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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县主计出连环

作者:朱砂
飘天文学

  群芳洲离滴翠轩极近,乃是一條极宽敞的长廊,回环曲折,长廊外遍植各色花卉,此时牡丹尚未凋谢,其中不乏姚黄魏紫等名品,花大如盘,香气四溢。几座小小假山脚下种着凌霄、长春、茑萝,绿叶爬满假山,叶腋下又开出花来。长廊左端有虬曲的老梅两棵,此时虽无花,却半卧着将枝叶伸展开来,投下一地碎荫。右端则是几棵极大的绣球花,這时倒是花开如雪。其余山茶、芍药、瑞香、紫薇等花树举不胜举,空隙处還有剪春罗、铺地锦等小草花,各按时序,或开或不开,无处不见花草,果然不愧“群芳”之名。荷花湖裡引出的那一泓碧水,绕了滴翠轩后又绕過群芳洲,倒真似是四面环水的小小沙洲

  了。水上又架三座形式各异的白石小桥,桥头還有休憩的小亭,倒是极具匠心。

  长廊裡已经设下席面,每人席上两個乌银梅花攒盒装了十样热菜,再加四碟冷盘,一壶果酿。姑娘们各用各的,倒省了丫头仆妇们来回上菜的麻烦。绮年与吴知雯坐了一席,旁边便是许茂云。阮语這时才离了阮夫人,与许茂云坐在了一起。绮年惦记着冷玉如,四处张望了一番才发现她跟着郑瑾坐得远,且郑瑾一脸寒霜,仿佛不是来祝寿而是来吊丧的

  ,只好打消了去說话的念头。今日东阳侯府是主,自然由秦家姑娘出面招待众人。绮年瞄過去,见主席上坐了两個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穿着一模一样的紫罗衫,长相虽然不像,但眉眼间的神气倒有几分相似。方才听了她们开席的话,

  左边那個略大点的叫秦枫,是长房东阳侯秦锷的女儿,不過是庶出的;右边那個叫秦采,倒是二房嫡出的女儿。她们两個下面第一席坐的就是赵燕妤姊妹,赵燕好虽然年纪大点,却坐在赵燕妤下首,且低眉垂眼,并不多话。金国秀坐了第二席,再下面就是郑瑾郑珊姐妹。因为郑瑾拉着個脸,郑珊也不敢多說话,這

  几席虽然贵重,却是沉默无语,远不如下头热闹。

  阮语离了阮夫人,活泼了些,笑向绮年等人叫了声表姐。吴知雯心事重重不愿說话,绮年便笑着跟她寒喧:“這些日子又画了什么画儿?”阮语脸上一红:“跟着嬷嬷学规矩,也不曾画什么。长姐不来,我今日本也不想来的,是母亲說我学了也无甚大用,所以……”她虽然记在了阮夫人名下,从而可以报名待选,但不過是假嫡女,选中的可能微

  乎其微。

  许茂云却大起知己之感:“就是就是。娘叫我学规矩,我也是這般說的,横竖我又不想选上,学了有什么用?连膝盖弯到几寸都要计较,何苦来哉!”

  吴知雯听见选秀就觉得直戳自己心窝子,扭开头去装做赏花。阮语却眼前一亮,抱住许茂云的手臂一脸知己难得的模样:“只是我怕进宫去会失仪……”

  许茂云满不在乎:“只是走個過场而已,并沒有什么。多半是要在宫裡住几日,你就如平常一般就好。只皇后娘娘若赐宴,就要谨慎些。别的也沒有什么了。”

  绮年听得直想笑:“许妹妹好像极有经验……”

  许茂云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我娘說的,当年她也去過。”摸摸头上的玉钗叹口气,“這個就是当年太后赏的,要不然今儿真被人当成丫鬟了。”虽然叹着气,脸上的表情却并无不悦。

  绮年实在喜歡许茂云這大方性格,暗想若今日之事换了乔连波,此刻只怕泪流成河了。固然乔连波有自己的好处,然而真要相处起来,還是许茂云這种朋友交往着舒服。

  阮语听得一脸惊讶:“出了什么事?”

  许茂云三言两语說了,阮语不由得有些紧张:“若是县主记恨姐姐们,可怎么办?”

  许茂云耸耸肩:“又能怎样?无非小心些罢了。”

  阮语抱着她手臂:“县主身份尊贵——若是进宫去,更是遍地贵人,我真怕……到时候姐姐与我一起可好?”

  许茂云诧异道:“你不是有阮家姐姐一起么?”

  阮语面露难色:“姐姐她……我怕……”

  许茂云也知道她是庶出,心一软道:“好,就跟我一起罢。”

  几人說着话,那边秦枫笑着說:“前些日子采了冷香林的梅子新做了梅子饼,奉各位姐妹尝一尝。”便有穿着一样衣裳的小丫鬟们捧了食盒子上来,每人席上加了一小碟金黄色的小饼。一個小丫鬟走到绮年桌前,伸手将碟子放下,收回手时袖子却拖了下来,带翻了桌上的酒壶,登时芳香的果酿流了一桌子,幸好沒淌到绮年身上去。小丫鬟一脸惊慌,连忙拿出帕子来擦桌子,慌张道:“姑

  娘莫怪,我立刻去给姑娘换一壶酒。”嘴上說着,擦桌子的手臂一摆,又把旁边许茂云的酒壶也打翻了。這下小丫鬟更是惊慌失措,连连赔着罪,将两人的酒壶全部收起,一溜烟跑了。秦枫远远看见,带着歉意对绮年点点头:“小丫头手脚不利

  索,妹妹莫怪。”

  绮年也微笑点头,低声对许茂云說:“一会儿换上来的酒不要喝。”

  许茂云一怔,随即明白:“姐姐觉得這裡头有蹊跷?”

  绮年轻轻哼了一声:“你有沒有发现,虽然外头穿的都是石青比甲,但别的丫鬟都是窄袖,唯有這一個,穿的是宽袖衫子。”所以才会发生袖子拖下来带翻酒壶的事件。

  许茂云下意识地往赵燕妤席上看了一眼,只见赵燕妤笑得一朵花儿一般,在跟秦采說话:“是她?”

  “十之八—九。”绮年淡淡,“秦家不是她外祖家么,想支使個秦家的丫鬟,很容易。方才她不知道我們要坐在哪裡,沒法预先做手脚,只好叫丫鬟来打翻酒壶了。”

  因为是来做客,大家带的丫鬟都不多,许茂云带的丫鬟叫丹墨,听了绮年的话就低声道:“若這般說,這梅子饼也是后上的,姑娘也莫要吃了吧?”

  绮年笑笑:“若是梅子饼裡有东西,就无需打翻酒壶了,无妨。”

  丹墨心服口服:“周姑娘真是心思缜密。既這酒不能喝,我們车上带了茶叶,我去取来沏了给姑娘送来。”总不能人家喝酒你干坐着。

  果然不一会儿刚才打翻酒壶的小丫鬟又上来了,战战兢兢换上两壶酒。绮年故意拿掉壶盖往裡看了看,果然见赵燕妤注意着她,脸上微微带点冷笑,像是笃定她发现不了什么。绮年沒說话,拿起酒壶给自己斟酒,袖子落下来笼着小酒壶,手指伸进壶嘴裡去摸了摸,果然摸到一個硬东西,大概是用丝线绑着塞在壶嘴处。根据绮年上辈子写宅斗文的经历,大概可能也许——是颗巴

  豆。赵燕妤应该還沒有杀人的胆子,只是想让她们出丑受罪罢了。

  “壶嘴裡有东西。”绮年倾身過去给许茂云斟酒,凑着她的耳朵低声說了一句。那边秦枫已经举杯,于是绮年二人也装模作样地举起酒杯,嘴唇在杯口掠了一下,酒就倒进了手帕裡。

  赵燕妤眼看着两人都把酒喝了,不疑有它,转头又与秦家姊妹說笑去了。许茂云悄声道:“一会儿她要是看我們沒事,一定会气死。”

  绮年也悄声說:“我們不能让她气死。這次沒整到我們,說不定她会再接再厉,我們可沒那個精力跟她耗。最好让她以为得逞了,這事大概也就過去了。”

  许茂云歪头端详绮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姐姐你這心是怎么长的?七窍玲珑!那我們怎么办才好?”

  绮年也笑:“一会儿吃饱了就說去净房,趁這机会我們也能看看园子。”

  许茂云欣然:“這主意好。”

  阮语在旁边听着,细声道:“我跟表姐和许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许茂云为难道:“你的酒裡又沒有下药……”

  阮语低头不說话了。便听那边秦枫笑道:“這般干吃酒也沒什么意思,我們行個令如何?”

  接着就有個女孩子笑起来:“秦姐姐又要行什么四书呀诗词的酒令了,总害我被罚酒。我還是逃席的好。”

  這女孩子坐在金国秀下首的席面上,十一二岁的模样,還带几分稚气。同席的少女大约十四五岁,长相略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是姊妹。绮年问许茂云:“那是谁?”

  “說话的那個是永安侯的女儿孟涓。”许茂云如数家珍,“虽然是庶出的,但是跟她的哥哥孟煊是龙凤胎,很得永安侯夫人宠爱。孟夫人自己的女儿出嫁了,所以走到哪裡都带着她。”“旁边是她的堂姐孟湘,是永安侯府二房的女儿,听說是琴棋书画皆精的,只是庶出的,孟二太太又多病,所以不常出来。”许茂云說得兴起,“永安侯府一共三房,听說三房的姑娘孟滢是最貌美的,但是也

  不常出来,见不到啊。”

  绮年好笑:“你倒如登徒子一般……为什么不常出来呢?”

  “永安侯府三房是最不成器的,连個闲职也沒有,等闲這种宴請也不好登门的。”其实就是沒资格让人請。

  孟涓虽是庶出,但得永安侯夫人宠爱,秦枫也不敢怠慢,笑道:“既如此,我們不妨击鼓传花,得花者随其所长,或诗或画,讲個笑话也成,只是若不好笑,可得罚酒。”

  绮年见赵燕妤频频往自己這裡看,估摸着巴豆的药效该发作了,便轻轻拉一下许茂云,起身悄悄退席。刚走一步,便听赵燕妤提高了声音道:“两位這是何意?莫非嫌弃秦家姐姐的酒令么?”

  小小年纪,如此刁钻!绮年恨得牙根儿痒,但人家是县主,无奈只好回身,满脸歉意地道:“酒喝得急了有几分头晕,容我們去醒醒酒再来奉陪。”

  赵燕妤面有得色,凉凉地道:“這才几杯酒,怎么就要避席了呢?”

  形势比人强,绮年只好忍了,面上露出一点难受,有几分仓皇向秦枫道:“秦姑娘恕罪,我們去去就来。”拉着许茂云就走,走出几步,便听赵燕妤在裡头笑起来。

  许茂云啐了一口:“用些下道的招数,真不知郡王府的家教怎会如此。”绮年不在意地道:“宠坏了。”看看许茂云鼓鼓的脸颊,忽然一笑,“你要是咽不下這口气,我把手绢儿丢在座上,让丫鬟回去拿,把酒壶推倒。裡头系着巴豆的丝线我已然悄悄扯断了,酒壶倒了,那巴豆自

  然随着酒流出来,就让秦府的两位姑娘去收拾這面子罢。”

  许茂云大喜:“好姐姐,你真是聪明。丹墨,快回去拿!”丹墨性情随了许茂云,当即回身就去,绮年和许茂云远远站着,不一时就见丹墨满脸笑容地来了:“那巴豆滚出来,吴姑娘当即叫了起来,座上又有一位姑娘一眼认出是巴豆,秦府两位姑娘的脸色可真好看

  ,正叫人去厨房查呢。”

  许茂云拿帕子捂了嘴,笑得前仰后合。绮年硬拉了她走:“别笑得穿了帮,還得去净房跑一趟才能圆了這谎呢。”

  许茂云笑够了,拭拭笑出来的泪水:“可惜呀,就算查到是县主做的,也不能奈她何。”

  “难道你還想将她怎么样不成?”绮年也笑,见旁边走過一個小丫鬟,便叫如燕去拉住了问净房在哪裡,那小丫鬟指了远远一处,几人便往那裡走去。

  绮年走了一会,见那净房居然還沒到,不由得疑惑:“這净房离得也太远了,若真是有個内急,跑過来怕都来不及。”

  许茂云哼了一声:“只怕县主就是看准了這一点,才拿巴豆来整咱们。”若是半路上忍不住,那可真出了大丑了!說得严重一点,倘若再被县主有心往外一传,将来找婆家都难。

  這话說得倒也有理,绮年也就沒在意,既然到了净房,少不得也得去轻松一下。侯府的净房,连马桶都是红木的,屋裡還薰過了檀香,许茂云出来就摇头:“太奢华了。”

  “侯府有钱吧。”绮年随口回答,抖抖衣裳,“這檀香味太浓了。”她嗅觉一向灵敏,实在受不了太浓的香味。“哪裡啊,是大长公主陪嫁丰厚。”许茂云也被檀香味薰得够呛。许祭酒家境平平,许夫人持家以俭,這些奢华的装置统统沒有,家中也极少用香,“你大约不知,大长公主跟当今太后关系极亲近,太后的母亲与大长公主的母亲就是表姊妹,只是关系远些。大长公主未嫁的时候,与太后极好。太后刚入宫时不過是個婕妤,那时候宫裡贵妃专宠,是大长公主把太后时常邀到自己宫裡喝茶,先皇過去见到了,這才渐渐得宠起来,后头生下了皇长子,才渐渐升了位份,最后做了皇后。大长公主出嫁的时候,太后已经升到九嫔,离着妃位只差一步,但极得宠的。先皇既喜歡這個妹妹,又有宠妃說话,所以一下子就

  给了万顷良田做陪嫁,其余压箱金银之物不计其数。至于侯府嘛——相比之下也不算什么了。”

  “你倒明白。”绮年笑着說了一句,觉得身上的檀香味儿散了些,“這时候回去還早了些,在园子裡走走?”

  许茂云犹豫一下:“我想去找我娘,不想再回群芳洲了。那些人,看着姐妹情深,其实暗地裡沒有几個和睦的,加上有县主坐着,這酒吃了也沒意思。”

  “也好。”绮年心想這就是有亲娘的好处了,“你去了,记得装得柔弱点,别忘了你是吃了巴豆酒的人。”

  许茂云笑着拧了她一下,带着丹墨走了。绮年可不打算到滴翠轩去找颜氏,倒是借這個时机看看這個漂亮花园是正经。這花园裡不但花木扶疏,且有不少太湖石,大的垒成假山,小的随处可见。绮年走了一会,靠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太湖石,感觉阳光暖融融地落在脸上,十分舒服,方才又吃了酒菜,人一吃饱就好犯困,真

  觉得在這裡睡一觉才好。刚打了個呵欠,忽然听见如燕小声說:“姑娘你看,那個是不是阮世子?”

  绮年一下子半点儿困意都沒了,瞄着眼看過去,那柳荫下走過来的人可不正是阮麒?

  “快溜!”這种沒人的地方要是被阮麒碰上——绮年相信那小子绝对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绝对会吃亏的。

  “往哪裡跑?”如燕环顾四周,“姑娘总不能钻到那花丛草棵子裡去。”可是這边就只有那么一條路,“难道躲回净房裡去?”

  “不行!”绮年大略一看就弄清了形势,“现在往净房那边走,马上就会被他发现——不对,你看那边那個人是谁?”

  如燕眯着眼睛看去,远处柳树后面躲躲闪闪的一個女子,看那衣裳:“怎么好像是县主身边那個春娇呢?”“這事不对。花园子裡全是女客,阮麒一個男人跑過来做什么?就算拜寿他也在前面拜過了——”联想到春娇,绮年有個不太好的设想,“别是县主叫人把他引過来的吧?”這是连环计,先把她坑到净房来,

  偏偏净房又在這么偏僻的地方……

  “花园子裡的净房說不定根本不止這一处,刚才咱们也进去看過了,不像有人经常用的样子,說不定连那指路的小丫鬟都是故意把咱们指到這边来的!”

  如燕脑子转得也不慢:“既這样,姑娘在這裡别动,奴婢出去把阮世子引开,然后姑娘還是回群芳洲去。奴婢只管往滴翠轩走,想来阮世子還不至于为难奴婢。”“你小心点,如果他离得远,喊你你也只当沒听见。要是问起来,你就說我腹痛不止,你急着去找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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