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扎他的心

作者:容溶月
三人剛退下,辛越等了好一會,顧衍卻只站在屏風後頭,影影綽綽的高大黑影隱約動着。

  她邊問,“怎麼了?”一邊赤着腳繞過屏風。

  顧衍擡眼看她,又繼續低頭解身上的大氅,這回已不復耐心,直接將繫繩的死結扯開,蹙着眉頭扭了兩下脖子。

  辛越走上前去,顧衍卻擡手讓她停下:“你別過來,我才從京兆尹回來,上頭盡是雪水。”

  餘光瞥見百花紋地毯上一雙白嫩嫩的小腳,眸光幽邃,將大氅朝一旁的矮凳上一扔,扛起人放在牀上,搓了搓她的腳丫:“在外頭就看見屋裏燈亮着,睡不着還是做夢嚇着了?”

  “醒了看到你不在。”

  她的聲音很軟很輕,近似呢喃。

  顧衍突然笑了笑,眉宇間風霜冰寒倏爾消散,在滿室暖黃的燭光下氤出溫柔的輪廓,“我去洗洗,既醒了,便再等我一會。”

  待他攜着滿身溼熱氣息出來的時候,辛越又爬到了榻上。

  顧衍瞥了一眼小几上的碗,皺了眉頭:“大晚上誰給你上這個喫?”

  “……”

  辛越探了探碗壁,已經涼透了,不動聲色地跪起來朝他伸出手。

  顧衍將她打橫抱起,放下時自己順勢壓了上來,一手撐在牀上,一手熟門熟路地褪了辛越的中衣,只餘一件抹胸薄薄裹住她。

  薄脣似乎還帶着風雪的冰寒,一下下印在她的耳後,與她的溫熱相撞,一片一片地讓她發麻,繼而泛出熱意。

  辛越呼吸急促,胸口略微起伏。

  喉嚨口漏出一兩聲低呢,小衣裳被叼起,兩隻手指探進來,將礙事的東西撕成兩半。

  粗暴的裂帛聲、乍來的寒意、心悸、腰下多出來的軟枕、搖晃的燭光、翻滾的被浪、打拳時遒勁有力的雙臂、拋起、回落、緊錮。(嗶—————消音)

  一夜昏沉,醒了睡,睡了又被折騰醒。

  反反覆覆地,直到第二日早晨,辛越幽幽醒轉時,睜眼看到空蕩蕩的牀沿,心下大驚,難不成真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事?她對顧衍的想念竟到了做風月之夢的地步了?

  猶自震驚時,一道高大的黑影穿過帳幔,靠在牀沿揉了揉她的臉,“怎麼?睡迷糊了?”

  辛越一動不動地看他:“你是昨夜就回來了?”

  顧衍忍着笑,胡謅一句,“剛回來。”

  “啊……”

  看着她臉上漸漸加深的紅雲,顧衍的笑再憋不住,“怎麼,阿越是做了個風月之夢?”

  聽了這調侃的話,辛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再不明白,起身的一剎那,渾身的痠軟勁也讓她瞬間就清醒了。

  起身洗漱時,看到小几上的白瓷碗已經不見了,想來芋絲已經收拾出去了罷。

  她心裏雖然可惜,卻也只能暗歎一聲,顧衍終究是沒有這個口福,昨日的小圓子,乃是她二十餘年人生中做出的唯一一碗吃了還能活蹦亂跳的食物,待她下回升起這個興致,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待她掀了簾子到正屋,卻見得沒有口福的顧衍,端着一隻小小的甜白瓷小碗,一小勺一小勺地,喫得斯斯文文。

  她心裏一訝,這小碗,瞅着有點熟悉。假作不經意地先往他邊上踱了踱,他卻將身子一偏。

  辛越又往他邊上邁了一步,探頭去看。

  顧衍好笑地擱下碗,裏頭是清清淺淺幾顆斑斕的小圓子。

  辛越驚了驚,就要去奪他手裏的碗。

  顧衍一手提高,一手輕輕鬆鬆將她按在座上,收了笑,作出些不悅神色來:“爲何昨夜不與我說,這碗是你做的?”

  她費勁地拿手去探了探碗壁,心道還真有這麼實誠,這麼傻的人,嗔了一句,“涼了呀,喫壞肚子怎麼辦?你這是又喊人給你熱過了?可是這樣也不好,畢竟過了夜的。”

  顧衍:“別亂動,很好喫。”

  辛越肅然將他望着,心裏半是歡喜,半是無奈。給心上人做喫食這件事,還真是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昨夜就是天時不佔,人和不在,只佔了個地利。

  今日是人地皆佔,卻失了天時。

  好容易沾一回陽春水,斷不能將人吃出個好歹來,辛越哄着他說:“你若是喜歡,我今日再做,這碗是斷斷不能喫的了。”

  顧衍拿小勺子舀了一顆,卻轉了個話頭說:“昨夜我去了一趟京兆尹,故而遲歸了。”

  “發生何事了?”

  他眸中有冷厲殺意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抓不住:“些許宵小作亂。四國來齊,治安防衛上便要忙些,對了後幾日你想做什麼?”

  “噢!”辛越一拍腦袋,“明日同辛揚一起去西山,我會帶着黃燈和十七。”

  “嗯……”顧衍閉了閉眼,“你們倆麼?”

  這個問題問得怪,不然還有誰?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就我和辛揚。”

  顧衍道了聲好。

  話題被成功岔開,等辛越再繞回小圓子時,白瓷碗已經見了底。

  ……

  五更天,梆子剛響過,顧衍靠在牀邊,闔着眼,面容冷峻漠然,手中輕柔地貼着身旁熟睡女子的頭,忽聽得門外規律的敲門聲響起,他倏地睜開眼,掖好被子披上衣裳出了門。

  書房中,顧衍單手撫着拇指的扳指,問道:“如何?”

  “稟侯爺,都招了,兩個是宣平侯的人,一個是,”短亭頓了頓,繼續道,“渭國國相府的探子。”

  “噔”一聲,金珀光素扳指磕在紫檀桌面上,發出沉悶到令人心悸的響聲。

  短亭始終垂着頭,良久才聽桌案後的男人開口:“殺了。”

  “是。”短亭應聲即退,反手關門之後,到了書房之外,看着天邊亮起的熹微晨光,才鬆了一口氣。

  身邊細微氣流涌動,短亭驀地回頭擒住了一個鬼祟人影的後脖子,嘲諷道:“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學人偷襲?”

  長亭嘿嘿笑了兩聲,壓低聲音道:“哥,怎麼樣?前幾日抓的那幾個審出來了?”

  短亭拎着他邊走邊道:“審了幾日,兩個鄭氏的,一個陸家的。”

  “陸家的?”長亭懵了,“是埋在咱們府裏少說六年的那個釘子?侯爺不是說要留着他不要打草驚蛇嗎?”

  “嗯,我也不明白,陸家的探子送進來之前都沒訓過麼?竟然這麼簡陋地將毒下在夫人的膳食中?那人是不是埋了太久自個想找死了,也不想想夫人的膳食得過多少道檢查!”短亭鄙夷又困惑。

  “所以說,”長亭連忙叫停兄弟,急急道,“陸家的探子,埋了六年,突然用十分蹩腳的手段給夫人下毒,立馬被咱們的人發現,揪出他一個,帶出了兩個鄭家的釘子?”

  “是啊,你說這些人,不過鄭家那兩個,倒也在我的名單裏,只還沒確定罷了,這陸家的釘子,倒是給我幫了個忙。”短亭邪邪一笑,頗有些摩拳擦掌。

  “你完了。”長亭往後退了一步,像看傻子一樣看着自己的哥哥。

  短亭:“是不是有什麼事我漏了?”

  長亭擺手:“不是,那個陸家釘子,絕對是自己跳出來的,你不知道,陸家現在的家主對咱們夫人……”說着他猛地雙手捂着嘴,湊到他耳邊道,“用一枚埋了六年的釘子,換夫人身邊的乾淨,懂了嗎?”

  “嘖……”短亭以拳擊掌,懊悔不已,“我竟沒想到這層,怪不得侯爺的神色那麼古怪呢,你說這算怎麼回事兒,也不管你接不接受,侯爺夫人都得承這個情了不是?”

  長亭翻了個白眼,心下腹誹這麼傻的人怪不得只能去管情報:“第一,夫人不可能知道這事兒,侯爺也不能讓她知道,第二,你說陸於淵會是好心?對夫人是好心,但對侯爺那就是挑釁!他是要把那釘子扎進侯爺的心頭啊!”

  短亭似懂非懂,提溜着長亭往院外去了。

  ……

  齊都冬日漫長,年前西山便開始覆上了白雪,這身雪白衣裳,得穿到陽春三月纔會開始慢慢化開,化爲清靈雪水,潤養土地,喚出連綿生機。

  而主峯自來就是京中貴胄最常來的地方,便是這冬日,也開闢了一個個寬闊的場子,供貴人們跑馬、設宴、賞雪。

  從辛越的角度看下去,就是一格格的框子,將小小的人兒框在裏頭尋歡作樂,消遣時光。

  “就這麼多了啊!”辛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轉頭去看,辛揚用大氅作了兜,裝着七八個拳頭大小的紅薯,寶貝似的一路護着跑過來,生怕丟了一個半個。

  辛越指指腳下早已搭好的火堆,示意他放下去。

  辛揚小心翼翼地把紅薯一個個放到地下。兩人好容易找了這麼一個遠離主峯人羣的半山腰,慢騰騰地騎了半日馬,這小姑奶奶竟然說要喫烤紅薯,累得他只得到山下農戶家裏,用幾錢碎銀子買了這些個。

  十七已掃清了地上的積雪,搭了一個高高的篝火堆,辛越隨意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拿着一根粗枝一個個地將紅薯塞到火堆底下埋着。

  辛揚伸着手往火堆靠了靠,哈出兩口白氣,也掀了袍子坐下來,“我還當顧侯爺不肯放人呢。”

  “我還當你今日又往溫府跑了呢。”

  “……怎麼沒去,不過一大早就不見他人。”

  她把最後一個烤紅薯塞了進去便丟下枝條,把手縮進大氅裏,喊了一聲十七。

  身着白衣的少年從林子後頭走出來,不仔細看,幾乎同滿山白雪化爲一體,她不由在心裏感嘆,氣息斂得真好,現成的幌子,她都不用再編了。

  她指了指遠處的林子說:“我想喫個烤野兔,十七去打個野兔罷,”又轉頭對黃燈道,“黃燈,十七一人不安全,你與他同去。”

  辛揚、十七、黃燈齊齊失語。

  半晌,黃燈試探着說了一句:“夫人,十七不怕兔子。”

  辛越笑嘻嘻堅持:“兔子怕他,你與他同去。”

  再遲鈍的人都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兩人猶疑了一會,飛速向林子裏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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