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生娃
李令月記得,很小的時候,父王抱着她坐在膝蓋上,讀《霍光傳》給她聽。
——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
——先帝屬將軍以幼孤,寄將軍以天下,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
——今羣下鼎沸,社稷將傾,且漢之傳諡常爲孝者,以長有天下,令宗廟血食也。
——如令漢家絕祀,將軍雖死,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乎?
那時候的她,字還磕磕絆絆認不全呢,勉勉強強讀下來,全然不知其中的意思,只覺得霍光應是奸臣無疑。
可你看大業這二十載,已近分崩離析。
魏越架空皇帝,幹了那麼些年。要不是先皇孤注一擲,此時此刻他還這麼幹着呢。
趙明睿更狠,直接拉了宗室做傀儡,愣說他是皇帝,想來日後也是要一腳踢開的主。
這些年,她都在想。
——大業,怎麼居然連一個霍光都沒有呢……
——竟全然都是王莽!
“阿梔,縱然我想做周公,也得輔佐的是成王纔行。”
“既然,陛下是劉賀,我也只好做霍光了。”
“我也姓李,爲的是李家的江山。”
方梔子,明白她的想法。
她們和李繁從小一起長大,再清楚不過他的性子了。
教、是教不了的;改、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縱使李令月想做霍光,又去哪裏尋一個漢宣帝呢,陛下是先王的獨子啊。
而且縱使李令月想做霍光,她又是否已經霍光的權勢呢?
更讓阿梔擔心的是,阿姐藏下那個孩子,該不是爲了……
“阿姐,不可……”
且不說,這孩子還沒生出來,不知是男是女。
而且,陛下很快就要迎娶庾氏之女,若庾皇后有了身孕,必是立這尊貴的嫡子。
吳州的高門也斷不會讓這宮人之子登上高位的。
“若陛下只有這一個孩子呢?”
“你是想……”
阿梔捂住嘴,阿姐居然想殺了……
李令月的想法很簡單,與庾家雖訂了婚期,自然要明年國喪之後纔可完婚。
等這孩子出生後,就把年紀說大幾個月,這樣有孕是在先皇駕崩之前,就算不上違制。
到時候,宮中一無太后、二無皇后,自然由她說了算。
“姐姐,此事若是被人發覺,那可是……”
這都不是“死罪”二字所能形容的了,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當然了,李令月的九族那必然是沒法誅的。
“你以爲我是爲了我自己麼,我是爲了大業。”李令月看着她,“你覺得程昭明高風亮節,我就是蠅營狗苟之輩了嗎?”
“我從不會這樣想阿姐,只是如今大敵當前,主少而國疑啊。”
趙賊還沒打過來呢,他們自己人就內訌成這樣了?
“可你覺得,李繁他配做一個天子麼?”
“天子從來不看配不配……”方梔子認真說,“只看該不該。”
李令月其實是猶豫的,他們畢竟是骨肉。
但就算是身上的肉,但凡生了毒瘡,也必須割掉,而且得割乾淨。
方梔子心思一動,她清楚、李令月不會輕易打消這個念頭的。
而且李繁必然會以各種作死的行爲,來屢屢挑起姐姐的怒火。
“阿姐,陛下難以節制,吳州的門閥又太過跋扈,我倒有一個辦法,或可讓他們兩敗俱傷。”
“哦。”李令月來了興趣,“說來聽聽。”
“陛下年幼,甫一登基,難免躍躍欲試。”
“沒錯。”
“他之所以針對阿姐,無非是覺得阿姐奪了他的權。其實阿姐手上又有多少權呢,大業的權、吳州的權都在士族手中。”
田畝,在士族手中。
人口,在士族手中。
人才,在士族手中。
兵甲,也在士族手中。
江東門閥本就部曲衆多,吳州三萬兵甲、至少有兩萬是各大門閥的私兵。大家互不買賬,走路都往天上看。
“阿姐不妨稍作退讓,就讓陛下主政,他和高門之間必然矛盾連連,如此一來,各方說不定都會拉攏阿姐。”
李令月嘆道:“這法子我如何不知,可眼下外敵當前,你這套路沒有個三五年怎能奏效,到時候趙明睿已經飲馬長江了。”
方梔子一拍掌:“此計來不及徐徐圖之,得在後面推動。”
“你的意思是……”
“陛下身邊有幾個侍從,最得其寵愛,收買他們,鼓動陛下親征。”
“親征?”李令月一驚,“他哪兒來的兵親征。”
“要的就是他沒有兵。”
陛下是天子,詔令一下、振臂高呼,就應無所不能。
如若不成,那就是臣子有罪!
“國喪期間,照理是不可興兵的。”
“對啊,但依陛下的性子,從來經不起挑唆的。此事若成,陛下也就是棄子一枚了,也不動搖國本,阿姐您照樣心想事成。”
李令月沉默片刻,招了蘭萱來仔細部署此事。
接下來幾日,阿梔都嗜睡的很。
就算是醒了,也心慌,不知道自己出的這主意到底是對還是錯。
若是……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瞧你這張嘴啊。”她拍了自己臉蛋兩下,“以後說話,可得注意點兒。”
如此又過了兩個月,她的華林園中順利生下了一個兒子。
許是這段時間喫的不錯、睡的也好,這小子雖然足足有八斤重,但她疼了兩個時辰就生下來。
“瞧這眉毛……”李令月抱着孩子,“跟咱們小梔子長的真像。”
阿梔笑笑不說話,孩子確實更像她一點。
只有一點點淡淡的顧彥的影子,若不仔細瞧,真的看不出來。
這樣也好……
真的,特別好……
“阿姐,把這孩子抱走吧。”
“亂說什麼呢,我不是答應了你,把孩子留在身邊麼。”
阿梔真心誠意地說:“這也是爲這孩子好。”
她也是看出來,李令月實實在在是想幹出一番大事業的。
這幹大事的,古往今來從來都是生死難料。
比如魏越,大權獨攬二十年,最後會是這麼個死法兒,也是真的做夢也想不到。
阿姐若想做霍光,她願陪她到天涯海角,決不退縮、更不後悔。
自己的這一條命不足惜,但孩子……還是算了吧。
命運,不該如此早早被人選擇。
她和顧彥,之所以會到今日這個地步,就是因爲早早的被他人選擇了戰場。
“孩子可是你生上掉下來的肉。”
“所以,我是真心爲了他好。”
李令月見她心意已決,只是說:“孩子纔剛剛出生,不能離開母親,且先留着,再怎麼着總得等他滿了週歲再說。”
此時,阿梔也不能自己把孩子抱出去送人,只好先答應了。
李令月把娃娃放在她手邊:“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名字麼,只要順口、叫什麼都行。
“小狗子?”
“這可是你兒子!”
……
如此又過了兩個月,宮人生下一位公主。
因爲是早產,且父母年紀都小,只得三斤重,跟只小貓似的,只會喵喵哼兩聲,米湯都喝不了兩口。
李令月看着孩子,嘆道:“也許是天意吧。”
天意,要讓李繁接着做這個皇帝。
“庾家姑娘比陛下大兩歲,今年也才十五。”
“明年不就十六了麼,這年紀生孩子倒還算合適。”
方梔子忍不住心裏痛罵李繁,生孩子,對每個女人來說,都是鬼門線上走了一遭。
若是母子平安,那男人就白得一孩子;若是母子俱損,那就是命該如此……
合計着,根本沒男人什麼事兒啊。
方梔子一邊奶孩子一邊問:“陛下那邊,最近有什麼動靜沒有?”
李令月呵呵,動靜……何止是動靜,簡直要炸了……
這不過三五個月的功夫,已然把吳州的高門顯貴都得罪的乾乾淨淨了。
至於程昭明,他現在也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因爲坐鎮江陵,就派了一位心腹在金陵。
想來也把這些時日的狀況,都告知了主子。
“前兩日我收到了荊州書信。”
“怎麼說?”
“自然是勸我要多多匡正陛下,別讓他再鬧下去了。”
李令月想了想,“我覺得事情差不多了,若再發展下去,讓臣子完全失了敬畏之心,後面就不好辦了。”
她也是真的擔心,若是當真惹毛了這羣人,學了北面那趙賊,之前那魏賊,就悔之晚矣。
而且程昭明手上,可還有個海西公呢,也是姓李的。
萬一他一氣之下、驟然反悔……
那這天下分裂,就更加民不聊生了。
“國喪一過,就讓陛下迎娶庾氏之女,暫時安定民心,日後再圖大業。”
江東士族,根基在此,不會輕易用自己的兵士助陛下北伐、收復故土。
但此時此刻,也不得不示好以委曲求全了。
“對了,我聽說好幾家士族,都求娶姐姐您呢。”
聯姻,總是最簡單的結盟方式。
縱然不是牢不可破,也確實能以血脈相連。
“我不會嫁人。”李令月淡淡說,“我這一生,只會姓李。”
李家的男兒能爲大業做什麼,她都能。
李家的男兒做不到的,她是李家的女兒,也能!
她能夠爲大業做的,遠比一個聯姻要多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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