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自號雲崗
之前劉永銘沒放在心裏,但自從太穹真人想在宮裏找一件什麼東西的時候,劉永銘便警覺了起來。
他想把這裏面的事情弄個清楚,又不知其中關節,且還不想貿然發問,所以便想着找個什麼藉口先聚一聚。
正好今日貢院放榜,且劉永銘又知道王元榮手頭可能有些緊,所以就想以請客的名義拉王元榮說話,而後乘機套點什麼情報出來。
而王珂珺之所以會跟着王元榮來,也不是真的只是爲了看榜。
王元榮在來的時候便有一位同科的考生來找他,說起了集會之事,王元榮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而王珂珺當時就偷聽到了。
王元榮不是爲了面子而答應的,而是爲了將來在仕途上有一些方便,所以纔想着主持這一場集會。
他若能成功主持一場聚會,讓更多的學子認識自己,將來在官場上行走就會方便許多!
但王元榮囊中羞澀,而且也沒有去找傅遠山要錢,聰明的王珂珺第一時間就明白了自己哥哥的想法。
她知道王元榮一定會去找劉永銘,而她自己又想見劉永銘一面,所以便要求跟着王元榮來了。
王元榮好似能掐會算一般,知道劉永銘必然會出現在貢院門口來找自己,所以他早早得就在這裏等着了!
王珂珺也是十分不意外地見到了劉永銘。
雖然她心中對劉永銘有所好感,但面對劉永銘,她卻不似陸琳琅那般矜持,能柔聲說話,而是帶着“惡語”來相問,好似真的是意外撞見一般。
爲了與劉永銘多呆一會兒,王珂珺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劉永銘此時有些不好意思得對王珂珺笑道:“貢士集而論典,王小姐不方便參與吧?”
王珂珺也笑道:“陸家小姐再文靜,還不是一樣與許多文人雅士論文述典?她陸家書香世家都能行得,我便行不得?我傅家也不差的呀!”
劉永銘低了低頭,呵呵笑道:“小姐所言皆是正理,只是……中介那地方不是你一個女子能去得的!”
王珂珺冷笑一聲:“朗朗乾坤,你們能去得,我便能去得!”
王元榮也聽明白劉永銘的話了,他笑道:“青樓你也去得?”
王珂珺愣了愣神,臉色一紅,突然呸得一聲氣道:“你就不信我回家告訴義爺去?還有你!姓葉的,我回頭就與琳琅說去!”
劉永銘呵呵笑道:“紅杏樓本就是六爺的產業,我一天去八趟呢,琳琅自是知我,必不相疑。”
王元榮也笑道:“小妹呀,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義爺不是沒有的功名,只是他的功名是前朝得的,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義爺是不屑於以前朝舉人的身份去考今朝的進士,所以纔會讓人誤會以爲他沒有功名!”
“我自是知道!那又如何?”王珂珺嘴硬地說。
王元榮笑道:“義爺中舉人的時候,前腳喫完鹿鳴宴,後腳就奔了青樓了!”
“什、什麼?”
王元榮笑道:“舉子中第,若是授官,這些地方是萬萬不能再去的。所以一般在中舉、中第以後舉子們都會一齊去一趟青樓體驗一翻。這是成例,義爺自己也幹過這事,所以絕不會訓我之過的!”
王珂珺一下子無語起來。
劉永銘笑道:“那……王家小姐請自便吧,想來朗朗乾坤,不至於有歹人在半路將你給綁了,您就自行回去,我與貞作就……”
王元榮笑道:“我還有幾個朋友要去約請!”
劉永銘笑說:“其實紅杏樓那裏也沒有這麼早開業,黃昏之前去都來得及。我也得先去安排一翻,屆時我再在那裏等你們好了。你們進了紅杏樓報我的名,自是有人接待!一切花銷花我的,讓衆位學子無須擔心!”
王珂珺氣道:“就你那窮酸樣,還不知道這身衣賞是哪裏來的呢,你哪裏有什麼銀子!說這得這翻大話!”
劉永銘笑道:“青樓攬客之技即在於此,先免新客小錢,侍其入迷之後再收以重金。所以六爺那裏每月會安排三場免費的茶圍出去。紅杏樓因出了些事情,近些日子才重新開業,雖說已至月未,但那三場茶圍卻還有一場沒有安排。若是不用本月之數便浪費了!反正都得用掉,那就便宜我們了吧。”
“原來是慷他人之慨!”王珂珺不屑得吐糟了一句。
王元榮趕忙打住王珂珺的話頭,對劉永銘拱手說道:“那我們一會兒紅杏樓見吧!”
王珂珺不屑得看了劉永銘一眼,肚子裏弊足了氣的同時,也產生了一些壞水。
…………………………
紅杏樓。
黃昏剛至。
珏瑤姑娘專用的雅間之內,一名皓首長者,正低目垂眉得坐在桌邊。
他雙手壓在柺棍的棍頭上,側耳旁聽着傳進腦子裏的幽幽琴音。
而另一邊的小高臺上,珏瑤姑娘席坐於羊毛毯之上,身前放置着的一張琴案。
琴案之上便就是那把劉永銘從柴世榮那裏賭贏來的松風自合。
珏瑤姑娘雙手撫動手琴絃,陣陣音色發着透骨的幽然聲,不停地在那皓首長者的耳邊環繞。
一曲撫畢,那皓首長者突然興嘆出聲來:“我自號雲崗,自以爲是域外仙人,卻不想此間之內,竟有如此雅音!”
這位長者正是雲崗先生彭仕禎。
那彭仕禎年齡很大,頭髮都發了,像這樣的老人家會出現在紅杏樓這樣的青樓裏本就是個異數。
但好像彭仕禎自己一點也不在意。
彭仕禎以詩文聞名於世,年輕時亦是放蕩不羈,有唐朝李太白之風。
斗酒下肚後他的詩賦亦是隨手捻來。
對於青樓,彭仕禎是一點也不陌生,即使他到了這個年紀,亦是青樓常客。
他之前一直就住在嵩山書院,而山下登封縣裏的青樓姑娘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的。
這樣的人原本不應該出現在教育事業裏,無奈這彭仕禎的學問實在是太好,除了他還真沒有幾個人能達到這樣的水平。
即使是陸預,有時也會寫信給彭仕禎向他討教一些學術上的問題。
也別以爲嵩山書院的學生會有樣學樣,以至於敗壞學風。
嵩山書院的管理可是十分嚴格的,彭仕禎自己在嵩山書院的屋子外面掛有一副打油詩聯。
那打油詩聯的上闕寫着:道腸裝淨肉,明經皆通透,世人如仿吾,自作又自受。
下闕寫着:佛心存酒兜,三兩亦上頭,衆生若學我,魔魘又魔咒。
這首打油詩聯是曾有一次彭仕禎去青樓喝花酒,見得嵩山書院的幾個學生也在裏頭。
但他當時沒有制止,而是在回來以後,趁着酒勁寫了一聯,就貼在了自己的屋門外。
在第二天的時候,彭仕禎讓那幾個喝花酒的學生來到自己的屋門前罰站罰了近兩個時辰(四個鐘頭)。
這打油詩聯的意思是:我喝酒喫肉逛青樓,那也是我。我知道什麼東西應該碰,什麼不應該碰,更知道什麼時候去碰。因爲我有這份學識在這裏。你們學問不夠就不要學我這樣,將來只會後悔終生,魔魘纏身!
自從他出了這個聯,登封縣青樓裏的姑娘便再也做不到嵩山書院學子的生意了。
彭仕禎手裏常拄着一隻拐。
但那即不是因爲他年紀大了走不動道,也不是因爲長年的飲酒導致酒精中毒而手腳發顫。
只是因爲彭仕禎自己覺得,遇上不開化、不開教的學生,這東西掄起來打很順手。
雲崗先生彭仕禎與傅遠山一樣是十絕儒之一,這十位儒者的性格多少都有些怪異。
珏瑤姑娘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名頭的人來自己這裏,自是細心伺候着。
珏瑤姑娘將手從琴上移開,坐在那羊毛毯上露着職業般的微笑說道:“傳聞雲崗先生亦修佛法?”
雲崗先生彭仕禎輕笑道:“小時讀禮教之書,只覺無趣,言儒家之敗、禮教之毒。他人視我爲異端,我亦自嘲異類。隨機一考,即得舉人功名。而不想後果以儒道爲生,講學授業,爾來四十有餘年了。”
雲崗先生說着自己的平生,而後又笑道:“我倔強難化,正所謂四十不惑,於後來卻信以佛道,修以羅漢。對佛家之事亦有此研,還不知小姐爲何問我之佛法?”
珏瑤姑娘笑問道:“佛有法相乎?”
“無法相,無非法相。若心取相,則爲着我相、人相、衆生相、壽者相。”
珏瑤姑娘又笑道:“自我紅杏樓開業,先生這還是第一次來。先生視我紅杏樓如洪水猛獸,不敢踏入,故不知樓中亦有雅樂之音,且非着相乎?”
雲崗先生呵呵笑道:“我對珏瑤姑娘素有耳聞,只因身在嵩山,故無緣一見,直至今日。姑娘即言我着相,那我便就是着相了。凡人哪裏真能看透世道呀,姑娘一句點破,讓我只覺枉活六十有九呀。早知如此,我亦當早早來相見、早早向姑娘討教、早早悟道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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