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矛盾體

作者:想變成光的占星者
第649章矛盾體

  顯然,野熊這頭狼崽能被黎曼·魯斯隔着一萬年時間誇獎,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這位芬里斯之子現在依舊半跪着,用無比恭敬但能讓廳堂裏的每個人都聽到的聲音超絕大膽地聲稱他依然想要親身驗證面前的生物就是他們的頭狼和基因原體。

  雖然在歐瑟雷爾退回他們之間時,已經與奧恩·惡冬和其他牧師們交換了意見,認爲原體與他的子嗣們之間現在那種若有似無的微妙間隔感可能是因爲“惡毒的巫術”暫時“切斷了我們之間偉大的聯繫”,因爲“毫無疑問地,魯斯沒有死,而面前這遭了巫術的形體之中正盛放着原體的靈魂,千真萬確,我們的鼻子與符文都如此告訴我們。”

  當然,“符文告訴他們”這句話的意思沒有哪個人會在這個時候去問,除了……馬格努斯笑完之後坐在那裏,聽到這句話後終於慢慢地回過一點味來並開始發出冷笑。

  可第十五原體正要眉飛色舞地起身再次說些什麼的時候,一隻手伸過來按住了他。

  LOGOS的鋼鐵掌心貼上馬格努斯紅色的皮膚,一陣細碎火花般戰慄的浪潮沿着他們接觸的地方蔓延到他大半個軀體,馬格努斯駭然看向按住他的“佩圖拉博”。

  就像是一種難以言說的重逢的悸動喜悅,又像是一種攀登上最高峯時迎接冉冉升起的太陽照射在身軀上時對心靈和肉體的滌盪。

  馬格努斯再次朝他曾經關係很不錯而突然讓他感到陌生又熟悉的“佩圖拉博”看了一眼,後者也朝他側過臉來,正好位於帝皇與絕大部分人看不到的角度。

  接着他看到“佩圖拉博”在一頭線纜下的眉眼生動地朝他眨了眨,那意思顯然是:好兄弟,等等。

  第十五原體立即便如拉彌贊恩所願地凝在了原地。

  不過是否是因爲馬格努斯精準領會了這個Wink的意思,就很難說了。

  ————————

  “哦,他被他嚇到了吧,馬格努斯。”

  休息室內瀰漫着濃郁的美酒甜味,王庭總管已經向藥劑大師要來了解酒藥並放在了無畏的儲物小格里,擔憂地守衛在門外。

  鴿子——帕拉斯懷疑老登忍不住誘惑,偷偷去喝了幾口放在一旁的醒酒器裏的蜜酒,因爲戴着金色桂冠的白鴿開始把自己蹲在瑪格納·多恩的肩甲裏,縮成了一個白色的鴿團並開始自言自語地咕咕咕咕地說一些只有他自己能聽懂的話,廳堂裏擺放的所有裝飾物上的花開始都變成了統一的盛放玫瑰,地面和牆壁開始泛起點點金光,一些精緻而珍貴的古老手工藝品的影子浮現在這裏,其藝術風格從數萬年前開始一直延續到如今——福格瑞姆憑着他的鑑賞力認爲這些東西可能是來自於一萬年間獻給王座廳的藝術品或是老登過去的收藏——但這變化並不穩定,所有的變化上都瀰漫着一層薄薄的霧氣,黃金、大理石、象牙和青銅的反光像是壞掉的老式顯示屏一樣閃動着。

  很可惜今天這兒沒有一個人是言靈者,否則帕拉斯真想知道這個首先驗證了拉彌贊恩告訴他們的,“酒後吐真言”這條賽里斯諺語的老登會說出什麼驚天大祕密來。

  而他和瑪格納要灌醉的對象顯然還沒有到自己的極限,魯斯正在嘆着氣,捏着杯子,拍着肚皮侃侃而談。

  “他的膽子有時候是那樣的小,甚至會被這樣微不足道的事情嚇到,有時候卻那樣的大,連亞空間裏最不該碰觸、最無人監管的東西都敢去輕易而親自地接觸。事到如今……說這個可能有些晚了,但他不該被單獨放出去那麼久的,他應該一發現就被迎接回泰拉,被送到他的高塔裏,讓寂靜修女們看管着高塔的鑰匙,就像傳說中被守護的寶藏那樣。哈!可我們的父親是不會同意的,也不可能這麼做,他的宏偉計劃裏本來就比預定的人手缺少了……哎……”

  有着泛紅金髮的半神從獠牙之間噴吐着香甜溫熱的酒氣,微微有些雀斑的蒼白皮膚也已經被可疑的醺意染紅。

  黎曼·魯斯已經喝下了理論上絕對能灌倒一位原體的鐵血號特供蜜酒,可他龐大的身軀卻坐得愈發筆挺,姿態也愈發優雅,那是獠牙、狼皮坎肩、刻滿符文的戰甲都遮不住的危險的優雅,懶懶散散的芬里斯冰原野狼正在從他身體裏像是冒着熱氣的狗味兒一樣嫋嫋散去。

  福格瑞姆·帕拉斯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爲了勸酒,他也不得喝了點兒——剛剛他是不是看到魯斯露出了一副憂鬱而且沉思的神情?那種神情他從前只會在……阿庫爾杜納這樣的人身上偶然見過。

  年輕的鳳凰想起自己前任二連長最後的結局與之後本體和他的其他兒子身上發生的那些可怕的事,不禁在特供酒精的影響下也讓放任一絲緬懷的傷感滑過自己的臉龐。

  當他收起這片刻對故人的懷念之情,再定睛細看的時候,魯斯座位中那個傷感的詩人與思考者已經完全消失了,原地留下的依然只有半醉、傻笑、沒心沒肺快樂着的野蠻獵殺者,但手裏極不相稱地捏着精緻易碎的玻璃高腳杯,正在那兒晃悠着欣賞新一杯蜜酒的琥珀光澤。

  “宏偉計劃?”瑪格納·多恩突然出其不意地說話了,沒有吝嗇於他寶貴的發言次數。

  此刻他調製過的電子音聽起來是如此地像福格瑞姆記憶中的那個不苟言笑的兄弟,彷彿多恩的幽靈正在這座房間內凝聚並在這非生者的軀殼中復活,年輕的鳳凰把震驚的淡薰衣草色眼睛瞪大並轉向自己的同伴。

  “的確,我們的父親也向我提到過他的宏偉藍圖,這些,在因維特上空,在山陣號上,他親口向我許諾了一個美好的未來,美好的時代,人類將成爲銀河系的主人,沒有虎視眈眈的異族和怪物,也沒有試圖威脅到這一切和平與美好的異端與異見分子。科學、進步、無私的分享與合作將會讓人類邁入一個前所未有的幸福、和平的時代。”

  “是嗎?”黎曼·魯斯歪過頭,斜着眼睛看着瑪格納·多恩的金屬面具,“他是這麼跟你說的?難怪你那麼死心塌地!這可對你胃口了……他別是還跟你說過什麼要做到人人平等、人人幸福之類的話吧?”

  “他說過。”瑪格納平靜地回答,“他說他作爲人類帝國唯一且正確的皇帝,人類帝皇,爲了從可怕的黑暗與舊夜的恐懼中拯救所有人類,爲了人類的福祉與教化而奮鬥不息,他將成爲爲矇昧的民衆和失落世界重新點亮文明的火焰。直到他的宏願被完全實現的那一天,他的政令將傳遍銀河的每一個角落,再也沒有人能阻礙人類獲得永久的和平。在這之前,我們都會成爲他的助力,與他一同戰鬥,面對這個依然充滿了敵人和異族的銀河,直到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福格瑞姆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至少點亮火焰他沒說錯,他做到了。”

  鴿子不滿地拍了拍翅膀,起身七歪八扭地一頭栽到鳳凰的腦袋上(“唉喲該死的老登你幹什麼!”),還繼續大聲用鴿子的語言吼叫着什麼,同時用它細細的紅色爪子扯住鳳凰白色的頭髮試圖把他們從他的頭皮上扯下來。

  魯斯則放下手裏只剩下底部一點點殘留的酒杯,黑色狼頭的毛皮下面再次露出了一張沉思的人類的面孔——被彷彿血染的金髮般的頭髮包圍着,靠近臉龐的頭髮卻被精細地編織成了髮辮,末端垂墜着他親自做的黃金、牙齒和骨頭做的工藝品與符文,即使他現在閉着嘴,也能從薄薄的嘴脣與面部批覆下看出他牙牀上的獠牙們微微鼓起的跡象,這讓他看起來更像一頭正在思考的猛獸。

  福格瑞姆忽然注意到,狼王在如此全套的蠻族君王的打扮中有一個細節卻非常突兀:他的鬍子。他的臉上沒有一根鬍鬚,它們被一絲不苟地颳得乾乾淨淨,魯斯的下巴極其光滑而毫無剃鬚時造成的傷口,顯示鬍子的主人一定很經常、很規律、仔細而且手很穩定地刮掉了它們——他沒有像他的高級軍官、狼侍或者英靈們那樣留出長長的鬍鬚,或狂野或精心打理,塗抹蠟質,編成鬍子髮辮或是翹起的海象牙齒般的形狀。

  在這羣同樣滿身毛皮、皮革與毛髮的野狼裏,只有魯斯是把鬍子剃得這麼幹乾淨淨的那個。

  “某種程度上他倒也沒有說謊。”狼王終於再次開口,用一種冰涼,低沉卻很平靜的語調慢慢地述說。

  他的高哥特語講得非常完美,語法嚴謹,絲毫沒有濃重的芬里斯口音,卻有着對泰拉口音的完美模仿,帕拉斯猛然意識到,魯斯其實剛剛喝下了讓他真正醉了的最後一杯酒。

  “但他對你,對我,對所有人,他所說的每句話其實都是矛盾的,”狼王看着尼凱亞上正在挨個覲見的狼主與狼牧師們,他們每個人身上的動力甲和武器都是帝國工藝與先進科技的結晶,代表了人類在科技方面的成就與智慧;可他們在上面以爐灰、草藥、毛皮、黃金護身符、迷信的符文、相信會帶來好運、驅逐惡靈的野獸牙齒或者爪子來裝飾和掩蓋他們,顯示出他們心底真正相信的是什麼。“就像我和我的夥伴、我和我的子嗣們一樣。我們只是他言語中矛盾的最好體現,自欺欺人的掩耳盜鈴。”

  “既然你很清楚,爲什麼還要對馬格努斯和他的千子那樣做?”

  “我說過了,他們太深入了,馬格努斯……他們接觸得太深。他們毫無疑問不可能沒有問題了。我們不能再等了,必須對他們採取措施——我不認爲荷魯斯能像父親那樣彈壓得住。在父親回去繼續他的工作之前,我們得了結這件事,確保馬格努斯能夠服從判決,確保一切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當然,原本尼凱亞也是爲了他……更激烈地抗辯而選擇的地點,父親與我們都從未小看過他的力量。但我們還是希望事情可以在一個相對不要產生損失的範圍內得到解決。畢竟,我接過的髒活兒已經夠多了,他損失不起。”

  魯斯把他霜藍色的眼睛轉向瑪格納·多恩,試圖從那對了無生氣的金屬電子眼中找到任何靈魂存在的跡象。

  “你明白我說的嗎?你應當明白,多恩,否則你也不會在包廂裏保持沉默。你應當也讀過了那份由禁軍與我的子嗣共同緊急呈送給帝皇的報告。在我們把豪瑟爾,這個被動了手腳的間諜放在冰上檢查了十九個大年之後。雖然其他兄弟也都已經看過了我們在這期間對他的分析和蛛絲馬跡的層層剖析、對他的出生、行蹤、來到芬里斯之前的數十年人生的每一次變化的分析——然後我們在尼凱亞抓到了決定性的證據,我們在這裏放出了豪瑟爾,作爲一個捆在木樁上的誘獸誘餌。而這個誘餌無疑成功了,我們用他引出了幕後的操縱者。一個千子的連長,在尼凱亞上使用巫術,附身禁軍,在寂靜修女們的範圍之外操控着吟遊詩人靈魂上的線。作爲他原體的貼身侍從,阿蒙的所作作言無疑能證明千子們與我的兄弟已經在黑暗的道路上不顧阻止走了多遠,又有多麼大膽,他必須被嚴肅地、嚴厲地、徹底的命令,以停下他正在做的任何事情。”

  ——————————

  “驗證。”

  黑白色牧羊犬冷冷地把這個詞彙敲擊在屏幕上,使用的不是芬里斯之子們神聖的爐語而是戰語,沃爾根語,這是芬里斯之子們在戰場上使用的語言,顯然,野熊的發言確實過於大膽了。

  “野熊,你是在懷疑你的全父告知你的事實,還是在懷疑牧師們對符文的解讀?”

  但黑白花的暴君遽然在自己的座位上狂笑起來,儘管那聽起來比起笑聲更像是動物的仰天狂吠,可其中的笑意絲毫未減地傳遞到了廳堂中的每一處,他面前的野狼們金色的眼中也都燃起了小小的火焰,他們不顧自己正在御前,從小聲到大聲,狂野地呼喝着應和這吠叫,敲打着自己的胸甲,跺着腳。

  “好小子!就讓他來驗證!”一行以低哥特語註釋的沃爾根語出現在顯示屏幕上,“你們這羣狼崽子,就該這樣!芬里斯之狼(VlkaFenryka)即永遠警覺!就讓我把你們都打到夾起尾巴你們才知道誰是你們的頭狼!”

  人類帝皇顯然並不是不想做什麼,但拉彌贊恩微笑的面容——“佩圖拉博”臉上浮起的那種充滿了驕傲、自豪、信任和其他耀眼情緒的光輝也把祂定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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