑娘们都看见過了的。”

  說是表姑娘们,其实指的就是吴知雯一個人。绮年摆摆手,“不過是见二舅母,别去晚了失了礼数才是最要紧的,快点,不要晚了。”

  吴若钊在衙门裡不能回来。几位少爷在书院裡离得不远,也都被小厮们叫了回来。除了吴知霄与李氏一起去大门处迎人,其余人都跟着颜氏在康园大厅上等着。

  绮年瞥了颜氏一眼。吴若铮是庶出,当初在颜氏手下讨生活也不易。颜氏并不苛刻庶子女们在吃穿上的用度,但也不着意去扶植管教,连娶妻也只是随便给他娶了個五品文官的庶女,岳家并不能有太多的扶持。所以吴若铮能一路做到正四品的知府,比吴若钊還更辛苦些。跟嫡母的关系自然也就更微妙一些,不知道此次吴若铮又高升回京,颜氏心裡是個什么滋味儿。

  远远就听外头說笑声传进来,一個清亮的妇人声音,多少带了几分山东口音,笑道:“大侄儿数年不见,竟长得這般高了,人也白净,看着比我家的就多些书卷气。”

  李氏笑回:“几年了,還沒改你這性子,看把你侄儿說得脸都红了。我倒看着霆儿好,结结实实的。不說别的,就是下了场,那三天三夜的也是熬得苦,身子不结实怎么撑得住。”

  两妯娌說笑着进来,后头跟了一大群人。吴二太太郑氏生得浓眉大眼,脸颊红润,眉目之间少那几分秀致,却多了些生气,进来便向颜氏下跪行礼:“媳妇给老太太請安。這些年在外头,未能孝敬老太太,請老太太恕罪。”

  颜氏忙叫琥珀:“快扶起你们二太太来。坐马车颠簸了這些日子,還跪什么跪呢。快把孩子们都叫上来见见。”

  郑氏生了一子二女。长子吴知霆已经十七岁,比吴知霄還要大半年,個头也高出一截去,果然是结结实实的模样,眉眼间生得颇似郑氏。上来撩衣跪倒,规规矩矩磕了三個头:“孙儿给祖母請安。”

  颜氏再不喜歡吴若铮,孙子总是喜歡的,拉了手看,又问:“如今读书怎么样?”

  吴知霆低头答道:“先生叫今年下举人场试试深浅,也好熟熟手。所以先跟着母亲回京,一来给祖母和伯父婶娘請安,二来也向兄弟们讨教一二。”

  颜氏听了更加喜歡:“這可好,兄弟两個今年一起下场,也是佳话。快,把那块三元及第的玉璧拿来,那是一对,你们兄弟两個一人一块,也讨個彩头。”

  郑氏笑着說:“還是老太太疼人。霆儿快接了,借老太太的福气,沒准今年還真能中了。你们几個也快点過来,沾沾老太太的福气。”

  后面两個模样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子连袂上来给颜氏福礼,郑氏指着說:“這個是知霞,這個是知雪,老太太看看,可分得出来?”

  颜氏眯着眼睛看了看,一手一個拉了:“真如双生子一般,若不是一個穿红一個穿黄,還真不好分辨。”

  李氏笑道:“果然生得像,只是霞儿年纪大些,個子也高些。”

  吴知霞抿嘴笑道:“婶娘好眼力,我比妹妹大了两岁,却只比妹妹高些许,不细看還看不出呢。娘总說我白白多吃了两年饭,也不知吃到哪裡去了。”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肤色微黑,眉眼不像郑氏,但那十分秀丽中又带着的三分英气,却有郑氏的风味。

  旁边的吴知雪极像她,只是年纪小些,又穿着一身鹅黄色,就少了那三分英气,倒添了几分孩气,拉了姐姐的手笑道:“娘還說我白长了個子,不长心眼。”

  颜氏被逗得大笑起来,忙着从手腕上褪下两只满绿的翡翠镯子一人一只。

  后面一個穿天青绸缎褙子的少妇便领了個四五岁的男孩子上来给颜氏磕头:“霖哥儿给老太太請安。”

  郑氏站着說道:“老太太,這是二老爷在任上纳的杜氏,霖哥儿就是她生的。”

  霖哥儿长得却白净,且圆圆团团像個福娃娃一般,人人看了都欢喜,颜氏抱在怀裡摩挲了一会才放开,亲手拿了個金项圈给他挂到脖子上。接着两房的孩子们给李氏和郑氏分别請安,吴若钊也下衙回来,又是好一通热闹。

  這回人多,晚上用饭就分了男女两桌,因堂兄妹之间也要避着忌讳,且年纪也都不小,中间又用屏风隔了,然而笑语声相闻,仍旧是热热闹闹的。

  郑氏說着山东风光,吴知霞姐妹不时补充两句,满席皆笑。姨娘们都在旁伺候,郑氏特地将吴知霖带在身边坐了,叫杜姨娘照顾着他。吴知霖也很依恋她,口口声声的叫娘。郑氏笑道:“這是二老爷的老生子,媳妇也喜歡得紧,這次回京,還想开了祠堂将他记在我名下。”

  颜氏点头道:“這也好,儿女济济一堂是大福,這孩子你好好教导,自然与亲生的无异。”郑氏自己生的儿子已经成年,又有出息,一個隔了十几岁的小儿子,妨碍不着什么,自然亲近。

  “前些日子大妹来了封信,說是過几個月也要回京了。”

  郑氏一句话,阖席皆静。她說的大妹,是吴老太爷的庶女吴若蓉,吴若铮的同胞妹妹。吴老太爷四個女儿,只有吴若蓉是庶出,出嫁的时候吴老太爷還只是個四品,所以只嫁了個六品武将的儿子,這些年一直跟着丈夫在京外任上,已经很少跟京裡娘家联系了。连李氏都要怔了一怔才想起来:“大妹——可還好?”

  這话问得略有几分生疏。嫡庶有别,兄弟两個還要讲究個戮力同心,庶出的妹妹嫁得远了那基本上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了。李氏连這個大妹的面都沒见過,想关心也无处关心起。

  郑氏笑得欢快:“大妹如今可好了。大嫂知道广东总兵今年剿了海匪,立下大功的事吧?”

  這事李氏知道。广东那边儿历来海匪成患,因海上风浪难测,海匪们又熟悉情况,各自盘据海岛,所以极难围剿。广东总兵是六年前上任的,上任之后韬光养晦苦练水军,终于在筹划了六年之后一举出击,拿下最近的两個海岛,将最为猖獗的三股海匪几乎全部剿沒!所立功劳,据說皇帝私下裡以当年英国公驱除羯奴作比,认为简直是不世之功。只是因为那些小股海匪无法一起消灭,所以暂不封爵,倒是赏了广东总兵年方十二岁的长子一個从四品的虚衔,又在当地赏了良田宅子,索性连广西总兵也让他兼了,以便调用人手方便。倘若广东总兵能将那些零碎海匪也剿個差不多,估计至少一個伯爵位是跑不了的。

  郑氏眉飞色舞:“大妹夫一直在广东总兵麾下效力——哦,如今该称两广总兵了——是总兵的得力心腹呢。今年总兵准备派他入京献俘,据說皇上已经下旨封他从三品的卫指挥使司同知,只等他入京听封了。既是如此,大妹自然也要跟着入京的。”

  這话說完之后,桌子上就沒什么人說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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