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插標賣兒
只見得環兒兩手提着裙襬一眼怨怒的樣子,開口便罵道:“你這窮書生,如何還打上門來了!我是說了一些不中聽的話,你也用不着這樣吧。找我做甚!有話快說,姑奶奶我沒空!”
劉永銘聽得環兒的話,笑着將剛剛寫好的字條放在了他所帶來的琴盒之上,而後又捧着琴盒遞送了上去。
“做甚?”環兒有些不解。
劉永銘說:“請幫小生將此物轉交小姐。並無他事。”
環兒一愣,說道:“我可沒帶錢出來,買不了你的琴。”
劉永銘笑道:“沒想讓小姐破費,銀錢之事日後再說,你先拿着就是了。”
劉永銘說着將琴盒又放在了桌面上,然後拱了拱手:“告辭。”
環兒愣了愣神的功夫,劉永銘已越過了環兒,向外出了門房。
環兒回過神來,去叫喊劉永銘回來時,他已經出了門外了。
環兒無奈,只得拿着琴盒與那封字條回了後院。
…………………
黃昏。
夕陽斜下,半掛山頭。
陸預宅邸後門小巷裏空無一人,且顯得有些昏暗。
劉永銘站在形同虛設的後門處,輕輕得敲了三聲。
之所以是形同虛設,是因爲後門的牆曾被劉永銘派人給拆了。
這幾天雖然有幾個泥瓦匠在做工,但一直都沒完全修好,牆也就只砌了半人高。
劉永銘正想着向牆裏頭張望之時,後門卻也傳回了三聲響聲。
劉永銘心中一喜,見得那後門輕輕得打開。
陸琳琅身穿着一件淡黃色的真絲長裙,但頭上卻沒戴之前的那支步搖,而是隻插了一支枯藤釵。
耳朵的珍珠耳墜也被取了下來,換上的卻是一小截茶葉梗。
但臉上卻是塗上了淡淡的胭脂腮紅,脣上更是顯得比之前要鮮甜豔彩許多。
很明顯,陸琳琅這是做了精心的打扮。
陸琳琅手捧着琴盒,臉色一紅,低下頭去,躬了躬身子。
那琴盒有些重量,劉永銘見陸琳琅有些喫不消,連忙給接了過來。
“還請小姐將後門掩上,讓他人看見了不好。”
陸琳琅跨了一步出來,將門帶上。
劉永銘也將那琴盒放在了地上,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錦囊出來。
那錦囊裏裝着的便是之前那塊玉佩。
“小姐以錦囊相贈,小生原本不敢不收。但此物頗有來歷,還請小姐取回!”
陸琳琅紅着臉,蚊聲說道:“你……你知道啦……”
“此物原是前朝周室宮中之物,不知小姐從何處所得?”
陸琳琅一愣,擡起頭來看着劉永銘,她反問道:“我爹沒與你說?”
“說什麼?”
“沒、沒什麼。你剛剛說這是前朝周室之物?”
劉永銘說道:“正事!事關宮闈,還請小姐如實告之!”
劉永銘來此就是爲了打聽這塊玉佩的來歷,而且他也只能問陸琳琅。
畢竟陸琳琅思想單純,遠沒有陸預那麼難交流。
陸琳琅回想了一下說道:“此物,我自小佩戴。父親說是……”
“什麼?”
“是環兒之物!”
“阿?”劉永銘驚奇了一聲。
陸琳琅接着說道:“我陸家原不是漢國人,乃是江南吳國人。父親因事出走他鄉,遊歷於齊魯之間,後至關中。到了關中之後,母親因懷了我,便定居於長安。我七歲那年,也是這個時節,一大清早,我爹正要帶我出門踏青,門口便坐着一人,那人手裏抱着的便是環兒,環兒頭上還插了根草。我還好奇得問我父親,怎麼還有人頭上會長草的。”
“插標賣兒?”
陸琳琅點頭說道:“當時不知,現在知了。就是賣人。一來我身邊缺一女伴相陪,二來那環兒兩眼水靈,眼巴巴的,看着着實可憐。父親心中不忍,討價還價後便買下了環兒,從此就做了貼身,自小與親姐妹無二。”
“那這玉佩……”
“哦,賣人之人身上就掛着這玉佩。但那人明顯非是讀書之人,玉佩掛在他的身上十分違和,父親料想環兒定是被那人拐帶,玉佩也應該是環兒原本身上有的。所以也就連同玉佩一起買下了。”
“拐帶之事應該報官纔是!”劉永銘說得有些義正言辭,這並非是有意討好陸琳琅,而真就是他內心的表達。
陸琳琅掩口樂了一聲,說:“父親將那人請進了家裏,言說去給他拿銀子,後腳就報了官,讓差人將那人拿了!”
“哦!”劉永銘放下心來,心道:“看來陸預還不是很糊塗。”
原本劉永銘是想問問被抓的那人現在何處。
但想了想,陸琳琅定然不會知道,真想知道就得去兵馬司或刑部查十幾年前的檔案了。
即使有檔案,想要再找到當初那個人求證玉佩與環兒的事情,幾乎也是做不到的。
這樣的拐賣案,在被害人沒有缺胳膊少腿的情況下,也就是坐幾年牢、扛幾年苦役,便也就放了。
後面那人會去哪裏可就不是府官能監視得到的了。
除非是罪犯自己供述賣的人多,或是團伙頭領,纔有可能判個流放。
流放就算是大赦回來,是要向當時官府報備住宅、行程的。
但照剛剛陸琳琅所言,那人應該是單人作案,不至於會被流放。
若是被害人缺胳膊少腿了,那就更不用問了。
那罪名叫“採生折割”,建國前這罪都是死刑。明清兩朝列爲不赦之罪,凌遲而死!
且不管犯人家屬知不知情,也都是要有流放的連帶刑罰的。
人既然都死了,自然也就不用問了。
陸琳琅又接着說:“人雖然抓住了,但環兒卻因識不得家門,也無處可去!”
“她自己講不出來麼?”
“她倒是說了幾個地方。但長安城裏卻沒有她所言之所,聽父親說,環兒當時有商洛口音,但……但官府好像想早點結案,並沒有派人有司細心去查。父親倒是派人去找過,,但沒有找着。”
劉永銘又問道:“那玉佩如何會在你的身上?”
“我父親將玉佩收藏了,畢竟這塊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劉永銘有一些詫異!
這東西是環兒的,那陸預怎麼敢佔爲自有呢?
劉永銘連忙問道:“環兒她知道麼?”
陸琳琅馬上應道:“她知道的。原本父親是要還給她,但環兒不想要回。一來是爲了謝我父親收留了她。二來,就算玉佩能說明她的身世,她覺得自己一個丫鬟平時也去不了什麼地方,不如就給了父親。父親認識的人多,說不定哪一天遇到個識得的,將來也好知道身世。但……”
陸琳琅不好意思得將頭低了一下,又說:“但父親卻從來都沒有佩戴過。”
劉永銘呵呵笑道:“那是因爲陸禮部爲人清正!他怕別人說他強搶婢女之物,使自己口舌無辨,故而未敢示人。官場之上人言可謂呀!”
陸琳琅突然“呀!”了一聲,而後問道:“你剛剛說那是前朝周室之物!如此說來你知道此物來歷了?”
劉永銘道:“那一日與陸禮部及戶部李侍郎在紫煙軒之中,聽得李侍郎講過此物來歷!”
“卻未曾聽我父親提起!”
劉永銘說:“還是不要提起的好,省得惹起什麼是非來。想來陸禮部也是居於此考慮纔沒有提起。這玉佩……”
劉永銘說到此處,想起那陸預應該是想到了些什麼。
“你,你拿着吧。我也不知道拿什麼謝你。”
劉永銘來找陸琳琅還玉佩,其實只是想打聽一下這玉佩的來歷,且玉佩劉永銘留着還有用,自然也是想收回來的。
“即是小姐相贈,那小生便受之不恭了。”
劉永銘說着指了指腳邊的琴盒,又道:“記得與小姐初見,是因此琴之故。小姐贈我香囊玉佩,我當以此物還禮,小姐亦是當收下才是。”
陸琳琅有些受這寵若驚,她臉色一紅,說道:“此琴必是貴物,他人撫玩幾日就得一袋銀錢,我就只一香囊玉佩,不值得公子以此相贈。父親雖教過我撫琴,卻未精學,放在我身邊亦是無用。”
劉永銘馬上又道:“琴之所物,只付知音。知音者,非只合曲意,凡……凡一見如故,如百年註定之姻緣,千年求佛之修緣,萬年輪迴宿緣,即可爲知音。”
陸琳琅聽得劉永銘的話,紅着臉又咬起了下嘴脣來。
劉永銘又道:“小生身無長物,只此一件重器。若是小姐不受,我……我只得將此琴便賣,換得半斤青黑紅豆、一斤木瓜桃李,裹腹解苦。”
紅豆出自王維《相思》一詩中。
木瓜桃李出自詩經《王風木瓜》: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所以紅豆桃李,皆是相思之物。
陸琳琅是陸預的女兒,詩經論語早就爛熟於心,當然知道劉永銘話中的意思。
陸琳琅細語道:“你休得胡說。我……不是我不肯收,只是……只是平白多出一把琴來,我、我如何跟父親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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