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茶藝大師總不是來偶遇的吧
這叫師青的女子起身向衆位勳貴官家太太們行禮。
衆人見她行止間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自有一派從容淡雅的氣質。
這時座下鍾老將軍的獨女,如今是閣老之妻的鐘氏驚呼道:“可是師將軍的嫡女,青兒?”
師青循着聲音,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含笑盈盈一福:“見過鍾姨母,姨母安好。”
師這個姓本就少見,鍾氏這一說,大家都想起來鎮守雲城數十年的鐘老將軍麾下就有一位大將姓師,祖孫三代都跟隨鍾家駐守雲城,但大都戰死在了古羌來犯之時,只餘稚兒女眷,一門忠烈,令人動容。
有了這麼一層關係,大夥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一層憐與敬。
皇后淡笑不語,身後宮人便端來了點茶的器物並宮裏上等的好茶。
這些高門大族的子弟們自覺是風雅之輩,平日裏也沒少鬥茶,看誰的茶葉茶藝更出衆。貴女們自不必說,點茶那是從小必學的技能,若出了門子,點不得一手好茶,是要被婆家人笑話的。
因此大夥都抻直了腦袋想看看這位特地被皇后請上來的茶藝大師究竟能點出個什麼花來。
衆人的目光灼灼,師青泰然自若,十指纖纖,碾茶爲末,細膩的粉末在她的手下如同綿密的粉末大軍,一起一落,一旋一停,井然有序,翻騰輕揚。
注湯時亦是手法嫺熟,拉高傾倒,渾然忘我,使得觀者都不覺沉浸其中。
很快地,一碗茶便分好了,師青雙手捧茶盞,徐步向前,彎身行禮將手中茶盞舉高,恭敬地奉給眼前的皇后,此時身邊的衆女眷才得以看到這茶盞,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涼氣,再看師青時眼神已然變了。
只見茶盞中已自生一界,茶盞正中出現了一朵綻蕊怒放的牡丹花,花瓣舒展,重重疊疊,左右有七八片綠葉相襯,姿態雍容華貴,真真是國色天香。
師青清冷的聲音響起:“民女微末小技,僅以此茶恭祝皇后娘娘萬福安康。”
皇后也愣了一瞬,才微微一笑讚道:“果真是鬼斧神工一般,若不是親眼看到,誰能想到有人竟能將茶粉與水化成如此精巧的圖樣。”
淺呷了一口茶水,也是齒頰留香,回味綿長清遠,不由深深看了師青一眼,多了幾分真心地稱讚:“可觀可賞可飲可品,果真是不俗。”
一旁的信意伯夫人堆笑道:“果真是茶不俗,人更是不俗呢!”
“也不知哪家郎君能有這福氣!”李翰林夫人鄭氏上下打量了師青一眼,逗趣着接口。
你一言我一語,師青也只是微微垂首,神色分毫未變,禮儀規矩好到了極致,周旁女眷心中又是一讚,果真是個寵辱不驚的。
皇后又舉起茶盞品了一口,放到一旁,淺淡說道:“說起來這位師青姑娘還是顧侯爺舉薦入宮的,顧侯爺纔是慧眼識人。”
?辛越一時無言,看熱鬧的人成了熱鬧本人,火怎麼又燒到了自家身上。
顧衍沒有回答,專心給辛越佈菜。
師青眼角餘光瞥向顧衍的方向,往日裏孑然一身的玄色身影旁竟坐了個女子,心中猛然一驚,再擡起頭一看,那人……竟是顧侯夫人!
心裏百轉千回,嘴角勾出一抹自嘲,她知曉自己與顧侯夫人長得像,若非如此,三年前顧侯爺也不會指了自己代替夫人去涉險。
彼時她初初上山便受襲重傷,再醒來就已被送上了回京的馬車,一切早已塵埃落定,聽說顧侯爺將狸重斬殺在雲城,大敗古羌,而顧侯夫人重傷,甚至傳出了不治而亡的消息。
如今,竟能在此見到真人。
她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不甘。
座下衆人聽着,雖心生好奇,也不敢去過問顧侯爺,但那顆八卦之心是熊熊燃起了,邊與身邊人交談,邊豎起耳朵關注着上首的動態。
“顧侯爺在雲城待了那麼久,認識師姑娘也不奇怪,師姑娘是將門之後,侯爺自是會照顧一二,不只師姑娘,凡上了戰場士兵的家眷,哪個沒有得到妥貼安置的?”有座下非鄭氏一派的,開口圓緩道。
“喲,那也沒有一個進了宮的呀,更別說長得還這麼像……”信意伯夫人白了那人一眼,尖聲怪氣地故意說一半漏一半,無端惹人遐想。
顧衍面色一沉,手中的杯盞擱到桌面,發出了不輕不重的響聲,卻像催命鼓似的擊在了上首鄭氏後族人的心中。
尤其是底下還在和各位宗親攀談的信意伯本人,面色瞬間就發青了,看到所有宗親都朝他擺手表示不欲多談時纔看到自家夫人的行徑,直在心裏怒罵真是不知好歹的長舌婦人!
說到雲城,辛越想起來了……
她緩緩鬆開顧衍的手,心下頓時沉了下來。
這個女子,是三年前,在她被顧衍關在屋子裏時,那個替她去和古羌人接頭的替身,怪不得一看就眼熟。
只是,皇后與師青相交,是爲什麼?
聽說了日前的八卦消息,準備一替到底,讓師青拿下顧衍?
可是今晚她亦出席了,還讓這麼個人在她跟前走一遭,是爲了讓自己不舒坦?
好罷,她得承認,不管上頭那些人是故意做局還是無意爲之,在某種程度上,確實對她造成影響了。
看着師青,辛越心中就想到三年前,紛亂破碎、極致痛苦的回憶,她不舒坦,旁人也別想舒坦了。
素手輕擡推開顧衍送到脣邊的瓷勺,輕輕道:“喫不下了。”
無視旁人的偷眼打量,她將雙手交疊放在膝頭,掀了眸子,準備一擊致命,懶得同這些人多費脣舌:“皇后娘娘記性真好,雲城一戰中失去親眷的女子送入宮裏的也不少,您就記住了個師青姑娘,宮宴都不忘讓人上來走一遭。”
嘲諷之意不加掩飾。
人都把手伸到臉上來了,不回敬一番真當自己喫素的呢。
皇后臉一僵,沒想到辛越看着柔心弱骨,一幅病弱之相,說起話來竟這樣不客氣,大喇喇地就將檯面下的東西翻上來說了。
“顧侯夫人哪裏的話,本宮不過是覺得師姑娘投緣,況且茶道高深精妙,本宮亦心嚮往之。”
顧衍冷冷一笑,這些個不知死活的,不過沒騰手收拾他們,便把主意打到他的人身上了。
瞥了一眼上首幸災樂禍的人們,顧衍旋了旋桌上的酒壺蓋子,漫不經心說道:“皇后娘娘既閒着,臣想後宮大選也可以提前了,爲聖上遴選品貌皆優的秀女入宮,也好早些讓聖上有第一個小皇子。”
字裏行間都是嘲諷,還有隱隱的威脅。
皇后萬年不變的微笑陡然崩裂,抿直了嘴角低頭看着自己攥得死緊的雙手。究竟,誰纔是皇后!
旁邊的鄭氏族人面面相覷,若皇后無法產下嫡子,那她這個皇后,乃至整個鄭氏,這輩子都別想有出頭之日。
底下的大臣們互相交遞眼神,照祖制,聖上應再過三年纔開始大選,如今鄭氏不過說了一句話讓侯夫人不高興,顧侯爺就能讓宮裏明年便開始大選。
還有朝政嗅覺異常敏銳的人精們還嗅到了另一層意思,那便是,只要顧衍想,皇子從皇后肚子裏出來還是其餘妃嬪肚子裏出來,都是他擡手之間的事。
這話也就顧衍敢說,不費吹灰之力地讓上頭的人氣都捋不直了。
於是大夥都暗暗盤算起來,不與顧侯夫人及辛府交好便算了,但萬萬不可得罪他們,不若護短的顧侯爺定讓他們悔到腸子青。
底下交談的官員和貴婦閨秀們大多練就了一身好本事,耳聽八方的同時都沒有停下細語交談,個頂個都是一心多用的好手。
故而首座上的尷尬並沒有持續太久,就以鄭氏族人的紛紛敗退而結束了。
師青知道自己被當槍使了,又聽了一番顧衍的冷語,心中更是酸澀難當,只面上還要鎮定自若,她不能和鄭氏族人退到他們的坐席,只好繼續找些茶藝相關的話題與皇后說着,不至於讓場面太過冷清,讓自己太過難堪。
宴席的後半場,辛越多少有些懨懨,提不起勁來,渾渾噩噩的待宴席結束了便被顧衍拉着避開人羣往文華殿偏殿去。
她面上淡淡,並無往日的神采,顧衍也只能攥着她緊握着不肯鬆弛的拳頭,知曉這是她封閉自己的一種方式,心中萬般無奈,好容易養回來的一些神氣,又被打回去了。
罷了,慢慢來吧,經歷那般生死之境,身上的傷尚未好全,心裏的傷又怎麼能說好就好呢?
顧衍一心想帶着辛越到速速到文華殿揉揉她緊繃的小圓臉,讓她稍鬆泛些,不料半途中就遇到了攔路之客。
辛越暈暈乎乎地由顧衍牽着,直到他們在走過一段長長的宮道時,迎面走來了一個纖柔的青衣身影。
她腳步一頓,擡頭看看這熟悉的匾額,文華殿。再看看眼前的人,這總不是偶遇吧?
確實不是,青衣身影款款上前,在離二人四五步處福了個禮,垂首露出一段纖長白皙的玉頸,幽幽說道:“見過顧侯爺,今日師青給侯爺添亂了,有負侯爺當年的大義搭救,請侯爺降罪。”
語氣間哀哀慼然,柔弱得讓人不忍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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