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一滴眼淚 一念慈悲
冬暝的眼神帶着一絲憐憫。
“你……你這是什麼眼神……”赤霄雲的表情忽然變的前所未有的猙獰：“我討厭……討厭這樣的眼神……”
冬暝輕嘆一聲，轉而看向了音如弦，或者說是……鳳首箜篌。
“你的身上，應該還有些許伎樂天的力量吧。”
“可否請你彈奏？”
鳳首箜篌微微一愣，旋即看向赤霄雲，迷茫的目光有了一絲明悟。
她點了點頭，一雙藕臂輕勾箜篌之琴絃。
剎那間：
“咚……”
猶如山泉之水滴落而下，又如清晨露珠點點墜落。
清脆悅耳，卻又略帶悲傷的聲音，充斥在大殿之內。
周遭衆人，聽之都沒有任何感覺。
然而：
“啊啊啊啊啊！”
憤怒淒厲的尖叫聲中，赤霄雲痛苦的捂着耳朵，猩紅的雙目死死盯着鳳首箜篌：
“音如弦！”
“你給我住手！”
“住手啊！”
這一刻，被莫名刺激的赤霄雲，忽然拔出了自己的牡丹怨。
然而，原本硃紅色的絢麗寶劍，這一刻竟殷紅如血。那劍柄之上，雕刻的盛開牡丹花上，竟徐徐沁出一抹血跡。
緊接着：
“嗚嗚……哇哇……”
彷彿嬰兒的啼哭之聲。
赤霄雲彷彿毫無察覺，那牡丹花中沁出的鮮血，已然順着劍柄，流入她的手中，並迅速滴落下來。
“啊啊啊啊啊！”
赤霄雲一閃身，竟是消失在衆人面前。
下一刻，其佩劍牡丹怨重重斬向鳳首箜篌的首級。
“鐺！”
千鈞一髮之際，鬼火橫刀擋住了赤霄雲。
冬暝凝聲道：
“赤霄雲，清醒過來吧！”
“五福鏢局總鏢頭陳方說的沒有錯，赤雲歌和赤霄言，雖然都是五福鏢局的人，可從來不是你的父親和你的弟弟！”
“你並不存在，卻又存在於多個個體之中！”
“鳳首箜篌的音樂，可以激發你魂魄當中被篡改的部分，難道……你還沒有察覺嗎？”
話音落，赤霄雲周身血光滔天。
“你閉嘴！”
“我是赤霄雲！”
“我存在！”
“我存在啊！”
佩劍牡丹怨彷彿感受到主人的兇戾，整個劍身戾氣叢生。
冬暝見狀，暗歎一聲，只道無奈。
“轟隆！”
焚魂鬼火炸裂而出，龐大的熱浪和瞬間的衝擊力，直接將赤霄雲震飛出去。
空中的赤霄雲瞬間落地，痛苦的捂着自己的面孔。
焚魂鬼火，剛纔到底是傷到了她。
“呃……呃……”
痛苦的嗚咽聲中，卻見捂着傷口的赤霄雲緩緩放下了手。
然而，驚悚的一幕發生了！
被焚魂鬼火所灼燒的部分，竟是迅速潰爛變形。
同時，一張張痛苦、憤怒、憎恨的女嬰臉龐，取代了赤霄雲的部分五官。
而她的手臂，劍柄的位置，也逐漸的出現了一些細小的鬼手。
定睛一看，一個個女嬰鬼靈的面孔，從劍柄之處連續浮現，並順勢蔓延至赤霄雲的手臂、喉嚨、胸口，直至面部！
風聲箜篌不敢置信的看着赤霄雲：
“她……她到底是什麼！”
卻見陳篁、陰皇氏似乎露出一絲瞭然之色，彷彿猜到了結果。
看着這些怨毒的嬰兒，青然沒有恐懼，反而露出一抹痛心之態。
冬暝幽幽說道：
“赤霄雲，你就是劉廟祝和鳳梧君，以圖譜上的第一種方法制作而成的人偶。”
“你的真實身份……其實就是那些被長房洗女術所害死的女嬰，徘徊於人世之下，所產生的怨念的凝聚物！”
“難怪……我們調查到五福鏢局地下坑洞的時候，那些嬰兒明明沒有怨氣，卻無法往生。”
“其實……並不是她們沒有怨氣！”
“而是她們體內的怨氣，和那一部分的記憶被抽離了出來！”
“我們見到的女嬰都是記憶殘缺的。”
“雖然怨恨不在體內，卻依舊存在於世間，所以……她們無**回。”
“她們的怨恨凝聚之物，變成了你，並非附上了虛假的記憶。”
“從賬冊來看，赤雲歌、赤霄言，是最後參與長房洗女術的鏢局成員。”
“以此爲契機，給了你一個所謂他們的親人的身份，讓你追查真相，並進入煙雨紅樓，這一切就水到渠成。”
“雖然……我並不知道，鳳梧君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聽着冬暝的陳述，赤霄雲的記憶似乎也終於開始“撥亂反正”。
她逐漸回憶起了那一幕幕痛苦的畫面。
被丟入水池當中窒息的痛苦……
不見天日，對爹孃心狠手辣的怨恨……
只能和其餘的小夥伴們報團取暖，生活在冰冷水底的孤苦……
還有遇到鳳梧君之後，被強行剝離了怨念的恐懼……
這一刻，赤霄雲笑了起來。
“呵呵……”
“呵呵呵……”
“哈哈哈哈……”
笑聲逐漸癲狂。
赤霄雲渾身的戾氣徹底爆發。
一時間，偌大的宮殿竟開始顫顫巍巍的彷彿要坍塌一般！
其所站着的位置，地面也開始入蛛網一般開裂。
“爲什麼……這是爲什麼呢……”
赤霄雲喃喃自語的，面無表情的擡起了頭，略空洞卻佈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着冬暝。
她的聲音，也從“赤霄雲”逐漸變成了……彷彿許許多多女嬰在一起說話一般：
“爲什麼呢？”
“我們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
“爲什麼爹孃要犧牲我們？”
“就是爲了所謂的運勢？”
“那爲什麼不犧牲男孩，而要犧牲我們？”
“這個世道……爲什麼會有這麼禽獸的父母……爲什麼我們從來沒做過什麼壞事，卻要永不超生？”
“你告訴我們……”
“告訴我們啊！”
啼哭聲、質問聲、憎恨聲混雜在一起。
赤霄雲的身體開始膨脹、破裂。
一旁的陰皇氏見狀，立刻刺出了墨斗線！
“嘩啦！”
墨斗線在纏繞住赤霄雲的身體頃刻，迅速變成一片血紅。
然而：
“砰！”
墨斗線轉瞬斷裂！
陰皇氏眉心一跳：
“這些孩子的怨念……比我們預料的還要驚人！”
“那是當然的。”冬暝沉聲道：“上百個死去的孩子啊……被抽乾了一身的運勢，屍體腐爛在冰冷的水中，以至於最後，那偌大的水窟都變得污濁不堪……”
“這樣的境遇，誰能不恨！”
冬暝緩緩搖頭：
“赤霄雲也好，亦或者……孩子們，你們是屬於本體的怨念。”
“如果你們存在，你們的本尊就沒有辦法往生。”
“所以……只能將你們驅除！”
赤霄雲冷笑道：
“那就來吧！”
“我們的怨恨，不會隨着那些畜生爹孃的死而終止！”
“哈哈哈哈……”
剎那間，百鬼嬰靈操縱勉強還算是肉身的身體，揮舞佩劍牡丹怨襲殺而來。
冬暝輕輕將青然推開，雙手握刀，刀身如盾，擋住此劍攻擊！
頃刻間，百鬼嬰靈再度變招，全身的邪煞之氣，化作一隻只鋒利的獠牙，帶着鬼魅的笑聲，咬住了冬暝的肩膀。
“夫君！”青然臉色一變，剛要上前幫忙，卻被陳篁攔住：“青然，這是冬暝自己的決定。”
“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
此時，冬暝的肩膀和身上開始流血。
百鬼嬰靈齊齊冷笑道：“怎麼？”
“剛纔不是很神氣嗎？！”
“怎麼現在不出手了？！”
“哈哈哈哈……”
淒厲怨恨的癲狂笑聲裏，越來越多的鬼手從肉身裏鑽出，如同利刃一般刺向了冬暝。
“焚魂鬼火！”
怒喝一聲，火焰如浪，將百鬼嬰靈瞬間逼退！
“啊啊啊啊啊！”
喫痛之下，百鬼嬰靈驚怒的看着冬暝。
卻見冬暝雙眼微紅，流下一絲淚光：
“你們生而爲人，被人殺死，這不是你們的錯。”
“你們怨恨難平，火燒五福鏢局，這也不是你們的錯。”
“但是……該死的人已經死了，再以怨念之身維持自己，長期以往，永不超生，這難道是你們願意的嗎？”
百鬼嬰靈齊齊大笑起來：
“那又如何？！”
“這天下間，有太多不稱職的父母！”
“遠的不說，就說我們的遭遇！”
“就說骨妖音如弦的繼父和母親！”
“就說柳無月的父親！”
“這些人難道不該死嗎？！”
冬暝喃喃道：
“是啊，他們的確該死。”
“可是……你們自己也付出了永不超生的代價。”
“孩子們，你們的路應該還很長，不應該逐漸沉淪於此。”
話音落，冬暝身後，竟出現了返魂香案件當中的花靈陶源的身影！
一直以來，冬暝都是以問花尋蹤，使用這一頁的力量。
然而現在……
隨着極樂茶樹和花靈陶源融合之下，一股奇異的力量，化作點點綾羅緞帶，包裹於冬暝之身。
一陣無法形容的香味散發而出，怡人心脾的感覺，讓在場的風聲箜篌，還有陳篁等人，也不由露出一絲迷醉之色。
旋即：
“叮鈴……”
一陣清脆悅耳的琴聲響徹整個殿堂之中。
身後，鳳首箜篌震驚的站了起來，她激動的渾身顫抖。
“這……這是……”
另一邊，陳篁也愣住了。
“陶源的力量……應該不足以如此纔對啊……”
“所以……是冬暝自己的心意嗎？”
陰皇氏也詫異的看着半空之上，逐漸抱着一把琵琶的冬暝，久久不語。
而青然忽然想起，就在前一天晚上，在參透了圖紙的奧祕之後，冬暝曾彷彿想到什麼，坐在那裏久久不語。
那一刻，青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種無法訴說的慈悲，還有一滴……落在圖紙上，暈染開墨跡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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