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真相
中間,方梔子給他換了幾次藥,他都沒什麼反應。
“顧彥。”她趴在牀邊、手指劃過他眉間,“你什麼時候會醒呢?”
說真的,她一點兒也不希望他醒。甚至看到他眼角動一下,她心裏都會抖一下。
她只盼着他,永遠這樣睡下去纔好。
一醒,一切就都破滅了。
夫妻不在,而是仇人了,且是血海深仇。
終於到了金陵,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再換了馬車入城、又入吳州王府。
兩個月前,她走的時候,桂花滿樹、臘梅未開。
而如今,悠悠的臘梅花香已經飄滿整座“華林園”。
“華林園”本是前朝在金陵的一座行宮,坐落於雞籠山腳下,青山碧水、風景秀麗、久負盛名。
後來,此處被當作吳州王府賞賜給了李令月的父親。
他就又在園內增建了兩層的高閣,上層叫“重雲殿”,下層叫“興光殿”。
殿前還有高樓二座,東面是“朝日樓”,西面是“夕月樓”。上樓的階道,要繞樓九轉才能登臨,建造得十分巧麗。
方梔子的房間本在園子最最角落之處,偏僻荒蕪的很。後來李令月給她換了這個寬敞有桂花的,足有三開間大。
“小心。”她指揮着奴婢把顧彥擡到牀上,“別碰到他胸口。”
明月聳着肩呆着後頭,這兩天阿梔雖還照常與她說話,語氣卻是淡的厲害。
她知道自己騙了她,是不對。但長公主的命令,她只能夠執行。
“梔子……”
“天色不早,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方梔子屏退衆人,剛一回頭,正瞧見顧彥搖搖晃晃撐着牀坐起來。
“你醒了!”
顧彥迷迷茫茫睜開眼:“阿梔,你……”
“我在。”
方梔子趕緊擰乾一個熱帕子,給他擦了擦臉。
“這是……哪兒?”
方梔子沒接話,又端過一杯熱茶給他,小心問:“傷口還疼嗎?”
傷口?
顧彥莫名其妙,哪來的傷口?這是什麼地方?
他剛想動一動,卻發現左手一擡胸口就痛的厲害。
“這……”
他按住胸口,這是刀傷啊,他什麼時候受的傷?
方梔子坐到牀邊,帕子在手心疊了一遍又一遍。
再怎麼不願意,這一天也終會到來的。
狂風暴雨,逃避不了,也只有應對了。
“顧彥,今天已經臘月十一了。”
“十一?”
顧彥一驚,不是初五麼,怎麼五天就過去了?
“這是華林園,我以前住的地方。”
“吳州?”顧彥更茫然了,“我怎麼來吳州了?”
其實以他一個殺手的本能,本該早發現不對了纔是。
但也許一是重傷之後神志還未完全恢復,二也是他終究是太相信阿梔了,既然阿梔還好好在身邊,還能有什麼大事呢。
只聽,阿梔問:“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他摸着自己頭,是大婚,他和阿梔一起,大家也都在,然後……
“怎麼樣了?”他緊張地問,“最後發生了什麼?!”
大典應該早已結束了,那結果呢,他怎麼什麼都記不得了。
“你大哥是趙明睿?”
他一愣:“你都知道了……”
阿梔沒解釋自己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只說:“你們原本是想,藉機把吳州一網打盡的吧。”
“不!”顧彥急了,“我……我不是有意瞞着你的,他確實是我大哥,但我也是知道沒多久……”
他想勸他的,勸他收手吧,別再鬥了。
他從來都不想傷害阿梔,也不想青州吳州打起來,可大哥根本不可能聽他的。
但凡他想做的事,大羅神仙都無法改變。
阿梔苦笑:“你大哥不聽你的,我阿姐索性什麼都不告訴我。”
你我在他們眼中,都只是工具而已。
她就把“傀蠱”的事,簡單說了。
一開始,顧彥還木木然。
直到聽到自己被控制,一刀砍向趙明睿的時候,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瞬間就要衝出去。
阿梔早有防備,狠狠摁住:“他沒死,有人替他擋了一刀。”
“是誰?”
阿梔知道是誰,但那個名字她卻說不出口,只能把那張紙遞到他面前,白紙黑字。
他顫抖地接過來,每一個字他都認識,又好像都不認識。
那一個一個的墨跡,但他眼中,全部變成了斑駁血字。
“二哥……二哥……不!”
他一下子把那張紙撕了個粉碎,不、不可能!
這不是他二哥,二哥也不是舞陽侯,舞陽侯不是鍾白麼……
這都不是真的,我不信!
他一把推開阿梔,就要衝出去。方梔子反手扣他雙肩,被他閃身避開。
顧彥一腳踢開大門,只見門外晃晃一排大刀。阿梔在他後心猛擊一掌,他腳下一軟,阿梔趁機把他拖回牀上。
“你走不了的,外面都是人。”
“不可能……”顧彥猶自不信,“我二哥不會死的。”
在他心裏,就算大哥死了,二哥也不會死的。
他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死呢……
從小就是二哥教他讀書認字,讀《易經》《尚書》《詩經》《禮記》《樂經》《春秋》。
扶我則兄、誨我則師;手足之愛,平生一人。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青衣小婢怯生生端着一個盤子進來。
“見過公主,這是長公主讓奴婢送過來。”
方梔子上前揭開蓋子,是一碗黃澄澄的湯藥。
“長公主說了,喝了這碗藥,顧公子一切都能想起來了。但喝與不喝,由他把握。”
她話音未落,顧彥就一把衝上前,奪過這藥碗。
“顧彥!”阿梔拉住他手,“你可想清楚了……”
一旦想起來了,就是想忘也忘不掉了,想騙自己也騙不了了。
多少事情,是不是寧願從來不要記得纔好。
當年在懸瓠城,你大哥射你那一箭,你是不是希望永生永世忘了纔好……
顧彥手腕抖的厲害,滾燙的藥湯潑的他滿手都是。
“我……”
但他沒有猶豫,或者說只有那麼一絲絲的猶豫,就義無反顧把一碗藥全部倒入口中。
哪怕現在,這是一碗穿腸毒藥,他也會一飲而盡。
……
大概那麼一炷香的功夫吧,方梔子低着頭,不敢面對顧彥的臉。
那天青州王府的一切,她其實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代入一下自己,如果自己被人控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捅了阿姐一刀,她會是怎樣的心情呢?
“我一定一刀剁了自己的手!”
她和顧彥,都重感情。
他們或自願或不得已做了殺手許多年,但還是渴望家人與愛。
所以在那個西子湖畔,他們一下子就墜入愛河了,是因爲兩個缺愛之人的彼此吸引和救贖吧。
他們只想盡己所能保護家人,從未想過會傷害到他們哪怕一點點。
過了好久好久,感覺天都已經微微亮了,阿梔聽見他沙啞的聲音。
“我想自己冷靜一下。”
“好。”
她走出房間,沒有回頭。
她知道顧彥在流淚,自己也在流淚,但她不敢看他的淚。
庭院中一陣冷風吹過,她臉頰的淚瞬間被吹乾了,彷彿一個面具戴在臉上。
沒想到,一趟青州,已然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
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次日,方梔子送飯進來,見顧彥已經穿了麻布喪服,頭系白帶,是要替他兄長戴孝。
照理,阿梔作爲弟媳,也應服喪的。但一來她確實沒這個臉,二來這到底是吳州。
她放下飯菜,跪坐在顧彥身邊,低聲問:“傷口還好嗎?”
顧彥搖了搖頭。
“顧彥,一切都是我對不住你,你就恨我好了。”
“傻丫頭。”顧彥看着她,突然伸手摸上她的臉頰。
他的指尖掌心粗糲,都是傷痕還未結痂,是昨日狠狠攥着牀沿留下的傷口。
“何必把一切攬在自己身上呢,你也不過是一個棋子而已。”
顧彥是傷心,但他沒有瘋。
他清醒地知道,整件事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場青州吳州之間的互相算計罷了。
成王敗寇、勝者英雄。哪怕是吳州最後殺了趙明睿,他也很難起了報仇的心思,只是……怎麼也不該是二哥……
誰都可以死,就是不該是二哥……
他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介入這些紛爭,他只是完完全全的一個清白之人啊。
爲什麼死的會是他呢?
只是現在,說這些已經全都晚了。現在,他只想回到青州,見二哥最後一面。
“阿梔,我不怪你,你也不要自責了。”顧彥痛苦地閉上雙眼,“只是你我之間,只能結束了。”
他清楚這句話的殘忍,它是一把雙刀,刺她一分、也刺他一分。
但又有什麼法子呢……
他只能與青州戰在同一條戰線上,而阿梔也永遠是他的敵人了。
立場,已然由不得他們親自做抉擇了。命運,在那一刻就把他們兩人推向了截然不同的遠方。
這中間橫隔着的,是他二哥的一條性命。
既然早晚要刀劍相向,眼下就做個了斷吧。
“顧彥,我……”
那一瞬間,阿梔已然淚流滿面。
“你想做什麼,我幫你。”
“我什麼都不想,你也什麼都不要做。”
是的,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離開吳州。他也明白,若他開口,阿梔不管是出於補償還是別的,都會盡力幫他。
也許,她真的能幫上他。
正因爲如此,他更不能要。
“現在,外面是個什麼狀況?”
“青州王只說遇刺,並沒有對外公佈刺客身份,眼下衆說紛紜。”
顯然,趙明睿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因爲顧彥在李令月的手上。
“既然動手的是荊州沈談,荊州的人呢?”
“程昭明已經回到荊州了,他那邊倒是沒什麼話傳出來。”
既然趙明睿放他走,他又能安穩回到荊州,很有可能,程昭明和趙明睿達成了什麼協議。
顧彥把飯菜都喫乾淨了,他現在傷還沒好,必須養好身體,才能逃離吳州。
喫完飯,他擱下筷子:“阿梔,我想見一下清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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