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抽絲剝繭（四）
“你有什麼想說的嗎？馬格努斯？在我們開始質詢最後一名證人之前你可以說兩分鐘。”
鋼鐵之主莊嚴地詢問。
“簡直是荒謬絕倫……”
赤紅君王擡起他扣着美麗多彩的寶石黃金護腕的手，遮住了他的獨眼，另一隻手的指腹則下意識地輕輕撫摸着他另一側那皮膚光滑而空蕩蕩的眼窩，“不，我沒有什麼想說的了。請繼續吧，我的兄弟，尊敬的佩圖拉博，你從前的告誡我已略有明白，或許，”他瞟了眼首座上明耀強大散發金光的皇帝，“或許我也一直對來自‘父親’的建議同樣有所誤會之處吧。”
第十五原體似乎又從剛剛極其高昂的情緒中迅速跌落到了某種苦澀而自閉的狀態，他的皮膚顏色變得暗淡無光，從耀眼的猩紅變成了淺色的烏木，他神情懨懨，身軀彷彿縮小了兩圈，坐在他的座位上，紅色的長髮像是上好的馬鬃般隨着他的背脊與肩膀流瀉下來。
“這你倒是不用妄自菲薄，”拉彌贊恩說，“要知道尼凱亞大會雖然是以解決人類帝國中靈能者的問題爲名召開，但整個尼凱亞正是爲你而建。”
“是啊。”馬格努斯消沉地回答，“確實，我真傻，真的。我光是認爲自己應該爲了人類而追求知識，更多的知識，但我根本沒意識到想要知道更多本身即是原罪。”
他的這副頹喪虛弱的模樣倒是比起之前試圖說服其他人靈能的優點又或者是之前嘲諷魯斯的時候要看起來讓人覺得容易同情得多，只是可惜這兒並不是圓形劇院的中央，而是劇院內部的廳堂，這兒的人們也不是大陪審團的凡夫俗子，除了拉彌贊恩與佩圖拉博BC，可能也只有聖吉列斯在眼底悄悄對自己的這位兄弟流露出一絲絲掙扎的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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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怎麼回事？”帕拉斯問道，就在馬格努斯說出那句話的同時，他們每個人都感覺到鐵血號這樣的龐然大物似乎也震動起來，就像是地震——不、不、與其說是鐵血號震動起來了，還不如說是破碎的銀河因爲浩瀚洋上颳起的亞空間風暴而整個動盪了起來，讓實際上內部比外面看起來大很多的這艘魔改榮光女王級戰列艦像是一艘普通商船一樣在現實空間與亞空間之間的風口浪尖上下震盪漂浮。
魯斯也挑起了眉毛，“我不太清楚你們這兒現在是怎麼回事，但那句話無疑由馬格努斯說出的意義很大，雖然他自己看起來還毫無自覺。”他抽了抽鼻子，讓流動的潔淨空氣從他的鼻腔到肺裏深深地過上了一圈，“就連這裏一直乾燥而無味的空氣中都帶上了靈能的海浪腥味，簡直讓我想登上龍船狩獵那些克拉肯了。”
“那些克拉肯不是蟲巢艦隊的殘留麼？”
“管他是什麼。”黎曼·魯斯擡起下巴，“狼羣會摧毀一切。這正是我們被創造出來的使命。”
“咕！燈塔！燈塔！”鴿子慘叫起來，祂慌亂着急地拍擊着翅膀落到瑪格納·多恩腦袋上，用祂紅色的細爪子催促對方，不過考慮到這是個比石頭腦袋還光滑的金屬腦袋，祂有點無從下手，“燈塔！燈塔！船！船！人！人！”
“祂什麼意思？”
“剛剛馬格努斯的話引起了某位藍色收購人的極大不滿。”瑪格納·多恩的顯示屏閃耀着，“以及這次攔河大壩改的道確實是有點大了……祂的意思是，本來現在就很脆弱的星炬現在因爲突如其來的大規模風暴，無法照亮更多人類帝國船隻的前路，會造成高過卡迪亞開啓猩紅之路的損失，祂想要我們把漫遊港的燈塔調亮指引那些就要在亞空間風暴中迷航的船隻，救救上面的人。”
“咦？”帕拉斯驚訝地看着這隻白鴿，黎曼·魯斯也停止了他的品酒行爲，用一種新奇的目光看着鴿子。
“你這老登鴿雖然又饞又喜歡指使人又愛裝傻又推卸責任，但是這種基本思路上原來這麼正常的嗎？”
“也不算很正常。”瑪格納·多恩閃爍道，“因爲如果是黃金王座上的祂，祂絕對不會也不可能催我這麼做，因爲……”
鴿子大叫起來，顯得非常焦急，翅膀和爪子不斷地撲擊着瑪格納的金屬頭顱與面具，肉眼可見的金色靈氣光輝像是漣漪般一圈圈地從祂身上盪開——不過範圍小得可憐，就像帕拉斯之前看到的，出了房門就差不多不見了。
“快一點！快一點！一秒！生死！”
“……好吧，這可是你說的。”瑪格納走到牆邊，這堵牆原本是屬於實驗室本身的，只是現在被裝飾掛毯遮掩住了。“我都錄下來了。後果自負。”
他移開掛毯，把金屬手指放到同爲金屬的船艙牆壁上，牆壁開始如奶油般化開，逐漸吞沒了他的整個手掌與前臂，隨後是後背、脊椎、四肢，後腦。
纜線與管道構成的機械鋼鐵之翼從多恩的後背上直接展開，他的電子眼是亮藍色，無數高速掠過的浮動光子攜帶數據正在交換。
“……太酷了，我得說。”帕拉斯讚歎地欣賞着眼前的驚人美麗之物，“回頭我一定要建議他們在所有帝皇之子與鋼鐵之手的動力甲上加裝一些類似的裝飾！這種效果我認爲可以用線條燈來做！”
黎曼·魯斯則輕輕嘆了口氣。
瑪格納·多恩露出鋼鐵與纜線外的部分向他們閃爍着一道道不斷推進的進度狀態。
“漫遊港-天命鋼鐵號-備用通訊狀況測試。鏈路狀態良好，‘燈牌’工作狀態正常。”
“功率定準：百分之三十三；預計覆蓋區域，朦朧星域、太平星域、太陽星域；輻射效應可能抵達：暴風星域、大漩渦、部分遠東星域。”
魯斯把嘆氣半途改爲了倒吸一口涼氣。
“你們一時半會兒去哪兒找的這麼多靈能者？！還有，你們要啓動這個不用把祂親自送過去嗎？！”
“測試通訊，第一次。反饋正常。”
“測試通訊，第二次，準備啓動。”
“測試通訊，第三次，開始鏈接迴路。”
嘀。
嘀嘀嘀。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啪。”
光，出現，照亮寰宇。
“咕啊啊啊啊啊啊你這光怎麼是藍色的咕啊啊啊啊啊啊啊！！！！！誰會相信藍色光的燈塔啊咕咕咕咕咕咕！！！！！”
“我不是都說了，能照，但後果自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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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國偏遠邊疆誰也找不到的某一處亞空間內……
一艘破破爛爛、在風暴中幾乎像木頭一樣吱呀作響、就要解體的戰艦上，絕望的導航員艱難地通過液體交換呼吸着，他的羊水艙由於長時間缺乏新液體的更換而已經不堪重負，雖然已經儘量清理，但或許這一次爲了躲開蟲巢觸鬚的追捕而勉強進行的亞空間跳躍還是太勉強了……
猩紅之路展開時，星炬的光輝就曾經消失過片刻，那造成了無數船毀人亡的事故以及更多的失蹤，而他們所在的位置太過偏遠，他很久都沒見過星炬了，或許今天就是他魂歸王座的日子……也好，雖然他不想讓船上的乘員出事……但他真的已竭盡所能，忠誠服務，這苦難的一生或許就要……
“啪！”
這是什麼？藍色的光？
導航員睜大了他佈滿血絲的肉眼，營養不良消瘦如骷髏的臉龐上顯露出一絲猶豫。
該去嗎？這時候集中精神跟着這光走，無疑至少可以跳出亞空間……
但這種藍色的光實在是……太不吉利了，他不期然想起傳說中深海怪獸會用光點來引誘獵物的傳說，而且他還進一步想起了在他小時候，泰拉上的居所中專門用來抓捕滅殺昆蟲的燈。
最後他決定把決定權交給這條船的主人。
發出的訊息很快得到了回覆。
於是這艘戰艦開始盡力朝着藍色光芒的方向鼓足最後的力量衝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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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萬年前，尼凱亞星球上
“好了，那麼，這一連串證人的證詞顯然環環相扣，並全都記錄在案。那麼我們現在就該質詢最爲關鍵的這位證人了。”鋼鐵之主說。
“卡斯佩爾·安斯巴克·豪瑟爾，請你上前來。”
外表看似人類二三十歲強壯青年的凡人男子走上前來。
他穿着芬里斯部落民風格的服飾，外披一張狼皮——從尺寸來看，應該來自於一位太空野狼的饋贈——不過他的衣物在許多細節上還是顯露出了與真正的芬里斯之子不同的風格：整齊的邊緣、仔細地褶皺、沒有那麼多的掛飾等等，無一不顯示出他並非芬里斯本地人的事實。
“我注意到你在芬里斯上還有一個名字。”
“是的，尊貴的鋼鐵之主，”男人行了一禮，“我也在那裏被稱爲艾哈邁德·伊本·魯斯塔。”
“哪個是你真正的名字？我要先確定這一點。”
“卡斯佩爾·安斯巴克·豪瑟爾，大人。”
“你這個名字……在任何博學者聽到它的第一時刻都會反問你吧？”
“我習慣了，大人。不過幸好這樣的博學者們能接觸我這樣的階層的機會也並不多。”
“啊哈。”鋼鐵之主瞟了眼周圍的人，“你是個說話很有趣的人，詩人，難怪野狼們會把你留下。”
“根據我手頭的資料。”鋼鐵之主眨着眼，卡斯佩爾大膽猜測這位原體的視網膜上應該有做內置的高級數據投影。“你今年應該將近一百七十歲了吧，對我們這個時代的凡人來說相當、相當高齡了。”
他說着皺起眉頭掃了眼吟遊詩人。“你的樣子看起來可不像啊。而且根據你留在泰拉上的可供翻閱的體檢報告，你的第一次回春手術是在六十歲時做的，效果嘛……反正是很大衆化的美容手段，填充脂肪、拉緊皮膚之類……這看起來可不像你現在能呈現出的效果。”
“大人，我以爲我們是來質詢有關尼凱亞上發生的惡靈攻擊事件的。”不過這位凡人在鋼鐵之主能發作或者責備他之前立即機智地補上了自己的話，“我在降落到芬里斯的時候出了意外，受了重傷，奄奄一息，於是在被帶到埃特的時候，他們爲我做了全面的手術，以拯救我的性命。”
“……以拯救性命的目的來說他們爲你做得可真是太多了。”已經藉助LOGOS發現了多處強化改造點的拉彌贊恩咕噥道，“野狼牧師手藝真不賴，你已經被強化到了遠超凡人的水平吧——半個阿斯塔特，很有趣的實驗。”
“不要在這個時候扯太多有的沒的。”“黎曼·魯斯”飛速地打出一行字，“問他相關的問題。”
“其實我認爲這些事情並非毫無關係……但絕大多數人無法完全欣賞到一出完美戲劇中的那些細節，那些安排，無數看似毫不相關的事件所組成的最終呈現效果，他們只會覺得正如計劃所言。(thisisjustasplanned.）”
人類帝皇的目光霍然穿透他金色的輝光，直直地盯着拉彌贊恩的後背。馬卡多的眉頭早已深深皺起，他的法杖火焰熊熊，更多的寂靜修女與禁軍在無聲無息中包圍了整個質詢廳堂。
“但你是對的，魯·斯。”鋼鐵之主彷彿渾然不覺有人盯着他的後背，“阿蒙·陶羅瑪奇安、野熊、奧恩·惡冬的證詞都按照順序很連貫了，所以，我對你的問題可能更多偏向於細節的問詢，你對此可有什麼異議？”
“沒有，大人。我認爲您的問詢公平而合理，我將盡力爲您解答。其實您真是脾氣挺好的，可見傳言不實。”卡斯佩爾真心實意地補上一句。
“咳！那麼，我注意到，奧恩·惡冬陳述道，‘第十五軍團的戰士阿蒙親口承認了他使用卡斯佩爾·豪瑟爾在芬里斯上窺探。’並且此事確實有他們三人盔甲的記錄與記憶爲證。”
“正是如此，大人。”
“你使用了當時歐瑟雷爾在你醒來的時候說過的那句話來讓他露出馬腳，是嗎？”
“是的，大人。”
“‘應當適可而止。’我同意，那麼，你又是爲什麼想到要用這句話讓他露出馬腳的呢？”
“因爲，大人。這個千子巫師，這個阿蒙，他在野熊來之前說話就不對勁了。他的話語讓我想起了更多被我之前忽略並遺忘在我記憶中的微小往事。”卡斯佩爾·豪瑟爾兩隻異色的眼睛大膽地擡起來注視鋼鐵之主冰藍色的眼睛，“他言談中提到了我在盧泰西亞所見的我的那位死去同伴使用力量的往事，而這件事，我記得我只對符文牧師說過。”
“所以，你其實在野熊他們現身之前就開始起了疑心了，是嗎？”
“正是如此，大人。但當時我還沒有等到他們跟上來，我只能順着他說。”卡斯佩爾猶豫了一下，或許是鋼鐵之主的態度實在太過親切，他還是大膽地多說了一句，“其實比這句話更早的一件事就讓我覺得不對勁了，大人。”
“什麼？”
“在這句話之前，這個巫師還問了我一句，現在想起來有……一點點奇怪。”
“他問了你什麼？”
“他問我，真的從來沒有與第十五軍團打過交道嗎？”
“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我突然想起來，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前，我們在皮奧夏的峽谷中發現了一處神殿，可能是遺址，但也有人認爲不是，那時候……出現了幾名身着紅甲的阿斯塔特。”卡斯佩爾的眼神恍惚而幽遠起來，“我問他們，我榮幸地得到了哪個軍團的保護。”
“他們說，第十五軍團。然後他們問了我的名字，僅此而已。”
“魯斯”此時忽然打出了一句話。
“名字正是最短的巫術。”
吟遊詩人苦笑起來。
“是啊，所以我的一生從我被收養的那一刻起，就被規劃好了，正如尊貴的大人們所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