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天道昭昭,報應不爽

作者:容溶月
“辛越!”

  顧衍三兩步追上來,伸手剛抓上她的一角衣襬,就被冷冷的一個回眸看得鬆了手。

  她頭也不回地往裏走。

  但凡回個頭,也是眼簾兒都不掀,只用那餘光幽幽冷冷地看他一眼,就能將他逼得方寸大亂。

  顧衍自來秉承的做派是,你給我看臉色,我便砍你一刀,如今得這種冷遇,一時手足無措。

  辛越雙手攏在身前,越走越快,眼看就要過了秋水長廊。

  小人影轉個彎,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顧衍心裏抽抽地疼,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長亭跟在後頭,急得滿頭大汗,也不顧上下之別,豁出了腦袋膽大包天地推了一把自家侯爺,“追啊侯爺。”

  沒推動,長亭傻眼了。

  不過這一下好歹讓侯爺回過了神,擡起腿就往前追去。

  顧衍腿長身輕,一下就將人堵在棲子堂門口。外頭的小廝丫鬟不敢行禮,潮水一般退去。

  辛越低着頭,臉上無甚表情,顧衍只能看到她泛粉微腫的眼皮,方纔在馬上準備的一籮筐話全還給了一路呼嘯伴隨的北風。

  二人之間長久的沉默。

  辛越眼上漫上薄紗,鼻腔中的梅花幽香愈發稀薄,她想捨命陪君子,身子不允許了,擡頭定在他虛晃朦朧的臉龐輪廓,說:“不說話,讓開。”

  她的耳邊嗡嗡然,顧衍低沉的聲音若有似無地飄進來,“……聽我說……不是……知道……”

  聽不清。

  她看不清了,聽不清了,梅花香也沒了。

  “十七。”她喊了一聲,立即有一道黑影鬼魅般出現,她又道,“攔着他。”

  “是。”

  得到了沒有任何遲疑的迴應,她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揉了揉眼往屋裏走,被廊下的花盆磕了膝蓋,踉蹌了一下撲開房門,一面扯下頭上的釵環,重重倒在牀榻上。

  行動間是潦草了一些。顧不得了。

  她在枕下翻找了一番,話本子,耳墜子,荷包,通通丟在一邊,心裏嘀咕,這幾日不讓芋絲收拾牀榻,果真是不行,哪天要被耳墜子扎死在夢中,就成自古以來死得最窩囊的姑娘了。

  最後最後終於握到了一個光滑的瓷瓶。

  搖了搖,沒有聲響。

  她怔了一下,突地反應過來往懷裏掏,一模一樣的瓷瓶出現在手中,長長吁出一口氣,打開瓶口。

  一、二、三……七顆。

  她猛地往嘴裏倒了三顆,眼花花地摸到矮几上涼透的水,咕嚕咕嚕灌了一杯。

  復又躺倒下來,靜靜等着,等着眼前薄紗退散,等着耳邊嗡鳴消失,等着生龍活虎地同顧衍吼一聲,“把你剛纔的話再講一遍!”

  被撂在院門口的顧衍神色陰沉,濃眉之下的目光凝出殺意,“滾。”

  十七後退半步,亦步亦趨跟在侯爺身後,見他往書房走,暗暗鬆了一口氣。

  長亭將他扯到後頭,恨鐵不成鋼地同他咬起耳朵:“榆木啊你,還真敢以下犯上!”

  十七不語,十七一手持在腰間劍柄,往上一提,銀光晃晃閃在長亭眼上,長亭罵罵咧咧地走了。

  ……

  書房內,窗格大開,冷風簌簌,吹得桌案上的書冊摺子獵獵作響。

  坐在桌前的人卻沒有半分感覺,斂眉閉目,寂然無聲。

  長亭打眼一瞧,心裏百轉千回,壯着膽子開口:“侯爺,您就讓夫人一人在房內了?”

  顧衍涼涼瞥了一眼過來,長亭一個激靈,立馬站直肅然道:“屬下是說,女子若是傷情,一人呆着,怕是鑽牛角尖了。”

  他定睛看侯爺的反應,卻見自家侯爺仍是擰着眉頭一動也不動,不知在思索什麼,正要再次開口,就聽侯爺冷聲吩咐道:“那個丫頭,若是帶回來了,讓她去敲門。”

  不願見他,就讓她記掛的人進去瞧瞧罷,總比讓她一人待着好。

  長亭只好憂心忡忡地退下了。

  顧衍靠在椅背上,看着頭頂的橫樑,視線失焦。

  慈寧宮中的一幕幕開始在他腦海裏閃過,他突然發覺,他生了嫉妒。

  所以他遲疑了,他希望辛越在慈寧宮朝自己奔來,像往常一樣撲到他懷裏,他再騰出手來收拾那個不知死活的人。

  但她沒有,她受了委屈,就將他撂在原地,就像前幾天,他將她撂在馬車上一樣。他在這一刻突然感同身受了。

  天道昭昭,報應不爽。果真報應不爽。

  兩個昏暗的室內,一個昏沉欲睡,一個無措懊惱,直到日落西山,暮色蒼茫。

  “篤篤篤篤”

  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十七皺眉看着來人:“任何人不可擅入。”

  女子的聲音滿是急切:“十七,你給夫人通報一聲,是紅豆回來了。”

  辛越驀地睜開了眼,拿掌心按了按眼,坐起身啞着聲道:“讓她們進來。”

  十七這纔將橫着的臂放下,給二人打開房門,遠處鬼祟窺伺的長亭見了,轉身撒腿往前院跑。

  芋絲攙着紅豆入了房門,卻見屋內漆黑一片,只能藉着門外廊下琉璃宮燈的光,摸索着先將燈盞點起來,兩人這才進了內室。

  辛越一把撩開帳子,揉了揉眉心,視線清明瞭一些,她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紅豆,面上都是歉意:“你受傷了。”

  紅豆“撲通”跪了下來,被辛越急急起身拉起:“你這是做什麼?”

  紅豆擡眼看到辛越面色不佳,脣角似又破了皮,眼睛腫得核桃似的,當即便“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夫人定是寧死不屈,在那姓陸的跟前受了苦頭。

  她恨死了那姓陸的,撲在她牀沿哭着說:“是奴婢沒用,嗚嗚……”

  辛越拍拍她的肩,她只擅長打人,不太擅長安慰人,再加上自己這麼一副光景,也不知看不看得到明日的太陽,只好笨拙地拍她的肩以作慰藉。

  想來還是有一番奏效的,紅豆止住了淚,攙起辛越到桌旁坐下,摸到了她沁涼涼的手,連忙要去給她拿手爐,卻被芋絲一手按下,道:“你陪夫人說說話,我去。”說着便掀起簾子到耳室去了。

  鼻尖聞到淡淡的跌打藥味,辛越囑咐她:“這幾日便不用來伺候了,好好休息,待好了再過來。”

  “奴婢沒事的,擦了藥已好了,只是看着駭人。”紅豆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頭上鼓起的一個鴿子蛋大的包,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猶豫着,不知該不該說。

  她面上糾結,一會看看自己一會又低頭瞅瞅腳尖,辛越眼睛花得七老八十似的都看得分明,不禁問道:“怎麼了?”

  紅豆像下了什麼重大決心似的,從袖口裏拿出一粒瑩藍的珠子,攤在手心:“奴婢一醒來,便摸到了這珠子,想來那姓陸……陸公子便是用它打暈了奴婢,可不知是誰將她放在了奴婢手邊。”

  辛越一愣,接過了紅豆手中的藍珠。

  這東西她看了三年,陸於淵的暗器都是用這材質做的,瞧着如玻璃般透亮易碎,卻比鋼鐵還要堅硬,要麼外頭淬了毒,要麼裏頭含着藥。

  她還有一匣子這東西做的首飾。

  她將藍珠放在手中細細摸索,果然摸到了一道極難察覺的縫,反手將珠子收進袖口,轉而道:“這珠子打人最疼,你的傷須得好好養着,回頭我讓丘雲子給你瞧瞧,別像我似的傷了腦袋就不好了。”

  紅豆破涕而笑:“那我也要跟着夫人一輩子,傻了我還能給夫人守門,準比門口那個榆木腦袋好!”

  十七耳尖,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腳步一頓,復又睜着鷹隼似的眼睛左右巡查。

  辛越笑着嗔道:“別胡說!十七最是能幹,連顧衍都敢……”說着忽地收了聲,面上又淡下來。

  芋絲撩起簾子,邊將手爐遞到辛越手中,邊道:“前院請了丘神醫呢,也不知誰受了傷。”

  “什麼?”辛越驚道,“什麼時候?”

  辛越大急,心中滾過七八個猜想,顧衍受傷了?還是他肩後的傷裂開了?還是毒沒清乾淨?

  手上無甚章法,彎腰胡亂套上鞋襪時,心中還在想,他們辛家終究是出了一個女情聖。

  站起身卻被紅豆攙了一把:“夫人莫急,應是倪管家,奴婢回府時聽說倪管家在宮裏受了傷。”

  辛越一頓,仍是披了外衫往前院急步走去。

  書房內燈火通明,辛越纔到門口,就聽見屋裏的輕聲商討“恐要倪管家受些苦楚,這傷口邪門得很,須得劃開,纔可知裏頭如何。”

  “等等。”辛越揚聲喊道,進了門一眼就看到一道黑影坐在靠窗的榻上,看不清神色,卻能感覺到一道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只一瞬,她就移開了眼神,走到老倪跟前,方能看到老倪白着一張臉,額上滿是冷汗,躺在榻的另一側,一隻腿盤在榻上,另一隻腿耷拉在外頭。

  老倪顫着聲欲撐起身子:“夫人,見過夫人。”

  只是一動,頭上的汗就如瀑布似的落個不停。

  被辛越一把按下:“別動。”

  丘雲子亦向辛越行了個禮,辛越忙將他扶起,道:“不必劃開皮肉。”

  她走到老倪身旁,一眼就看到他小腿腹的傷口,伸手揉了揉眼,看得清晰一些。

  傷口處是珍珠般渾圓的血洞,此時微微往外滲着血,丘雲子在旁說道:“倪管家所言,暗器打入他小腿便沒有取出來,然老朽已細細摸過,並無異物,老朽是怕……有別的機巧或,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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