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探病 作者:关乌鸦 扒开病房的房门,关琛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走在病房裡,和走在图书馆是一样的,要有调低音量的自觉,不能打扰别人睡觉。 况且這裡是部队医院。刚才关琛一路走来,看到了好几個排队挂号的兵哥,又看到個别医生浓眉大眼,步子迈得充满了部队的气质,搞不好有個什么什么军衔。 关琛自认是警方系统的人,来這裡是客场作战,在转正之前還是尽量低调一点才好。 “你来啦。”熊若矜扭头看到了关琛鬼鬼祟祟地走进来,也不知道他在干嘛。 “哎,不用起来,不用起来,你躺着就好。”关琛很有领导的样子,伸手虚按。 熊若矜根本就沒想起来。 她半躺在病床上,肿胀的胳膊上,遍布近百個针孔,周围被扎得一片紫色。输液管连着一袋颜色类似橙汁的明黄色液体,看起来非常可疑(小熊后来告诉說這是血浆,在输血小板)。 “刚才小熊還跟我說,你开了個公司,她要去你那裡上班。我之前不怎么信,现在有点信了。”熊若矜笑着說。 “对,我弄了個制作公司,新竹,只有精英才可以进来,每個人都得经過层层筛选,学历最低都是大学本科!”关琛傲然,负手而立。 “那小熊……?” “小熊潜力很大,能干很多工作,在片场的时候一個顶好几個。所以让她当我的跟……”话咽回去一半,关琛转头看了眼小熊。 小熊目光灼灼地看着关琛。丝毫沒有给上司/领导/老大搬條椅子的想法。 “……实习跟班!”关琛面无表情道。 小熊大惊:“我怎么降职了!” “你說呢!”关琛放下水果袋子,转身从角落吭哧吭哧搬了條椅子来坐下。 回想小熊這两天的跟班工作,关琛感觉自己有点失策。 原先他看中了小熊,找她当跟班,想的是能有個游手好闲的饭搭子。小熊有烘焙的经验,能够迅速甄别甜品店裡最好吃的甜点是哪些,不会像谢劲竹那样随便买大把全麦什么的健康面包回来;小熊的文化水平和关琛旗鼓相当;而且她還会即兴搞笑,出门在外,无聊的时候可以解闷…… 沒想到小熊才上岗一天,关琛就发现了货不对板。 在机场,关琛看到警犬后,顿时不走了,哼哼哼冷笑着想摸摸它的脑袋。沒想到刚伸出手,小熊就突然扑過来把他拉走。理由是,警犬在工作不可以打扰,如果让人拍到了发到網上,網上就会說他妨碍警务人员工作,让黑粉有机可乘; 下了飞机,关琛被几個粉丝堵到,关琛正打算跟他们聊聊,小熊突然脱下外套,一把将他的脑袋蒙住,护送着他往外跑。理由是逗留過久会引起混乱,而且他当时发型睡乱了,不能以這种形象出现在报纸裡。 “你看,我干是正经工作,真的沒有乱来。”小熊略带得意地跟姐姐汇报,自己上任第一天就挽救了关琛的公众形象,而且足足两次。 关琛在边上听得快晕過去了。 這两件事,小熊做的一点错也沒有。 但是关琛却很痛苦,很不适应,感觉找了個纪律委员在身边折磨自己。 关琛缓了缓神,开始打量病房。 病房是双人病房。两张病床的中间,用蓝色的帘子挡着,关琛看不到对面是什么情况。 熊若矜這边,墙角摆着两個行囊,一些果篮。窗台上,是几捧被收拾得很好的鲜花,在静静盛开。 关琛从袋子裡依次掏出一朵百合花,几颗苹果。先把百合花随便插进窗台的一個花盆裡,然后用苹果从果篮裡换了根香蕉,剥了皮,慢慢吃起来。 病床旁边的床头柜,有两個“一家三口”的合照。一张是熊家的一家三口,另一個是老章和小章的一家三口。 在第二张的照片裡,熊若矜就是坐在病床上,和爱人和女儿一起合了影。已经是红发。 关琛扭头看了眼熊若矜,判断出那红发其实是顶假发。 他不意外。化疗的副作用之一是掉发。在来之前,关琛還想過要不要把熊大的绰号改成光头强来着。 “红色不适合你啊。”关琛說。熊若矜的气质比较典雅,红色感觉都快把她煮沸了。 “這样显得气色会比较好嘛。”熊若矜用手背抚了抚那消瘦的脸。搭在肩上的红发,每一根都井井有條,反射着勃勃生机的光泽,衬得人气色很好。 关琛在剧组混迹多时,已经知道补光的作用。 而且从视觉效果上来看,红色在冬天也能让看的人更暖和一点。 “有道理。”看样子,是看不到姐姐光头的模样了。 将照片放回床头柜,关琛拿起了堆着的几本书。 经過一年時間的训练,关琛已经把自己训练成了半個读书人,此刻见了书,就跟猫闻到鱼腥似的,立刻拿起来看。 《欧美音乐风格演变史》,《演奏的极境》。 书裡不仅有一些圈圈划划的痕迹,還中更是夹杂了一些零碎的乐谱。 生了這么严重的病,竟然還在工作。 关琛问:“你那边的工作還在继续?” “已经停了。”熊若矜眼神黯淡。 乐团是讲究配合的,除了指挥不可或缺,其他乐手都有可替代的人选,为的就是防止现在這种情况。而這种情况,往往是新人上位的机会。 熊若矜查出病症之后就,乐团說是让她安心养伤,队伍依旧有她一個位置。但一個萝卜一個坑,她清楚,身子一起首席坑位就与她无关了。乐团讲究配合,合练已久的阵容不会因她而变动,哪怕谭念做主给她,她也接不住,拳不离手曲不离口,长达几個月一年的训练缺失,手艺必然生疏,等她恢复状态,不知又要多久。 可以說,从她缺席的那一刻起,她的音乐事业,已经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下坡。 “沒关系!”关琛大包大揽道:“可以来我們公司当配乐啊!” 电影制作是一门综合艺术,什么样的人进来都能发挥其作用。 关琛现在尤其热衷挖掘人才,更热衷于拾掇别人去搞电影,看见一個不错的,就想挖去新公司添砖加瓦。 昨晚去影城逛了一圈,已经相中了几個编剧。当天凌晨,他们就接二连三地收到关琛发给他们的秘密面试的短信通知。短信裡,关琛真诚地告诉他们,薪资包你满意,目标五年内上市,工作一年转正合伙人。但是一個人都沒有回复他,一個人都沒有。关琛反思,觉得自己還是心急了,参考霍利這個成功案例,得先跟他们感受到友好和亲近。关琛已经决定了,走亲属路线,過几天有空的话,他就先去跟目标编剧的孩子和爱人接触接触,玩耍玩耍,然后拍几张母子平安的照片,发给那些编剧看。這样一来,编剧应该就会对他产生好感,最后像霍利一样加入新竹這個大家庭。 “我們公司福利很好的。姐姐你来的话,老章也可以一起来。”关琛看在熊若矜的面子上,也不介意收留老章,“就算是個机器人,我們公司也会要的。一個健康的公司,肯定有個反派角色,专门干些得罪人的事情,促使职员们同仇敌忾,凝聚团魂。机器人当反派,最好不過了。” 熊若矜很维护爱人,举起她那只沒在输液的手,作势要打关琛。 小熊却觉得关琛的讽刺很有意思,“本来就是机器人嘛。姐姐你住院這么久,他总共才陪护沒几次。都什么时候了,工作有那么重要嗎……” 熊若矜欲言又止。 关琛听了一会儿,摸着下巴,立刻若有所思地說:“我翻過一本叫《幸福之路》的书,裡面有讲,精神崩溃的一個最初征兆,就是坚信自己的工作非常重要。老章是在用工作逃避。他還沒接受這件事。”演完《警察的故事》的关琛,說起這個口若悬河,简直像個专家。 “原来是這样!”小熊悟了。 “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 “机器人竟然也有感情。” “机器人竟然也会逃避。” 熊若矜听着关琛和小熊的一唱一和,实在忍不住了,“什么逃避不逃避的。不去工作哪裡来的医药费啊……” “所以治疗费不够对吧?”关琛直直盯着熊若矜的眼睛。 這一句话,是关琛今天的真正目的。 “为什么之前說够了,不跟我借呢?”关琛疑惑。 小熊在一旁想說什么,但是被姐姐瞟了一眼,她又咽了回去。 “够用的。”熊若矜說,除去存款,新房那边退掉首付,還完违约金之后還有剩余,家裡的乐器也可以低价售卖…… 关琛只问了一句:“来得及嗎?” 无论是退房,還是卖乐器,都是需要時間的。而急性白血病带着急性两個字,存亡只在几個月之内决定。而熊若矜住院用药,每天的开销都是一大笔钱。 现在只靠老章工作赚钱,根本不够用。 当手裡的每一张牌都是坏牌,想要赢一把的唯一办法就是打破游戏规则。 如果他是老章,哪怕去骗、去讨、去借、去偷,也要把看病的钱筹出来。 所以說啊,“你们文人,是弱势群体。”关琛摇摇头,“太守规矩,太要面子了。” 熊若矜沉默无言。 关琛正打算循循善诱,說他们明星赚钱简直比抢银行都要容易,根本不要替他们心疼。說着說着,忽然间,关琛抬头看到了熊若矜的那双眼。 那双死水般,毫无生气的眼。 真是熟悉的眼神。他好像在哪裡见過。 关琛仔细想啊想,想到了。 《警察的故事》裡从空中一跃而下的吴泽。 云缦大学文学系一班的毕业照裡的前身。 以及上辈子行刑房单面镜裡的自己。 关琛突然明白了一切。 只有一种人,会放弃生的希望。 那就是,根本不打算活下去的人。 “伱病了。”关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