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見家長·完
蘇朝陽是最先注意到蘇潮手上的戒指的人。
午飯時間,客人們都入席了,大家都忙着爲蘇爺爺送祝福,一片喜氣洋洋。
蘇朝陽無意中一瞥,就發現平時最是愛熱鬧的傢伙此時卻意外的安靜,垂首看着自己的手,傻笑個不停。
蘇朝陽定睛一看,那枚戒指有些過於耀眼了。
不過因爲大家都有事,沒注意到這一小小的變化,何況平時蘇潮也會戴幾枚戒指做裝飾。
蘇朝陽又默不作聲地掃了一眼孟星遲的手,對方平日裏倒是不會戴什麼裝飾品,頂多一塊手錶。他剛準備收回目光,卻猝不及防看見孟星遲的小指上戴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廉價的戒指。
怪異得很。
和孟星遲氣質完全不符,但正主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違和感。
蘇朝陽我不理解。
孟星遲本人確實很喜歡這枚戒指的。
半小時前,蘇潮開心在他身上摸來摸去“還有枚戒指呢我給你戴上。”
“沒有了,這是求婚戒。”
“這樣啊”蘇潮低頭看了看,取下手上的那枚僅需要48元的地攤戒指,挨個試了下大小,最後只能勉強戴在小指上,“等回去後再給你換個好的。”
孟星遲“就這個我也喜歡。”尤其是在聽說這是蘇潮在暗戀他時買的,就更是喜歡了。
“我覺得你哥哥總是在偷看我。”孟星遲給蘇潮夾完菜,偷偷在他耳邊嘀咕了一句“正常,他在觀察弟媳呢。”
孟星遲手一抖,筷子險些掉桌上“什麼弟媳他知道了”
“嗯。”
蘇潮頷首,方纔從廚房出來後,蘇朝陽就把他叫到樓上去談話。
蘇朝陽單刀直入地問“你跟孟總是怎麼回事”
蘇潮一驚,炎熱的天氣裏,脊背卻生出一層薄汗“哥,你怎麼”
“告訴我,你們是什麼關係”
時間彷彿停止了,蘇潮甚至都覺得心臟都停了一下,短短的半分鐘,他卻覺得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他不敢直視蘇朝陽的眼睛,那質問的含義仿若回到了小時候,所有不該有的念頭都立馬瓦解。
大概七歲的時候,某日,他想離家出走,嚴格來說,是離開蘇家。
他很感激蘇家的恩情,但是大哥快要考大學了,他聽說大學很貴的,小妹也要去上幼兒園了。
爺爺腿腳不利索,家裏的收入全靠爸媽兩個人種點莊稼,怎麼養得活這麼多人。
他覺得自己有七歲了,可以獨自生活了,於是打算偷偷離開,漫無目的地朝前走。
“蘇潮你想滾哪去”蘇朝陽就是那時候找到他的,他從來沒見過大哥發這麼大的火。
從他加入蘇家後,蘇朝陽似乎對他都是無所謂的態度,交談也不多。也可能是本身性格如此,對他的親妹妹也沒有顯得格外親近。
但不知爲何,他內心裏就是很害怕蘇朝陽,所以對方一喊他的名字,他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你想去哪”蘇朝陽走近了,拿出一張揉得皺巴巴的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一行字“我zou了,我ai你們”。
“這寫的是什麼”
蘇潮抽抽涕涕地說“對不起,我想寫你們的名字的,可是我還沒學會漢字真的太難了。”
“你想走哪去”
“四海爲家。”
“”蘇朝陽突然問,“你走了,那些雞誰來喂”
“小妹。”
“那隻公雞會啄人。”
蘇潮哭得更大聲了“那還是我去吧。”
“我平時不在家,小胖欺負小妹怎麼辦”
“我、我去打死他。”蘇潮揉了揉眼睛,轉身就準備去找小胖算賬,結果沒走兩步,就差點摔了。
這時,蘇朝陽把他抱起來,生氣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以後你再敢亂跑,我們就不喜歡你了。”
蘇潮摸了摸被掐過的地方,哭紅了眼,鼻子一抽一抽的“那大哥你喜歡我嗎”
蘇朝陽看了他一眼“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地表達感情的。”
“我沒聽懂。”蘇潮說,“我就好喜歡你們嗚嗚嗚。”
“”蘇朝陽給他擦了擦眼淚,“喜歡你,不止我喜歡,家裏人都喜歡你。自從你來了,家裏的笑聲都多了。”
“真的嗎”蘇潮眨了眨眼,睫毛上還掛着淚珠,“爲什麼要喜歡我我來了,你們都喫不飽飯了”
“誰跟你說這些的,別聽那些人瞎說,她們只是羨慕我們家多了個家人。”
回憶戛然而止,蘇潮擡起頭,看着眼前的大哥,是他從小就喜歡的家人。
他害怕失去家人,他們填補了他本來荒蕪的人生,保護他茁壯成長。
以往他能做的夢,全是圍繞着家人的。
但是現在,他羽翼漸豐,不僅能保護他的家人們,也想做另一個美夢了。
“哥,我談戀愛了。”蘇潮說,“對方是孟星遲。”
蘇朝陽怔忪良久“爲什麼是他”
“我也不知道,就覺得是他了,我就好好跟他在一起。”蘇潮適時露出楚楚可憐的眼神,“大哥,你就原諒我一回的任性吧,好不好”
“任性一回這一回可真是悶着個大招呢。”蘇朝陽說,“以後呢,以後你們打算怎麼辦”
“以後也會好好的。”
“你就能保證你們以後不變心”
“那你能保證你和姣姣姐以後不變心嗎”
蘇朝陽一噎“我當然能。”
“那我也能啊。”
“”
“不管我們倆找的對象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窮是富,我們的擔憂都是一樣的,我們的期待也是一樣的。”蘇潮語氣很溫柔,但說出的話卻沒有反駁的餘地,“所以爲什麼要因爲性別上的相同,就把我們的感情否決掉呢”
蘇朝陽見他又露出可憐無辜的眼神,忍不住捏住他的鼻子“煩死了,跟他談個戀愛,把嘴皮子都練利索了,這些套話誰教你的”
“沒有人教我,是事實嘛。”蘇潮笑着掙開,“哥,你是咋發現我們的事的”
“昨天晚上”
“哦,我知道了,我們接吻的時候,是你偷看到的。”
“不是偷看,誰讓你們旁若無人的。”蘇朝陽沒好氣道,昨晚本來氛圍很好,帶着於姣姣去回味童年的,結果無意中就瞅見這倆大男人在接吻,差點嚇出聲,幸虧於姣姣及時捂住了他的嘴,這才逃脫,讓他有一晚上的緩衝時間。
“這不也是情難自禁嘛。”蘇潮紅着臉說。
“”
“姣姣姐是不是也知道了她怎麼說呀”
“還能怎麼說,勸了我一晚上唄。”蘇朝陽想想就來氣,昨晚於姣姣一直在耳邊說這不是什麼大事,國外遍地都是,國內的風氣也開化了不少,他哼了哼,“敢情出櫃的不是她弟弟,說的那麼輕鬆。”
話音剛落,蘇潮忽然擁抱住他“哥,我愛你。”
蘇朝陽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背“行了,別肉麻了,讓開。”
蘇潮笑嘻嘻地鬆開手,不經意一瞥,透過窗戶看見遠處的小溪旁邊,孟星遲和蘇汐坐在一塊,笑道“我得去找他啦,這裏人真是太多了。”
於是,他找到了在河邊的孟星遲,並在河裏撿到了意外之喜。想到這,他又忍不住低頭看了看戒指“好漂亮。”
“你喜歡就好。”孟星遲微微一笑。
“老喜歡了。”蘇潮注意到蘇朝陽的目光,索性舉起手背,隔着大半張桌子,給他展示了一下,比了個口型,“好看嗎”
蘇朝陽“”
這時,蘇媽媽招呼着大家多喫點,然後指着韭菜炒蛋,笑着對蘇潮說“你昨天撿的那個不是雙黃蛋,是三黃蛋。”
“真的嗎三黃”
“對,真夠划算的哈哈哈。”蘇媽媽放聲大笑,“就跟你們仨似的。”
三兄妹互相看了一眼,笑了笑,同時去夾了那道菜。
熱鬧的氛圍一直持續到晚飯結束,客人們才漸漸散去。
孟星遲接了個電話,準備的禮物都送來了。
出發前,他就購買了不少價值昂貴的家電,直到現在才送過來。
可是司機不清楚具體地方,孟星遲跟蘇潮說完,一旁的蘇朝陽說“孟總,我跟你去吧。”
孟星遲看了眼正陪爺爺說話的蘇潮,點點頭“好。”
兩人離開了好一陣子,蘇潮不禁面露擔憂,害怕他哥對孟星遲放什麼狠話,時不時往大門口一眼。
直到外面響起車子的聲音,他才跑出去,看見蘇朝陽和孟星遲站在一旁指引工人們搬東西,似乎並沒有起什麼爭執,這才放下心。
蘇爸爸驚訝道“小孟老板,你怎麼買這麼多東西這也太破費了,不合適啊。”
“沒關係,蘇潮是優秀員工,這是獎勵他的。”孟星遲說。
蘇朝陽“對呀,爸,你就收下吧。”
蘇爸爸“嘖”了一聲,沒想到平時最注重禮節人情的蘇朝陽反倒說這話,見勸不動,只好跟蘇潮說“以後你好好工作,報答孟老板,知不知道”
蘇潮笑着說“我知道。”
送來的東西不僅有傢俱,還有一些高科技智能產品,幾個老人光是看洗碗機工作都看了半天。
“謝謝你啊。”蘇潮把孟星遲帶上樓,回到房間就抱着他擁吻起來,“我哥是不是跟你說什麼了”
“祕密。”孟星遲哪有心思聊天,只恨不得趁着這點溫馨時光偷個歡。
樓下,蘇朝陽跟蘇汐也不知嘀嘀咕咕了些什麼,等爺爺去休息後,才說“爸,媽,有件事,我們想跟你們說一下。”
“咯咯噠,咯咯噠”
一大清早,樓下的雞就開始亮嗓子了,一隻狸花貓滿院子跑,然後坐下來,舔了舔爪子,洗洗臉,開始一天新生活。
“去廟裏”
早飯桌上,蘇潮聽到母親說要帶他們去廟裏逛逛,可是他們原定的行程是今天上午就得出發回去了。
他轉頭問孟星遲“你覺得呢”
“去吧,下午回去也行。”孟星遲說。
“好啊。”
出發前,蘇潮發現老爸站在門口目送他們,跑回去問“爸,你不一起去嗎”
“我就不去了,在家給你們弄午飯,早點回來。”蘇爸爸說完,目光又不禁落在不遠處的孟星遲身上,對方站在原地等待蘇潮,手裏拎着幾個塑料袋,身上也是穿着隨意的打扮,哪裏還有剛來那天西裝革履的老板樣子。
“快去吧,別讓孟老板等急了。”蘇爸爸揮揮手,“我去看看你爺爺起來了沒。”
“好吧,那我們就去了啊。”
蘇潮帶着孟星遲鑽坐進車裏,車子是蘇朝陽開的,母親就坐在副駕駛上。
蘇汐則在後面於姣姣的車上,一行六人出發去了廟裏。
廟裏已經沒什麼人來了,只有一位住持住在這,平日裏賣賣符,最近還學會了直播,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小姑娘又來啦。”住持一看到蘇汐就笑,“這次又來求什麼符啊”
“這次是我媽媽來求。”蘇汐笑道。
蘇潮站在最後面,跟孟星遲解釋“你還記得我之前給了你兩個符嗎就是這求的。”
“原來如此,那得去拜拜。”
“對,我還得去還願呢。”蘇潮想起自己留下的姻緣符,沒想到還真促成了一段姻緣,又不禁鼓吹起符的神奇之處,恨不得馬上再買個暴富符。
“心誠則靈。”孟星遲含笑道,“哪來那麼多神奇的符,不過是我們自己努力罷了。就算沒有姻緣符,我也依然傾心於你。”
“嗯,你說得對。”
一行人來到裏屋坐下,住持問“你想抽什麼籤啊”
“姻緣籤。”蘇媽媽說,“給孩子們抽的。”
“好。”
竹筒裏響起竹籤互相撞擊的聲音,片刻後,兩根籤掉了出來。
“姻緣前定,郎才女貌。”住持拿起一根,遞給蘇媽媽,“上籤。”
蘇媽媽垂眸,盯着上面的字看了會,交給蘇朝陽“這是給你和姣姣的。”
緊接着第二根,住持意外地挑了挑眉。
蘇媽媽接過來一看,籤文同上。
郎才女貌
蘇朝陽瞥見了上面的字,皺了皺眉“媽,你不會真信這些東西吧”
蘇潮站在後面,看着母親沉默的背影,以爲是下籤,笑道“心誠則靈,別太相信這些東西,只要我們努力就好了,孟總,對吧”
孟星遲“嗯。”
蘇媽媽起身交完錢,手裏仍拿着那根籤,走到他面前,將籤文遞到他面前。
蘇潮低頭一看,瞳孔微顫“媽這是迷信,信不得。”
蘇媽媽擡起頭看他,又看看旁邊的孟星遲,目光來回遊蕩。
不知爲何,蘇潮竟生出了一層薄汗,下意識擋在了孟星遲面前,手微微顫抖,緊接着,身後一隻手握了上來,溫暖的掌心讓他漸漸回神,內心漸漸蓄滿了力量。
如果
如果他跟媽媽說的話
蘇潮忽然閉上眼睛“媽,我不會跟女人的結婚的”
所有人都安靜了一瞬,齊齊望向蘇母。
良久,意料中的責問與叱罵都沒沒發生。蘇潮緩緩睜開眼,卻見母親跟沒事人似的,還衝他笑了笑,手往旁邊一拐,將籤給了蘇汐“多好的籤啊,這可圓了我最後一個心願了,我就等着哪天蘇汐也給我帶個女婿回來。”
蘇潮暗自鬆了口氣,轉瞬就驚訝地擡起頭“也帶個女婿”
蘇媽媽笑而不答,扭頭對主持說“謝謝你的上籤,不過這籤文太久遠了,古時候的東西怎麼一直留到現在,也得順應順應時代了。”
住持一臉懵逼“什麼意思”
蘇媽媽“爲什麼沒有郎才男貌這一簽呢”
住持大駭,嚥了咽口水“是我格局小了。”
而蘇潮同樣睜大了雙眼,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把孟星遲的手都掐腫了。
孟星遲面不改色,握住了他的手,溫聲道“阿姨,您知道了”
“戒指都給他戴上了,還叫我阿姨啊”
蘇潮立即看向孟星遲,雙眼明亮,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蘇汐也在一旁偷笑“孟總,快叫人啊,我看到媽媽口袋裏的紅包了”
蘇朝陽和於姣姣相視一笑。
孟星遲悄悄碾了下指腹,沉聲喚道“媽。”
回去的路上,蘇潮仍覺得不可思議,抱着他媽媽不肯撒手,像小時候一樣撒起嬌,唱起了世上只有媽媽好。
喫午飯的時候,蘇潮看出爸爸也知道了這事。父母不斷給孟星遲夾菜,噓寒問暖地問了半天。
蘇爸爸找了幾個時事政治話題跟孟星遲聊,好顯得自己博學,可是語無倫次的語言反而令孟星遲有些動容。
他給蘇爸爸倒了杯酒“爸,你放心吧,我明白您的意思。”
“誒,好,那就好。”蘇爸爸重重地點了下頭,眼眶裏隱約有淚花,轉瞬即逝,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午飯後,大家依依不捨地告別,蘇父蘇母塞給孟星遲一個大紅包“小孟啊,有空就來這裏玩玩,窮鄉僻壤的,但是玉米土豆管夠。”
“謝謝,我會的。”孟星遲跟他們擁抱了一下,完全沒有任何隔閡,也沒有絲毫恐懼。
他們不是陌生人,他們正在成爲一家人。
回去的路上,蘇潮又問起了孟星遲“我哥昨晚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啊”
孟星遲低頭看着紅包,莞爾一笑“他說,我們想要得到祝福,就應該相信家人。”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最後一個番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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