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掩耳盜鈴
早在王大狗當隊長時,張學義因向大隊主任舉報小隊幹部私分公糧的問題,結果被王大狗撤了保管員的職務,幾十年來他一直耿耿於懷。他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大集體年代,跟楊大山向上反映問題時,時不時地冒出一句最高指示,比如“抓革命促生產”;“以階級鬥爭爲綱,其餘都是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之類。省領導認爲他們都有神經病,通知沿江派出所將倆人接回!所長可能受到某人指示,分別賞給他們兩個嘴巴!
張學義回來後,心情低落到極點,估計再也不可能恢復保管員的職務【精神病患者總想重頭再來】,他最終下了自殺的決心。他到農資商店買了一瓶“樂果”農藥,一個人來到龍遊河邊。他打開瓶蓋,仰脖喝了一口。樂果是有機磷農藥,有着刺鼻的味道,張學義只喝一口,腹內便翻江倒海般難受。不過張學義去意已決,再難受也要將農藥喝完!終於一瓶農藥見底,張學義倒在河邊。
張學義的兒子名叫張昌明,小名良狗,現在已是織布廠老闆,年收入幾十萬。他勸父親不要去反映情況,就在家裏養養豬子。再說生產隊早就沒了,還能讓你再當保管員嗎?不過張學義認爲自己被撤職理由不順,他要爲自己討還公道!張昌明覺得父親不可理喻,因此不再跟他囉嗦,只要他每天回家喫飯就行。
這天直到天黑,張學義也沒有回家。張昌明開車出去尋找,剛到龍遊河邊,就看見父親倒在那裏,旁邊扔着一個藥瓶。
良狗一見父親喝了農藥,嚇得哭了起來。他忙打電話叫來妻子何霞,二人將父親拖到醫院搶救。張學義大聲叫道:“不要管我!王大狗私分公糧將我撤職,陽間幹部不管,我要到陰間告他!”
醫生檢查發現,由於服用量太大,張學義需要血透,鎮醫院醫療設施有限,需要立即轉院!張昌明拉着父親駛向如皋市區,路上張學義流着淚說:“兒啊,其實我被撤職比竇娥還冤!我是怕大家捱餓,所以不肯讓幹部分糧,想不到把我撤職!”良狗一心開車,不想跟父親說話,張學義唱道:“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着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跖顏淵:爲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爲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只落得兩淚漣漣。”
張學義會唱各種雜劇,可是還沒到如皋,他就徹底停止了呼吸。
故事聽起來有些好笑,一個神經病,自然沒有人爲他可惜!其實張學義是個好人,如果當初跟王大狗一起私分公糧不去舉報,說不定現在也是退休幹部!
楊大山堅持認爲自己沒病!他不再向上反映,而是到法院起訴,要求村委會歸還自己出租的土地!他說寧可要回來長草,不稀罕幾千塊錢租金!
土地早就賣給廠老闆和開發商了,怎麼可能退給你呢?法院立案之後,才發現廠老闆、開發商跟王小毛籤的是徵地合同,補償款早就賠給村裏了!挪用或貪污土地補償款,這可是犯法的啊!王小毛如坐鍼氈,他急忙找親生父親商量對策。丁局長久經風浪臨危不懼!租地不合理,國土局補辦個徵地手續不就行了?每年每畝給你1600元租金,你又長生不死,鎮上早就不想給了!你上訴法院,我就一下子都給你吧!他跟國土局副局長是拜把兄弟,副局長自然爲他排憂解難,已經建廠蓋樓十多年的土地,突然宣佈被徵用!每年每畝1600元租金,改爲一次性18000元。同時將徵地公告下發到各個村民手中:
徵地告知書
沿江鎮楊莊村居民委員會及有關農戶:
因建設需要,依照法律規定,擬徵收你社區範圍內集體土地約106761公頃。現將有關情況告知如下:
一、擬徵土地用途:工礦倉儲用地
二、擬徵土地位置:沿江鎮(詳見勘測定界圖)
三、擬定補償標準
(一)根據如皋市政府辦公室《關於貫徹落實〈江蘇省徵地補償和被徵地農民社會保障辦法〉的通知》(皋政辦發[2013]205號)規定,此次徵地的土地補償費擬按下列標準執行:
地類土地補償費(元/畝
農用地耕地
水田
旱地
菜地
園地
林地
其他農用地
建設用地
未利用地
(二)青苗補償費按每畝1260元/畝計算;
(三)地上附着物在拆遷時一併調查,其補償費按照拆遷補償的有關標準執行。
四、擬定安置途徑
根據如皋市政府辦公室《關於貫徹落實〈江蘇省徵地補償和被徵地農民社會保障辦法〉的通知》(皋政辦發[2013]205號)規定,擬被徵土地所涉及的農業人口安置途徑爲社會保障安置,實際安置途徑以有權人民政府依法批准爲準。
五、被徵地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和農戶對擬徵土地的補償標準和安置途徑有申請聽證的權利,按照《國土資源聽證規定》的規定,需要聽證的,應在5個工作日內提出聽證書面申請,逾期視爲放棄聽證。
六、本告知書下發後,在擬徵土地上搶栽、搶種的青苗,搶建或突擊裝修的地上附着物,徵地實施時一律不予補償。
七、本告知書下發後,國土資源部門將組織對擬徵土地的權屬、地類、面積以及地上附着物權屬、種類、規格和數量等進行調查,請被徵地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農戶以及地上附着物所有人予以配合,並在《徵地調查結果確認表》上簽字或蓋章予以確認。《徵地調查結果確認表》作爲制定徵地補償安置方案的依據,不作爲被徵地的集體經濟組織、農戶或地上附着物產權人是否同意徵地的憑證。
如皋市國土資源局
每畝18000元土地補償費,也就相當於十年租金,用完之後怎麼辦呢?楊莊村的村民開始還十分支持楊大山,收到徵地公告後再也不願相信他了!沒有土地同樣要生活,男女老少紛紛背起行裝,加入了南上北下的打工隊伍!
卻說丁局長早已退休,當了幾十年建設局長,他也掙得盆滿鉢滿!本來他再也不關心徵地建房的事!無奈刁民楊大山將寶貝兒子告上法庭,他不得不出面通過國土局副局長賈仁義擺平!
賈仁義很講義氣!他將包括楊大山在內的一百多畝承包土地徵用,同時張貼徵地公告,看起來就象是真的!其實那些土地早就不是農用地,而是辦了工廠開了商店。賈仁義掩耳盜鈴,好象他不知道似的!
徵地手續可以補開,公告也可以寫得象真的一樣;可是土地補償款卻沒有着落。饒是賈仁義十分仁義,他也不可能自掏腰包填這個窟隆!
可是丁局長的面子又不能不給!這時賈仁義想到環球建築公司副總吳剛,這幾年許多項目都讓給他做,區區幾百萬補償款應該不是問題!
這天賈局長獨自開着寶馬來到楊家莊江邊,然後打電話讓吳剛前來看地。
吳剛在如皋赫赫有名,因爲強拆而紅遍網絡。接到電話後立即帶上祕書王豔前往江邊。
一行三人慢慢地走在江邊小路上,就像閒暇散步似的,愜意得很。王豔老家就是楊莊的,有點懷舊感。這兒的空氣雖然大不如從前,不過跟城裏相比還是格外清新。遠處,無名的野花在肆意地開放,白的黃的藍的都有,星星點點點綴着大地。微風吹過,它們矯揉地搖擺着腰肢。
王豔一邊走一邊欣賞江邊的美景,吳剛和賈仁義卻沒有這些興致。賈仁義開門見山地說:以前工廠、商店交的買地費給了村鎮,基本上都被他們用掉了;現在國土局補徵,只要他將村民的土地補償款給上,這兒的土地仍可以給他開發!以前廠老闆店老闆跟村裏簽訂的合同無效!
吳剛這幾年拆遷建房發了大財,區區幾百萬元對他來說雞毛蒜皮!他將土地或樓房抵押給銀行,想貸多少就貸多少!聽說賈仁義願意將土地給他開發,他想也沒想便答應了。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三人均感飢餓。“快看,前面有個農家樂。”還是王豔眼尖。
三人走進農家樂的院子,還沒來得及坐下,一股青菜香就沒來由的鑽進了鼻孔,把肚裏的饞蟲勾了出來。
一位約莫三十多歲的漢子,熱情地招呼他們:“請問三位是在這兒喫飯呢,還是要住宿?”
賈仁義說:“我們肚子餓了,吃了再說!”
漢子見三人雖然疲憊困頓,氣度卻是非凡,於是小心地說:“三位休息片刻,菜馬上就來!”然後進去張羅去了。
不大一會兒,一位淳樸的農婦端上了幾道農家特色菜,有野芹菜、厥箕尖、石榴花,還有些叫不出名堂的菜,雖然看起來不大好看,可是喫起來卻十分爽口。
隔會兒上的葷菜看上去也是一般,有回鍋肉、老臘肉、豬蹄湯,味道卻純正得很,比家裏做的不知香了多少倍。
三個人在農家樂喫飽喝足了,吳剛和賈仁義爭着付錢。老闆說這位女士已經付過了。女士自然指王豔。
店老闆名叫李有才,安徽蕪湖人。幾年前沿江鄉剛剛開發的時候,他花二十萬從王小毛手裏買下這塊地皮,後來又建了三層樓房。一樓開飯店二樓開賓館,夫妻倆睡在三樓。雖然每天工作辛苦,收入倒也不錯。
三個人臨走時,李有才特地從樓上提下來一大包曬乾了的野菜,這些菜在城裏很少能夠喫到。
李有才說:“我們鄉下也沒有別的東西送給你們,只有這些東西纔拿得出手,感謝你們幾位光臨,歡迎下次再來!”
賈仁義推辭說:“老闆做的菜味道不錯!東西呢,就不拿了。”
李有才固執地說:“這些東西我們這裏多的是,你們拿去吧,只是一點心意,值不了幾個錢。”硬要送給他們。
賈仁義見狀,就把包接了下來,放到寶馬車的後備箱裏。上車時還說:“那不好意思囉。”
回城的路上,王豔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預感。雖然她是吳剛的情人,心地還是比較善良。對於吳剛不擇手段強拆開發,她一直不太理解也不大讚同。她跟吳剛兩個人誰也不想開口,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
吳剛見車裏的氣氛實在太悶,於是打開cd機。放的是薩克斯,車箱內迴盪着悠揚低沉的管樂,如泣如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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