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憑何強盛？
煙雨朦朧，從北至南，雨水將大地衝刷乾淨，一塵如洗。
夏季的炎熱被驅散一空，溫度恰如其分，縱然幽冥大軍不在乎這些，但普通人族明顯安靜不少，被歸束在遠處的營地中，再沒有前幾日的慌亂。
在兵閣鎮戰地處，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來客。
旋風加身，雲氣護體，縹緲煙雨從頭頂一米處滑開，點滴不滲。一身白衣孝服的曦婭郡主，行在泥濘道路中，不沾人間煙火。
她騎着飛馬降落在兵營中，強大神魂審視四周。看到被關押在木欄中的百姓，身披薄衫淋着寒雨，不停地打哆嗦。仙朝降兵正嚴厲指揮平民，讓其順着狹窄道路，排隊前去領飯。
由於剛經歷過一場大戰，氣味十分難聞，幸好有這場小雨，把腐朽與死寂的氣息沖淡，否則將會臭氣洶天。
髒亂、貧困、疾病，數不清的磨難降臨在人族身上，令人唏噓不已。
曦婭跳下飛馬，隨接引使者朝前行去，風陸緊跟在後，警惕着周圍的鬼城兵衛。
他作爲郡主的護衛，極反對此行。郡主已經下了決心，要兌現承諾，爲報恩義也答應置換寶物，何必以身犯險，不帶一兵一卒來見幕後黑手。
風陸是唯一親眼見過高浩的人，郡主很多判斷都是從他的描述中得知。雖然他當時就覺高浩非同凡響，或許不是合歡道種面首那麼簡單，卻也沒想到是西線真正的主人。
若因爲隻言片語的誇讚，讓郡主陷入絕境，那風陸真就萬死難辭。究其根本，高浩與夢玄姬皆爲異種勢力，與仙朝水火不容。
況且在風陸心中，郡主乃雲庭神女，高貴至極，這等犯險之事不該親歷，派手下前去即可。
但無法違抗命令，便只能跟隨而來。
看到道路兩旁的驚悚紙人與幽熒娃娃，風陸內心一陣擔憂。又見到一位身披黑袍，血目窺探的鬼物時，心臟猛地一頓，額頭泛出汗滴。
“恐怖！強大！”
眼前的屍鬼，超出了普通兵種的範疇，幾乎接近道種實力，且那股威壓蘊含不祥的陰霾，縱使曦婭的天賜神命也被抵消部分。
即使是這般詭異之靈，在一位青年緩步行至後，齊齊低下頭顱。無數白骨大軍，夾雜殭屍紙人，漫天幽鬼閃爍魂火，向鬼城領主表達最尊敬的臣服，無一例外。
仙朝之軍強盛時，亦勇冠三軍，刀鋒無往不至。然近距離觀看鬼城兵種，亦有悲鳴之感。
與高貴典雅的郡主不同，青年披着樸素的黑袍，袍子粗布製成，甚至有些地方被磨損的顏色變淡。他從寬大袖袍伸出蒼白無比的雙手，骨指極其細弱，卻有種攝魂的魔力。
一雙地行之靴踩在泥坑中，被泥水打髒。細雨打溼他的頭髮，露出一副面無表情的青年尊榮，如上回所見，殘酷戰爭沒有在他容顏留下絲毫痕跡。
“道種相見，閣下也要掩飾真身嗎？倒是騙的我好苦！”
高浩略微扯了扯嘴脣，在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時。半張面容隨之塌陷，乾枯又恐怖的白骨顯露而出，眼洞漆黑而幽深，埋葬死亡之陰影。
光亮一閃而過，高浩也恢復面容，淡然道：“我等修道之輩，紅顏枯骨，生命彈指一揮間，郡主如此着相？”
郡主腦中不知爲何想起石頭城前會面的妖嬈魔女，言道：“那倒不是，只是想起件趣事，想驗證一番。
如今親眼見到閣下，傳聞不攻自破。”
高浩有些沒跟上郡主的思路，也不甚在意，指了指遠方的兵閣鎮，言道：“郡主之承諾，頗有些慷他人之慨，南境大部被蠻荒嶺道種佔據，所謂的割讓，只是空口之言。”
曦婭沒有廢話，取出媧神天賜之基，拋向高浩。
“西南領主何必咄咄逼人，以郡城目前的兵力，根本無法插手南境。何況一個能夠誅滅幽峒，搶奪鮮血祕境之寶，誅殺神庭仙使的勢力，會在乎我那點兵力嗎？
你之所以還保留郡城，不過是需要名義罷了，若曦婭做一些出格之舉，恐怕頃刻間就會被強兵誅殺。”
聽到曦婭道破密事，高浩氣息變得凜冽起來，眼神晦暗難明：“那你就不怕羊入虎口？將你斬殺掉，郡城羣龍無首，自然歸於我手！”
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詭目將手臂緩緩擡起，陰雲愈發濃郁，風陸連呼吸都停止，身子緊緊的，隨時準備帶郡主離開。
曦婭卻絲毫不慌，因爲她早有準備：“伱殺了我，消息立馬上報神庭，雲間城也會知曉九荒郡出了一位特殊的道種。雖然我在道書典籍中見識過鬼城的兵種，但像你這等強大的幽冥道種，世所罕見，甚至比目前的魔教徒還要危險。”
高浩眼中幽光大作：“莫要扯那些虛無縹緲的事，血祖行道，神庭自顧不暇，還有空來管這等蠻荒之地？
雲間地你不會覺得很有閒吧？就算他真敢來淌這趟渾水，我也叫他有去無回！”
聽到高浩對神庭的判斷，曦婭若有所思，卻無所謂地答道：“你說的或許對，但都不重要。因爲我決定交出郡城的控制權，帶仙朝部隊返回神庭，尋找我的師尊太素星君，繼續深修磨鍊。
此次光復戰役，本就是爲父報仇，九荒城的繼承權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與其打得山河破碎，生靈塗炭，不如將郡城交給一位有資格管轄全境的道種。”
“我從郡城而來，路過石頭城。看到南境被你解救的百姓。一路井然有序，治理森嚴有度。或被你手下言中，亂世之中唯有戰功赫赫之人，威嚴法制，才能平定一方。
如果沒辦法做到天下大同，能夠大庇寒士，有衣有食，百姓不用日夜擔驚受怕，也是不錯的選擇。”
“當然，我並非說仙朝的理念不行，只是個人領悟不足，便不再連累更多百姓。他日神庭修行歸來，必定回此一觀。”
高浩愣愣地看着眼前女子，其眼中閃爍明目輝光，縱使在幽冥黑暗遮蔽下，依舊那麼純粹與耀眼，讓人自慚形穢。
一時之間，高浩竟然不知該說她天真爛漫，還是仁心不減。真當郡主是個傻白甜？她又熟稔政治，維繫關係。可要說她是個成熟的政客，有時候又顯得那麼可笑。
但想着想着，望向煙雨蒼茫的戰場，血液混合雨水的大地，以及被火焰焚燒的屍堆，又覺得很是悲涼。
若站在人族的角度上，或許理想花朵終究盛開在浪漫主義的土壤，或許就消逝在沉默的麻木中。
高浩忽然笑道：“郡主多慮了，神庭仙使哪是我等小民能對抗的。至於你說退位讓賢，大可不必如此着急，可以再觀察一番，或許能找到更適合的領主呢？”
聽到高浩的退讓，反倒是讓曦婭有些迷茫。
高浩卻不以爲意，指了指血腥戰場，以及煙雨中的兵閣鎮：“我覺得郡主的想法沒錯，卻太過陽春白雪，如此仁心，便如空中樓閣，難以真正觸及到仙朝的核心。
道種修行與常人不同，統率萬民、慎獨修己，兩者皆不可缺。神庭修道或能讓你個人實力有所增強，但會永遠錯失真正的機緣。”
高浩指了指圍在木欄中的平民，衣衫襤褸，捧着破碗喝稀粥，還津津有味。他又指了指華麗衣裝，高貴典雅的郡主。
“你要領導我們，就不要害怕我們，更不要遠離我們。去融入、去傾聽、最終成爲我們，將所有聲音匯聚起來，大聲吶喊而出。”
郡主恍惚間，看見一個稚氣未退的青年，渾身靈寶，周遊天下看遍疾苦，卻依舊信念不改，熱誠地從光幕中跑來，伸出手臂。他身後跟着無數人，樸素又飽含深情，齊齊伸出手來。
一步、兩步，曦婭顫抖着將手掌伸出，在即將落下時，卻聽到風陸呼喊。
“郡主！”
仿若雷霆之音，將她從夢幻中叫醒。
仔細一看，哪有什麼追隨仁義的志士，眼前只有伸出骷髏手的鬼城之主，以及他身後烏泱泱地白骨之軍。
高浩緩緩縮回手掌，胸前魔念珠紅光退去，他背身而去：“看明白了嗎？
憑何強盛？並非個人有多麼超凡，而是我們足夠強大！”
曦婭回頭注目俘虜百姓，她朝後退卻幾步，心有餘悸地說道：“你真的很可怕，或許魔教徒更適合你，而非幽冥！”
高浩哈哈大笑：“誰說不是呢，或許最初我真是想拜入魔教呢？命運和我開了個玩笑吶！”
“考慮考慮吧，在南境收拾掉蠻荒嶺的道種，和你的臣民融入到一起，學習仙朝真正致勝天下的奧義。”
“你今日去神庭，處境會變得艱難。若你能平定南境，再履行諾言，我會給你一件寶物，足夠你獲得重視的至寶，到時候再去神庭修行也不晚。”
鬼城之主的身影逐漸消失在煙雨中，獨留迷茫的郡主站在大地之上，獨望蒼生，仿若夢醒。
越來越縹緲的高浩，臉色卻並沒有太過樂觀，他手中握着剛從原村傳回的軍情。
“道術聖壁被佔，夢玄姬失蹤，疑似殺兵反叛，消失在雪山深處。
城外時有不明兵種徘徊，速回！”
高浩握了握失去溫度的魔血之瓶，任由大雨淋溼，一句話都沒說。
（九荒之卷結束，稍後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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