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偶像包袱是沒有的,新詞彙是一個個的
在三位滿腹疑慮卻因爲基因原體近來過於的喜怒無常而加倍小心地畢恭畢敬的子嗣們彙報完成之後。
好。
現在拉彌贊恩覺得自己的頭是真的開始痛了。
果然是稍微做了點人但沒全做——很好,很符合那隻鴿子本體的坑人特性——不管那先知是不是祂,現在都已經不是問題了。
因爲被丟在這兒處理這攤子的不是祂!
確實,拉彌贊恩沒被丟到最最糟糕的那個時間點。
但瞭解到現在他們正在哪兒、在幹什麼之後,可能也好不了多少。
他頭疼不已地想。
首先,一場激烈的大戰顯然目前正處於進行時,兩個隸屬於第四軍團的遠征艦隊與數萬名鋼鐵勇士都在這兒——而我,除了知道一點孫子兵法之外,壓根不會打仗。
其次,現在的準確時間正是,名爲薩克-綽拉達深淵(Sak'tradadeeps)之戰的戰役期間——或者說,更出名、更爲人知的說法是,“鋼鐵勇士對赫魯德人之戰”期間。
以拉彌贊恩那現在捉襟見肘的3K知識儲備來說,巴拉巴斯·丹提歐克的不正常衰老與被驅逐至邊境事件就是發生在這場戰役中。
但他現在還無法確定這場戰役到底進行到了哪一步、情況已經糟糕到了何種地步——反正肯定沒好。
因此他要求弗裏克斯向他提供更多的戰爭細節。
而首席三叉戟雖然憂慮重重,卻還是爲他的基因之父盡職盡責地提供了對方所需要的一切資料。
“這麼說,現在丹提歐克率領的第51遠征艦隊還在高爾基斯世界上,繼續守衛着弗爾帕星峽這個要地……”
拉彌贊恩依舊坐在鐵血號的指揮甲板房間中,藥劑師已經來過,滿腹疑慮地爲原體檢查過身體之後又更加惶恐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聽到鋼鐵之主要求他開出正常情況下的治療藥物,隨後在接到“告訴任何問你的人,我的情況不危及生命但需要療養”命令後,方纔行禮退下。
應他的要求,一張新辦公桌被搬進來放在他的鋼鐵王座前,而他頭頂上那些裝滿嘰嘰喳喳鳥雀的鳥籠他剛纔已經讓另外兩個三叉戟走的時候帶走了,這兩名鋼鐵勇士顯然不太情願讓弗裏克斯單獨留在這裏爲原體作陪,但兩人之間對於這件事的態度又有微妙的不同。
真搞不懂爲什麼佩佩當時會選這兩個人做三叉戟,這兩個鋼鐵勇士幾乎把“我不靠譜”、“我想搞辦公室內鬥最好殺了弗裏克斯”、“我看不起對方”跟“我心懷鬼胎想往上爬”寫在臉上了!
等等,……或許就是這樣他才選的這兩個,這也很符合後來他所知的一些細節。
拉彌贊恩忽然明悟了這件事,接着更大聲嘆了口氣。
“我主?”弗裏克斯是這間屋子中唯一沒有被驅逐出去的人,但拉彌贊恩不用看都能知道這位泰拉裔戰爭鐵匠的臉上是什麼表情:眉頭深深皺起,不情願但又不願意懷疑自己的父親的意願,最後即使心中清楚對錯,他也會照樣去選擇順從原體的意志,而不是正確的那個答案。
“所以,現在它們的大遷徙還沒有發生,或許還來得及……”
他自言自語,而弗裏克斯欲言又止。
拉彌贊恩發現自己知道的知識開始變成一種讓他左右爲難的阻礙。
無知與全知都很有用,前者令人無畏,後者令人勝券在握,但如果只知道一小部分知識,就會造成現在這樣難以依據知識下判斷的情況。
的確,他現在就可以下令讓丹提歐克與他的第51遠征艦隊撤離弗爾帕星峽,離開高爾基斯這個世界,但這是否會引起不必要的變動?
或者說,他應該選在現在改變這一切嗎?
他現在固然可以立竿見影地讓一切變得暫時看起來好太多,但正如那個將他丟來的提示所說的,“一次蝶翼的閃動”。
如果因爲改變太多關鍵人物的命運,導致後面的一連串大事件出現了無法預料的偏差該怎麼辦?
如果因爲他救了這個人,那麼反而導致了未來發生更多原本不存在的死亡那又該如何是好?
比如,他知道,雖然很危險,而且讓戰爭鐵匠老了至少三千歲,但巴拉巴斯·丹提歐克並不會死在弗爾帕星峽,他逃回來了,並且被派去守衛偏僻的邊境世界小達曼泰恩,他在那兒建造了沙登霍爾德(傷痛堡壘),並在大叛亂髮生後按照基裏曼的命令守衛了那兒366天,最後炸掉了一臺帝皇級泰坦,搶走了來犯者的艦船逃離了這顆星球。
如果丹提歐克沒有變老,沒有被驅逐到那兒去,那後來的事情還會繼續發生嗎?索薩呢?法羅斯燈塔的祕密會由誰來發現?誰能啓動法羅斯拯救基裏曼與萊昂?法爾海戰後的潑拉克斯又會如原本那樣來到此處嗎?
還有,帝皇之鐮……甚至可能有關泰倫蟲族……
儘管與這後面發生的一切千絲萬縷甚至至關重要,但巴拉巴斯·丹提歐克現在只是他屬下的遠征艦隊中這樣一個甚至還沒有成爲三叉戟的戰爭鐵匠,正在卡多慕斯星系中的高爾基斯世界上爲他守衛連帶的三個世界,目的是剿滅這裏的星球地下巢城中盤踞的赫魯德人。
此時此刻,拉彌贊恩忽然意識到,只有他一個人站在這裏,只有他一個人此刻知道巴拉巴斯·丹提歐克對整個銀河未來的價值。
因此,他的決定毫無疑問地將會揹負“這個銀河中人類未來”的一部分重量。
該死。
他在心中暗罵了一句,這該不會是黃老漢拉人下水的一種新型手法吧?
同時他更加糾結地皺起眉毛,意識到一個問題,即,他會爲今天做出的任何決定而在以後的日子裏每一天都後悔嗎?還是不會?
他的心智真的能夠承受的了任何對世界線明顯改動的後果嗎?
如果此刻在他……在佩圖拉博的子嗣身上正在不斷重演的這些犧牲是爲了未來的、更大的善,他會選擇繼續無視他們的犧牲,讓一切按照既定的命運發生嗎?
在其他人看來,鋼鐵之主眉頭緊皺,似乎陷入了某種神遊天外的狀態之中,咬齧在他頭皮與顱骨中的漆黑電纜們像是黑色的蛇發一般令人不安地擇人慾噬。
接着他霍然站起,動力甲的鐵靴惡狠狠地踏在同樣鋼鐵澆鑄的地板上,來回地踱着大步,快速走了幾圈,顯得極其焦躁不安。
“【粗口】!幹了!眼前人都要死了還想這麼多!得撤回來。”
首席三叉戟聽到他的基因之父咕噥道。
“大人?”
“撤回來!弗裏克斯!”第一連長在略微茫然的驚訝中霍然擡起頭,正對上那雙熊熊燃燒的猶如冰川上的火焰般的藍眼睛,“讓他們都撤回來!弗裏克斯!傳我的命令,不管是古甘還是高爾基斯上的鋼鐵勇士,現在他們被允許開始有序撤退!命令我們的艦隊爲接收傷員和行動不便的患者做好準備!後勤部門……後勤部門……”
基因原體大步走回自己新設置的辦公桌前,翻看着剛剛遞交上來的報告,“弗裏克斯!我需要你本人親自下去監督和調配後勤部門!立刻就去,如果有任何膽敢違抗或者質疑這條命令的人就讓他們自己來找我!”
“是的,大人。”
首席戰爭鐵匠躬身並開始後退向門口,他比平時略微快了百分之一的步伐中到底是顯出了少許等待已久的迫不及待——很顯然,在鋼鐵勇士艦隊這段時間於這個次星區交戰中發生的持久拉鋸和嚴重損失中,誰都看出了這場戰役在緩慢卻堅定地滑向了某個必然慘敗的結局,但沒有人敢於直接提出這件事並要求佩圖拉博承認失敗並放棄對勝利的要求。
因爲鋼鐵之主早已用自己的言語與行動告訴過他的每一個兒子:帝皇不會犯錯,所以來自泰拉的征服命令也不會犯錯。
“等下!還有!”
“是的,我主?”剛剛走到門口的戰爭鐵匠立刻靈活地轉身並半跪而下,生怕他的主人臨時改變了這珍貴的、爲軍團的其他兄弟帶來活路的主意,或者,因爲如風暴般的無常情緒而帶來更大的毀滅。
“你在做後勤與人員規劃的時候,”翻看着資料的鋼鐵之主眉頭皺得讓弗裏克斯不知爲何揪心起來,“一定要記得,按照我們接下來很長時間……接下來大約五十年沒有足夠的補給的情況制定。”
首席三叉戟愕然地擡起頭。
“大人,赫魯德人的存在與他們的相位時間武器本身確實爲我們設立在地面的補給倉庫帶來了很大的庫存壓力,但我們的艦隊上依然還有一些……”
“不是這個問題。”拉彌贊恩的不滿溢於言表,“我問你,上一次我們獲得來自大遠征指揮部或者泰拉或者類似任何部門的新款動力甲、新造裝備補給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確實有幾年了,吾主,但目前還在可接受的運輸時間損耗範圍內……”
“別拿這些好聽的話來粉飾太平!拿我當孩子哄?!”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在這個身體中,或者是鐵血號此刻尚未有穩定其內核的拱頂石入駐,又或者只是單純地初來乍到就遭逢大戰的壓力所致,總之幾份敲着軍務部與指揮部印章的文件被非常情緒化地“啪”地甩到了弗裏克斯的身前,謝天謝地,它們沒有打碎他的膝蓋。
“你自己看看!在至少六個月前,我們的剛剛做完所有手術、完成洗腦程序的新兵就只有我們自己倉庫裏的馬克Ⅱ遠征型動力甲可穿了!馬克Ⅱ型!這麼古老過時的東西!這玩意兒還是爲了統一戰爭結束後的第一批太空戰發明的!我真不敢相信!看來我們在倉庫裏儲存的備用裝備確實豐厚,以至於竟然能支撐這麼久!但馬克Ⅱ型!那幫火星人!我很肯定他們【古泰拉粗口】的至少已經可以大規模生產馬克Ⅵ型了!但我·們·沒·有·任·何·相·關·補·給!甚至沒有接到任何告知分配情況的清單!爲什麼?弗裏克斯!爲什麼鋼鐵勇士的三叉戟與十二人議會中竟然沒有任何人向你們的基因原體抱怨或者反映這件事?!”
戰爭鐵匠帶着對原體這毫無緣由與聯繫的怒火的一絲絲迷惑地從地面上撿起這些被摔散的文件,再以一貫的小心與細緻條理將它們按照順序裝訂好,並開始仔細閱讀。
的確,正如鋼鐵之主剛剛指出的,他們確實在最近很長一段時間內一直在使用從前的庫存裝備部隊,但這在遠征路上,尤其是他們目前所在的這個荒涼偏僻、遠離正常補給線的戰區也不算是一種很罕見的情況,第四軍團已經很習慣在這種壓力下正常運行和戰鬥了。
弗裏克斯還在腦內按照原本的慣性思忖着要如何與原體解釋這種情況,他嘗試開口,“大人,我明白您的憤怒,但這種情況在遠征戰役行動中可能只是因爲一些疏忽或者單純路途上的問題,沒有這些補給我們也一樣可以取得勝利,到那時……”
“如果要求我們打仗的人提供給我們的資源無法支持我們的行動,那麼沒有任何道理,要讓我們掏空自己的家園世界先補上這塊虧空。”一串決不可能從佩圖拉博嘴裏冒出來的大逆不道的話語流暢地從那兩片冷酷的脣中源源不斷地吐出,“我可沒有給什麼史密斯專員補虧空的愛好,更何況這件事裏考慮到目前的……絕對……還有一些我的弟弟們在那攪合的事在裏頭。哼!勝利!”
鋼鐵之主銳利的冰藍色眼睛從漆黑與銀色的纜線下注視着已經呆若木雞並且很想捂住耳朵的弗裏克斯。
“攻擊此處的命令是誰下的?最後的勝利是爲誰取得的?難道是爲我嗎?是我沒事幹了喫飽了撐的非要跑到這個鳥不拉屎的最北邊的邊陲之地來主動打一羣本來就沒惹到我們的異形嗎?既然不是爲了我的一己私慾而去取得勝利,那如果我爲了這種勝利把奧林匹亞人都拼沒了,對我來說,我要這個勝利有什麼用?!人又不是地裏的韭菜一茬茬的!死光了難道他還能給我復活不成?!”
“但……但吾主……勝利是爲了……帝皇、您與軍團的榮譽……”第一連長已經完全驚呆了,他用一種第一次認識自己原體的眼神看着他,在那對冰藍色眼睛中毫無意識地散發的充滿昂揚鬥志與任性魅力的壓迫下軟弱無力地做着囁嚅的分辯。
“狗屁的榮譽,別以爲我不知道這個時候都沒什麼人願意爲我們的軍團譜寫詩歌、傳頌故事與繪畫,”對這件事很清楚的拉彌贊恩毫不留情地一把扯下可憐的一連長爲自己與同儕蓋上的遮羞布,“既然如此,從另一方面來說,我和你們就都沒有什麼偶像包袱要背。”
偶像包袱又是什麼?弗裏克斯迷惑地眨着眼,並把這個新單詞和剛剛的所謂韭菜、所謂鳥不拉屎都暗暗記錄在心中的原體語錄上。
“總而言之。”如雷暴般發作過後鐵之主一屁股坐回他的王座裏,似乎還因爲不太舒服調整了一下坐姿,“先去把人都撤回來,告訴他們有序撤退,如果赫魯德人追擊就還擊,如果它們不管撤退就不要去引戰!然後你就去辦後勤與醫療接收的事。——如果你的那兩個同事還想繼續礙事。”
原體如此告訴弗裏克斯,冷酷的表情浮現在他蒼白的面容上,“那你就重新提名兩個。”
戰爭鐵匠告退的時候終於因爲又見到了這熟悉的面容與語氣而長舒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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