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哄夫人的三十六計

作者:容溶月
臨睡前辛越仍然興致盎然,手裏攥着贏來的一朵淡紫色絹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鮮眉亮眼,目若懸珠,顧衍就一手撐在耳邊,含笑看着她,甚是稀罕。

  直到她睏意襲來,翻了個身沉沉睡去,顧衍還在品着她今日的一顰一笑,從身後貼背抱着她入睡時,嘴角難得噙着笑意。

  不過第二日一早,顧衍便笑不出來了。

  “阿越?”

  他輕聲叫了好幾遍。

  牀上的人兒側躺着,抱着一團被子,睡顏恬靜,呼吸綿長,就是沒有睜眼。

  他的腿莫名有些發軟,靜默一瞬,驟然起身,喊了一聲:“長亭,叫丘雲子!”

  丘雲子這兩日又宿在了前院東廂房,癱在榻上抓着個冰糖肘子啃得滿嘴流油,口裏哼哼着曲調婉轉的鄉歌,怎一個愜意了得。

  不想房門突然被砰地踹開,刀子似的北風灌進房內,驚得他手中的肘子直直掉落,滾了一層塵土,哀哉痛哉!還未來得及爲之默哀半晌,雙腳一懸空,後脖領子又被提了起來。

  這該死的,熟悉的感覺。

  他忙道:“容老朽淨手淨面,不勞長亭大人提着,不勞,不勞,大人稍等片刻。”

  長亭差點一腳踩在肥膩的肘子肉上,氣急敗壞地朝着他吼了一聲:“等!你就等死吧!夫人今兒早上又沒醒!”

  “嗯?”丘雲子肅了神色,又疑惑起來,胡亂擦拭了把臉和手,揹着藥箱匆匆出了門,嘀咕着,“不應該啊……”

  到了內室,丘雲子頂着侯爺平靜的目光,懸着心搭上一截如玉皓腕。

  半晌無言,偏頭看了看侯爺,面色古怪。

  顧衍不耐煩,催問道:“怎麼回事?”

  “侯爺……”丘雲子一時糾結,主子一向英明神武,這是作屬下的第一要緊奉行的信念,若是主子一時糊塗了呢,做屬下的究竟是直言不諱,還是委婉提醒。

  這是一個難題。

  不過他的主子顯然沒有什麼好心情容他磨磨唧唧,低喝了一聲,“說!”

  丘雲子被嚇得一激靈,脫口而出:“您,您是怎麼叫夫人的?”

  顧衍凝目冷冷掃他一眼,再敢多廢話就擰了他的脖子。

  丘雲子抹了一把額汗,結結巴巴道,“您,您不如試着大聲些呢?”

  “……”

  顧衍無言,長亭呆愣,芋絲掩面喜極而泣,紅豆高興得跺了跺腳,道,“您是說夫人沒事嗎?”

  丘雲子大着膽子道:“夫人這些日子都會這樣,睡得久了便不太容易醒,您大聲些,拍拍夫人,夫人便能醒。”

  不想此時牀上的人似在應和他的話,傳來窸窣動靜,衆人齊齊往帳幔看去,裏頭人影模糊,只依稀看得一卷衾被骨碌碌滾了一圈,帶着淺淺鼻音的抱怨在寂靜的內室中清晰可聞,“太吵了……”

  “……”顧衍按了按太陽穴,心緒大起大落,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走到牀邊,輕咳了咳,拔高了一點聲線,“阿越,該起了。”

  辛越做了一夜的夢,夢裏一時有千軍萬馬,一時有黃昏疏雨,一時被爹爹提着鞭子追,一時有人揹着她滿山林亂竄,一時有朵碩大的紫色絹花綻在漆黑夜空……那樣的詭異。

  半夢半醒間,細碎的聲音傳進來,生生將她從夢中拔起,惹得她攪在夢境和現實中,糊里糊塗地分不清。

  抱着被子坐了起身,暖黃薄紗之外,幾個人影重重,視線往下一瞄,一朵皺巴巴的紫色絹花躺在牀邊,同夢中那朵碩大的詭異的絹花重合在一起。

  一隻手探入帳幔,猛地拉開,絹花沒了倚靠,往後墜落下去,消失在她的視線。

  辛越的心猛然一驚,千萬個畫面如湯湯江水,從四面八方而來,匯入她的腦海,一時間令她有些頭疼。

  不由得擡手拍了拍腦袋,恰好與顧衍的手在空中交錯。

  顧衍的手僵在半空,心裏竄上一股涼意。

  衆人識相地退了下去。

  辛越再擡起頭,聲音有些沙啞,顧衍凝視着她,良久才聽到她說。

  “我聞到冰糖肘子的味道。”

  “……”

  顧衍拿捏不準她是不是已經記起來了,還是真是睡迷糊了,只得先順着她的話,“你喜歡我們午膳時再喫,不學那老頭。”

  “嗯……”她揉揉眼,還是十分睏倦的模樣。

  “你,”話到嘴邊,又換了句,“再睡一會?”

  辛越搖頭,指着牀沿,“我的花掉下去了。”

  顧衍彎身撿起絹花,放到她手心,拉起她的手時,她明顯往後縮了縮,顧衍心底那絲涼意繞上了他的身周。

  他沒有失過記憶,但他也曾在戰場上受過重傷,重傷剛醒時也是這般,往日種種,如大夢一場,夢裏紛繁,又似親身經歷。

  莊生夢蝶,教人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做夢,還是那隻蝶。

  不過辛越的反常令他着實有些擔憂,昨日裏的跳脫、張揚、甚至乖戾,同今日的沉默、安靜簡直判若兩人。

  他有些摸不準,她若是想起來了,合該同他算一筆總賬纔是,

  早膳用到完,她也不曾挑一句嘴,安安靜靜地直到漱完口,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天水的竹樓可還在嗎?”

  顧衍蒙了蒙,他不知竹樓是個什麼典故,只知道齊國因氣候關係,自來沒有以竹搭樓的習性,而天水,是渭都臨堯城邊的一座小城。

  她確實想起來了一些,不過想的不是他。這讓他沉默了下來,心裏五味雜陳,想到外頭擦一擦他的弓。

  辛越惘然看他。

  少頃,他努力展開一抹笑,拐着彎換了個話題,將她的心神引過來:“我不大有印象,許是,許是背後的傷還沒好。”

  辛越挑眼,“什麼傷?”

  顧衍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肩後處,引導着她觸上那片凹凸不平。

  辛越站在他身側,顧衍沒看到,她的神色變了又變,最終歸於平靜,抽出手靠坐在椅子上,慢悠悠道:“你有沒有印象,同你受不受外傷有什麼關係?”

  “你不知道,我自小體弱,老宅裏的人恨不能扒我的皮、抽我的筋,打小便沒有給過我好眼色。”顧衍從善如流答道,一邊用餘光覷着她的臉色。

  “嗯。”太假了,不過辛越還是捧了個場,懶懶應了一聲,打着哈欠眯上眼。

  顧衍單手握拳,放在嘴邊咳了一聲,“流出來了。”

  “什麼?”辛越闔着眼沒動彈。

  顧衍眉目稍緊,似在用力,片刻後虛弱地說:“血。”

  辛越霍地睜眼,起身,上前兩步仔細看了看,黑色的衣裳瞧不出是不是滲了血,便將掌心輕輕按上去,果然溼了一小片。

  她心中狐疑,卻見顧衍的額上也冒出了顆顆冷汗,不似作假,只好着人喊了丘雲子過來。

  丘雲子屁股還沒挨熱,便被急急叫了回來,到棲子堂時一張老臉的皮肉都抖鬆了三分,氣喘吁吁地請了個安,身後一左一右跟着長亭和十七。

  辛越坐在榻上,手裏捏着一串十八子手串,繞在指尖甩了甩,直甩得長亭的心都跟着旋了起來,老天爺,那可是能換十八座宅子的手串,夫人甩着十八座宅子,就同甩着十八顆石頭子似的。

  他連忙別開眼,痛心疾首,不忍再看。

  辛越吩咐芋絲扶他起身,又給搬了張紫檀嵌玉圓杌,又端上一盞茶溫聲和氣地請他先歇歇。

  丘雲子長舒一口氣,看來不是這個主子。

  同時也頗有些受寵若驚,在侯爺處與在夫人處得到的待遇簡直是天上地下。

  說來他丘雲子年輕時輕狂肆意,醫術精湛爲人卻欠揍。於他而言,懸壺濟世全是胡扯,醫者仁心更是荒謬,治病救人全看心情。想救便救,不想救即便是皇親貴胄也別想請動他。

  世人對他的評價多是有醫術無醫德。直到五十歲時得罪了太后,當場被斬斷了一根指頭,扔到了大牢裏過了七日非人的苦日子,七日後顧侯爺,哦不,那時還是顧小將軍將他撈了出來,從此他便開始了爲顧衍賣命的後半生。

  要說顧衍手底下全是一羣粗人,早些年他跟着顧衍征戰那會,半夜三更被提溜着去給他治傷的日子數不勝數,他這好容易養出來的鬍子都不知被長亭那小子拔掉了多少根。

  只有在夫人這能稍微坐坐,抿口好茶,還有小丫頭軟言軟語地敬着。

  丘雲子捋着鬍鬚,作出神醫模樣,準備同夫人掉幾句書袋。

  就聽得榻上傳來一聲輕咳,他霎時回神,屁股着火一般竄到了榻邊,恭敬道:“敢問侯爺哪裏不適?”

  顧衍正待回答,就聽得辛越的聲音涼涼響起,“他後背傷口滲了血,許還傷了腦子。”

  丘雲子心道,前半句,不應該啊……後半句,更不應該啊……

  偷眼在兩位主子的臉上瞄過一圈,心下明瞭,苦肉計。

  丘雲子暗暗告誡自己,作神醫的,要緊的就是該閉嘴時閉嘴,才能像他似的,活到古稀,再努努力拿下朝枝,最後一鼓作氣拼到耄耋之年也不是不可能,若是能到期頤之年,那也是圓圓滿滿了。

  布帛一圈一圈地揭下來,丘雲子回過神時,已然揭到了最後一層,凝結的血液皮肉與布帛黏在一起,有些難辦,他提前知會了侯爺一聲:“侯爺,許有些疼,您且忍忍。”

  辛越坐不住了,湊到邊上看着,最後一層布帛揭下來時,帶着一旁的皮肉都被扯起。

  她心裏有些不忍,若是做戲做到這般,也太敬業了些。

  顧衍似有所感地擱下手裏的書,轉頭拍拍她的手以作撫慰。

  辛越不解:“你做什麼換個藥還要看書?”

  “……古有關雲長刮骨療毒時談笑風生,割肉喝酒,阿越不與我談笑,我們方纔才用了早膳,我只好撿本書來,好顯得我也是個從容鎮定,鐵骨錚錚的漢子……嘶……”

  布帛連着皮肉被一道揭下,顧衍的臉色瞬間發白,面上已然十分虛弱,強撐着說道:“別看,不好看。”

  辛越反手將掌心覆着他的手背,認真地安慰他:“是不好看,不過我不會嫌棄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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