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本將心向明月
這次共收了四名搬運工,其他三人分在車間,我分在倉儲中心。主要任務就是裝卸,搬運。
路橋公司是一家大型國營企業,前身爲上海建設機器廠,創立於1946年,1989年與香港路橋公司合資。公司主要生產各類破碎機,產品暢銷國內外。聽說年產值十七億,可利潤只有幾百萬!
倉庫裏共有四位保管員,兩女兩男。他們保管的東西分成四類:中小件、配套件、緊固件、成品。中小件由馬雲鳳保管,配套件陳金蓮,緊固件老黃,成品老錢。四個人都是上海人,五十左右。
倉庫聽起來簡單,其實很複雜。保管員收料、記賬、發貨。收料有送貨單,發貨憑領料單。因爲車間裏領料有時多開有時少開,各種零件又成千上萬,保管員的賬從來沒有對過!跟財務的賬更是對不上號!
我是搬運工,也就是大家的公僕,任何保管員叫我都得幫忙!有時兩三個人同時叫我:這個要收料,那個要發貨。我只能一個一個來,誰先叫幫誰!
搬運工大約幹了一年,馬雲鳳、陳金蓮同時退休,保管員無人接替。公司副總及倉儲中心主任親自找我談話,要我當保管員!我說東西我倒基本認識,她們的賬可能不對。副總及主任都勸我不必擔心,賬不對我可以照實改過來,下次盤點時與財務同時調賬。
恭敬不如從命,第二天我就走馬上任了,馬雲風、陳金蓮的賬本都給了我。倉庫另找了一位搬運工。那傢伙懶得要死壞得要死,他只聽老黃、老錢的,我叫他根本不睬!我只能自己搬運自己記賬。倉庫裏常常別人休息,我一個人忙過不停!
我做保管員不久,有位浙江老闆給我打電話,叫我等會兒下班,他可能五點鐘到廠。我以爲他送貨,別人下班我就沒走。
五點左右,一位肥頭大耳滿面笑容的男人走進倉庫,進門便給我一包中華;然後從包裏抽出一張送貨單,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各種零件,看起來就象真的!我問他東西在哪?他說沒有!他叫我在上面簽字,給我兩萬塊錢!明天車間裏有人找我,領料單給我,東西不必給他,他都打點好了。我的賬不錯,廠裏搞不清爽。
“不行不行!沒有東西我怎麼好籤?”我一聽連連搖頭!送貨單及中華煙都給了他,他請我喫飯也沒有去!
同樣的事情遇過幾回,有位美女老闆甚至眉目傳情暗送舊波,但是沒有東西我肯定不會簽字!美女罵一聲:“憨大,拎勿清!”以後就再也不找我了!送貨工送多少寫多少,一般不會錯。
憑單收料憑單發貨,這只是公司規定。有些本廠及分廠生產的配件,進庫是沒有送貨單的;有些大東西及等着裝配的材料直接進了車間,車間也不再開領料單。總之倉庫和財務的賬全部都是爛賬,沒有人搞得清楚。
車間主任名叫陳海洋,是位陽光帥氣的小夥,名牌大學畢業,對人彬彬有禮。他到倉庫領料,總是先把領料單開好。如果倉庫沒有,立即通知客戶送貨。客戶對他十分尊敬,幾乎隨叫隨到。
我們倉庫常日班雙休,很少加班;而車間經常加班。如果加班時有客戶送貨,陳海洋總是幫我們代收,同時把領料單開好。大家都說陳海洋是個好人。我叫他陳廠長,老黃老錢則親熱地叫他小陳。
這年國慶節放假七天,八號上班時聽到一個驚人消息:陳海洋被抓起來了!
原來車間裏國慶節加班,裝配機器時有六十隻進口軸承找不到了!一個軸承三千塊錢,六十隻也就是十八萬!查送貨單領料單,都是陳海洋籤的字!
陳海洋開始裝聾作啞,後來承認軸承被他當廢品賣了【其實他根本沒有收到軸承,送貨單是他虛籤的,他不敢出賣送貨老闆】。結果被判了三年!本來軸承歸我保管,因爲是他代簽的,領料人也是他,廠裏也沒有十分怪我。
陳主任坐牢,張主任上任。張主任有時也幫我代收,然後將送貨單領料單同時給我。我有次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叫他不要學陳海洋!張主任哈哈大笑,:“陳海洋是個憨大!進口軸承他也敢瞎籤!如果是常規產品,廠裏如何查得出來?”
說笑歸說笑,沒有憑據,也不好隨便懷疑人家。
因爲與翟美鳳性格不合長期分居,來上海前她跟我提出離婚。我覺得人家要走強留也沒意思,因此協議書看也沒看就在上面簽了字!我幾乎沒有什麼財產,你想拿啥就拿啥!女兒已十一歲,她想跟誰就跟誰!後來女兒毫不猶豫地跟我!看別人離婚爲了財產和孩子打官司,我常常覺得十分可笑。
2010年的時候,我在知音雜誌上登了一則徵婚啓事:
男,45歲,高中,離異。身體健康爲人正派,在上海某國營單位打工,月收入2000元。覓43歲以下誠實善良的女子爲伴。婚否不限。有意者請與上海市某某路某某號洪劉華聯繫,來信必復。
大約兩個月後,應徵信雪片似的飛來,其中有大學生也有小學生,有城裏人也有農村人,有43歲的寡婦也有18歲的姑娘。。。。。。我從來信中挑了一位39歲的大學生,其她人全部回信拒絕了。我說過來信必復,即使不同意也都回了信。
大學生名叫李文波,家住湖南湘鄉。她說她因爲無法生育,丈夫拋棄了她,與一個狐狸精睡到一起去了!她一個人生活了五年,實在太孤獨了。她前後給人寫了許多應徵信,可是沒有人回信。寫給我也是試試看的,想不到我就叫她來了。
李文波寫信時給我寄過一張照片,我看她長得眉清目秀,心裏十分滿意!其實她真人比照片更加漂亮,就跟《紅樓夢》中的王熙鳳相似:粉面含春威不露,未曾開口笑先聞!
記得我到火車站接她,人山人海看花了眼。“哈哈哈,洪劉華!一看就知道是你個傻瓜。走吧!”李文波在我肩膀上一拍,好像我們早就認識似的。只見她揹着一個小包,換洗衣服也沒有帶。我陪她到商場買衣服,她都挑幾百塊錢一件的。我以爲她有錢,可是結賬時她卻讓我去付款。她說她坐車花了五百多塊,路上喫飯又花了幾百,現在已經沒有錢了。我心裏隱隱有點擔心,不過事已至此,只能夠硬着頭皮爲她買單。兩套衣服鞋子,一下子花了八百!
在外面喫過晚飯,我將李文波送到賓館。聊了一會兒,自己正打算回廠,李文波一把抱住!她說她一個人太孤獨了,讓我留下來陪她。我一個大男人,也沒有什麼怕的,我就坐下來不走了!
兩個人看了一會兒電視,李文波叫我先去洗澡。我跟她第一次見面,還有點不好意思。我穿着內衣進入浴室,到裏面才全部脫光。當我洗到一半的時候,李文波赤條條地衝進浴室。她說她要幫我擦背,然後叫我也幫她擦。兩個人擦着擦着就上了牀。。。。。。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第二天我到廠外租了間房子,從此兩個人同居。白天我上班,她在出租房裏上網。我十分擔心她把我的電腦拿走,可是又不好明說。我每天給她五十塊錢,她剩下來又給了我。我慢慢放下心來,工資一發都給了她。我勸她不要一個人逃走,如果想分手我給她路費。。。。。。
在上海常日班雙休,工作也不太忙。每天晚上或禮拜天,我們一起去外灘,去城隍廟。。。。。。。兩個人漫步於花前月下,流連於深夜街頭,所有的不如意都拋之於腦後。
李文波看起來大方,其實心眼很小,來後不久她便把其她女人的來信和照片都燒掉了,我手機中的信息、電話也刪掉了,她怕我再跟其她人聯繫!我說你既然已經來了,我怎麼會再叫其她人來呢?回個信告訴人家也不要緊。李文波卻說男人都是喜新厭舊見異思遷的動物,還是將隱患消除爲好。我聽了只好隨她。
在上海住了兩個多月,我們如膠似漆,相見恨晚。我叫她呆子,她叫我傻瓜。政治歷史,風土人情,她似乎什麼都懂,而且見解與別人不同。我將她帶到廠裏,大家都爲我感到高興。丁主任建議總經理將她收下,總經理卻說廠裏效益不好,現在只許退廠不許招工!
這年國慶節放假,我將李文波帶回老家。媽媽、女兒見我帶位大學生回來,高興得合不攏嘴。舅舅、姐妹還把她請到家裏喫飯。。。。。。
不知是四號還是五號,有位老鄉到我家玩。他說他們橡膠廠裏招硫化工,工資三千以上。男工女工都要,廠裏有夫妻宿舍。我叫李文波先去看看,如果她願意做的話,我也退廠回來。一個人三千,兩個人就是六千。而我在上海只有二千。
李文波是個聰明女子,一學就會。她勸我也去,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回上海後,我立即要求退廠。副總、主任哪裏肯放?因爲我保管的東西別人不認識啊。主任知道我是因爲不肯離開女友,又去找總經理要求他破一個例,總經理還是不肯答應!
說實話,倉儲中心主任丁蕾是個好人!她本是工會主席,老主任私賣倉庫呆滯物資被免職後才調到倉庫。她不僅長得漂亮,對人也十分和氣。我做搬運工時,她常常叫我注意安全。有些大東西搬不動,她有時還幫我擡。女兒放假後來上海玩,她不僅幫她買了兩套衣服,還給她五百塊錢。後來又幫她向廠裏申請救助。。。。。。。我做保管員後,她對我大力支持!有時我請假回家,她都幫我收發,然後將送貨單領料單放我桌上。考勤卡上她簽字後工資不扣。當然她對其他保管員也是這樣,大家對她都很尊重。上海廠裏每年盤點,每當我的賬與財務不一致,上面領導裝模作樣罵我時,她總是據理力爭,並且保證我的賬絕對不錯!誰也不敢查財務,最後還是以我的賬爲準。
既然廠裏不肯收李文波,我只好堅持退廠。我告訴丁主任我的賬本上都有材料存放位置,聰明人應該能夠找到。丁主任經常幫我發貨,知道我的賬不錯,也沒讓我交接便放我走了。廠裏一時找不到保管員,丁主任便暫時代收代發。
回家之後,我也來到橡膠廠上班。這哪裏是人乾的活啊?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跑過不停忙個不停,而且又熱又髒還有毒!我大約幹了三天,第四天再也堅持不住了!
我勸李文波跟我退廠重找工作,她卻幹得不亦樂乎!她叫我自己重找工作,她在這裏不想走了!
我在橡膠廠周圍找了幾天,什麼工作都沒找到。我也不能光喫不做,無奈只好與李文波分開。二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
後來我到南通一家電器倉庫做保管員,工作很輕鬆。旁邊倉庫也少一位倉管,叫李文波同去,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去!好在南通離家不遠,離她的廠也不遠,我每個星期都去看她。。。。。。
橡膠廠硫化車間不僅辛苦,而且又熱又髒,工資也不過兩千左右,說三千是老鄉哄我們的,因爲介紹別人進廠有提成拿。我每次去看見李文波汗流浹背忙個不停,心裏十分不忍。我勸她退廠她又不聽。後來一次同學聚會時,一位當監理的同學說他認識橡膠廠老闆。他給老闆打了個電話,第二天李文波就調到包裝車間去了。包裝車間上常日班,比硫化車間輕鬆多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第二年國慶節,我從南通回來,打電話問李文波回不回家,她說不回。一會兒給我回了六個字:我要和你分手!我莫名其妙,打電話不接,發信息不回,去廠裏看她也拒絕見面!
我跟前妻分手時十分灑脫,可現在卻變得不知所措。我給她發了無數信息,她卻一條不回。我打電話給介紹她去廠裏的老鄉,老鄉說他不懂,然後就把我拉進了黑名單!
她從我的世界消失了,我才明白我真的離不開她。就像是魚離不開水一樣,就像是鼠標離不開鍵盤一樣。我用盡全力想去忘記她,但不能。魚離開水會死,鼠標離開鍵盤會成廢物,我真的離不開她!回到我身邊,再也不分開。回來好嗎?回來好嗎?我的心在不停地流血。
後來當監理的同學女兒結婚,我與橡膠廠老闆同坐。同學介紹我是李文波的“老公”。我說雖然我們已經分手,還望老闆對她多多關照。老闆說我真是個情種,其實人家根本就不愛我!他說李文波進廠不久就和廚師宿在一起了,而介紹他們接觸的就是我的那位老鄉!因爲廠裏提供一頓午飯,每天都有剩菜,廚師盛起來晚上三個人同吃。
我欲哭無淚,想起一年前爲她退廠,一年來不斷送錢送物,可我的癡情終究抵不上一份剩菜。把我的悲傷留給自己,你的美麗讓你帶走!我除了酸溜溜地祝她幸福,其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大約兩年以後,李文波又給我打電話,說願意跟我重歸於好。原來廠裏又收了一位四川女子,模樣比李文波更加漂亮。廚師故技重演,將剩菜盛起來與四川女子同吃。同時也和她睡在一起了李文波無可奈何,所以纔打電話給我
說實話,我當時並沒有女友,但當我接到李文波的電話後,還是禮貌地拒絕了
這世界上,沒有能回去的感情。就算真的回去了,你也會發現,一切都面目全非。
電影《半生緣》的結尾,沈世鈞去接回國的老友,沒接到,卻邂逅相愛至深的舊情人。在燈火昏黃人聲嘈雜的飯館,顧曼楨輕輕對沈世鈞說:“能見面已經很好了……世鈞,我們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只四個字,淡淡出口,滄桑,辛酸,無奈,悲涼,那是愛過的感覺,是愛過的人都懂得的感覺。
戀人之間最悲涼的結局,不過如此。
以前,我一天給她打n次電話,並沒有特別的理由,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有次,她的電話突然打不通了,我心神不寧,坐立不安,胡思亂想,她病了?出了什麼意外?誰在身邊照顧她……這樣想着,憂心如焚,急切地奔了去找她,恨不得腳底生風。直到看到她安然無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原來,她的手機只是沒電了。
後來,她有了廚師,並向我提出分手,我不想再打擾他們,那一串熟悉的數字,也被我擱置腦後。換手機時,也沒再保存,這次她打來電話,我已聽不出她的聲音,還禮貌地問:“您好,請問是哪位?”她自報家門後,我心裏不由苦笑,那個曾經爲她徹夜開着手機,讓我牽腸掛肚、日思夜想的女人。已經變得跟陌生人無異
那些纏綿,深情,熾熱,瘋狂,一切一切,都已成爲過往,唯一能回去的,只是存在於心底的記憶。
說實話,女友認識我之前無論談過幾次戀愛有過幾次婚姻我都不會計較,但在我之後再找別人我肯定不能接受,而且我的真情也不能跟別人的剩菜相提並論。好馬不吃回頭草,天涯何處無芳草!
忘記一個人的最好方法,並不是找另一個人來替代,而是在時光轉身之後,學會更加珍愛自己。
值得一提的是,我從上海回來後,路橋公司又招了一位安徽保管員。那傢伙根本就不認識東西,也不想認識。倉庫裏有人送貨隨便放,有人領料隨便拿,看見送貨單就籤,沒有領料單也發!年底盤點時,財務的賬上他的庫存應該有兩千多萬!而他根本就沒有賬!他說我記的賬他看不懂,他收的東西不錯!他把責任都推到我頭上!總經理大怒,立即將安徽人開除!副總與主任領導無方,同時免職!安徽人糊里糊塗就撈了一大筆錢,回家開桑拿浴室去了。
去年遇到上海同事,他說路橋公司倒閉了,賣給了山特維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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