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傀儡太后(五)
陸行來時,蘇不語正背對着他,在尋找他手中的靴子。
嬌小的女子未梳頭未穿襪,一頭烏髮披下,如夜色下的瀑布,跪在那裏翻箱倒櫃,將光潔的腳對着他。
見身後半天沒有聲響,蘇不語顰着眉轉頭問道:“你怎麼不搭理哀家呀?”
陸行想,她的聲音酥軟甜美,說話又愛拖着尾音,難怪鎮不住底下的人。
蘇不語見到陸行時愣了愣,忽地想到自己還未梳妝打扮,甚至連襪子都沒穿,一張小臉立刻通紅了起來,慌忙站起身,試圖用長長的裙襬藏住自己的一雙小腳。
她糯糯地問道:“陸掌印怎麼來了?”
“聽聞慈寧宮裏丟了東西,臣特意送過來。”陸行晃了晃手中的靴子,面不改色地說道。
蘇不語秀氣的眉毛顰得愈發厲害,遲疑許久,最終沒敢將質疑問出口,只低頭走向陸行。
才走了兩步,她又頓住,只因走起來以後,她圓潤的腳指頭便露出來了,不得不又窘迫地停下來。
陸行看着她進退兩難,心底竟生出了一絲愉悅,面上依舊淡淡:“太后不要了嗎?那臣代太后扔了。”
他說着就要往外走去。
“要、要的。”蘇不語急急地擡頭,顧不得赤腳,提裙跟了上去,一把拉住陸行的衣袖。
陸行低頭看向她,原本粉白的小臉這會兒緋紅一片,如染了胭脂一般,鮮活的很,與他這行之將木的人完全不一樣。
他突然失了幾分逗弄的興致,將靴子遞到了蘇不語的手上,“太后還是要看好自己宮中之物,下次再丟了只怕就難找回來了。”
蘇不語愣了愣,卻沒有鬆開他的衣袖,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拉住他的衣袍了。
陸行垂眸看向她的手,明明那麼纖細,只要他輕輕一捏就能碎掉,可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近了身——
這並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似乎感受到陸行的目光變得冷厲,蘇不語輕輕顫抖了一下,那隻抓住他衣袖的手也鬆了開來,“陸掌印等等……”
蘇不語急忙往回跑,從梳妝檯上拿了一個錦盒,還有一塊錦帕,那塊錦帕是之前陸行爲她包紮的那一塊。
她將兩樣東西遞給陸行,柔聲說道:“這塊帕子我已經洗乾淨了,這一盒藥丸是我自己配的,可以緩和陸掌印的咳嗽……”
似乎怕陸行不信,她從錦盒中拿出一顆藥丸,當着他的面喫下去,然後朝他彎眉笑開:“你看,沒有毒。”
藥丸的香味與蘇不語身上的香味很像,只聞着香味,他喉嚨裏的癢意便少了許多。
陸行頓了一下,再看向蘇不語時,眼中的思索愈發多了起來。
他伸手接下東西,並不離開,反而坐下來,見蘇不語疑惑地看向他,淡然說道:“臣正好有要事與皇上商議,索性就在太后這等皇上來。”
“哦……”蘇不語欲言又止,僵在那裏看他自得地喝着茶。
過了幾許,似乎確定他真的不會走,她索性也破瓦罐破摔——
她或許都沒當他是男人,當着他的面便撩起長裙,將她秀美的蓮足放入潔白的羅襪之中,只是簡簡單單的動作卻被她做得媚態縱生,讓人遐想無限。
陸行見過太多邀寵的女子,只是從未有人能像蘇不語這般,明明是至純的容顏,舉手投足卻帶着天然的媚,不必刻意勾引便牽人魂魄。只可惜她進宮時,老皇帝已經是病入膏肓,無心美人,否則她必寵冠六宮……
蘇不語套上了鞋襪,也不喚人進來,而是自己梳妝。
陸行看着她那一頭長髮在她的手中一下子盤成了髮髻,又看着她輕描淡妝,原本稚嫩的臉一下子便多出了端莊來——
如此她便像了幾分太后該有的模樣,只是他卻莫名不喜她臉上的這些妝容,就好像最無瑕的美玉蒙了灰。
“兒臣給母后請安……”蕭清宴一臉歡喜地進來,在見到陸行時猛地地止住笑容,像老鼠見了貓般瑟縮了一下,“陸、陸掌印……”
陸行站起身,走近新君,他身量高即便銷瘦,也給了蕭清宴不小的壓力。
少年帝王低着頭一連往後退了數步,看着反倒陸行更像是主子。
將蕭清宴一系列的反應看在眼底,陸行無悲無喜,甚至覺得有些無聊,他還算規矩地朝蕭清宴行了一個禮:“臣在此等陛下多時了。”
“陸、陸掌印有什麼事嗎?”小皇帝結結巴巴地問着。
“過幾日便要萬國使臣來朝見……”
“一切都由掌印來安排!”蕭清宴不等陸行說完,朝他討好地笑了笑,一副自己不管事的模樣。
陸行只覺得喉嚨有些癢,順手拿出錦帕,捂住嘴時率先入鼻的是那清雅的淡香,他垂眼一看,是蘇不語還他的那一塊。
“陛下既然說了,那就按照往年的慣例照辦吧。”陸行輕描淡寫,彷彿之前說有要事一定要等着的不是他。
蘇不語和蕭清宴兩個人眼巴巴地看着陸行,似乎都盼着他自行離去,可陸行偏偏不開口,就站在那裏。
三個人沉默良久,氣氛怪異。
最終還是蘇不語開了口:“哀家做好靴子了,皇帝你來試試看。”
蕭清宴小心翼翼地看了陸行一眼,見他沒有什麼反應,朝蘇不語走過去,又偷偷看了陸行一眼,纔敢坐下來將新靴子換上。
比起他登基時敷衍做出來的靴子,蘇不語的這雙靴子下足了功夫,蕭清宴一穿上便感覺出了不同,曾經的步履艱難一下子變成了健步如飛。
他走了幾步,朝着蘇不語燦爛笑開,臉上的梨渦明顯,“謝謝母后。”
蘇不語回以他溫柔一笑,伸手點了點他臉上的梨渦,“皇帝喜歡便好。”
“嗯!”蕭清宴重重點着頭,“兒臣很喜歡!”
陸行看着其樂融融的兩人,眸色微暗,喉嚨裏似乎又起了癢意,他輕咳了兩聲,見他們都看向自己,才慢條斯理地說道:“陛下想來還要回御書房,臣送陛下過去。”
蕭清宴張了張嘴,想說自己晚膳還沒用,可對上陸行那張冷冰冰的臉,他終究是不敢,只可憐兮兮地看向蘇不語,“那兒臣……先告退了。”
蘇不語看了看蕭清宴,又擡眸看向陸行,像是想到了什麼,眼裏有意外的驚喜,忍不住捂嘴輕笑,“皇帝去吧……”
她又靠近了陸行兩步,眉眼彎彎似勾月,“有勞掌印了。”
小太后身上的香味清晰入鼻,陸行彎了彎手指,淡淡應了一句:“臣分內之事。”
一旁的蕭清宴眼睛眯了一下眼,等陸行目光轉向他時,他又立刻便將一雙眼眸睜得碩大,努力擠出笑容。
陸行沒有戳破蕭清宴的僞裝,能在這宮裏生存下去的、誰沒幾張皮,他又難免多看了蘇不語一眼,即便用脂粉遮住原貌,她的眼睛依舊乾淨,與這皇宮格格不入——
他不禁想起了她流着淚卻又滿懷希冀的模樣,如不經意間開在黑夜裏的白花,他是該將這朵白花摘下染上與自己一樣的黑,還是……
陸行再望向蘇不語,她真以爲自己是應下了那個護小皇帝周全的請求,這會兒回看他的眼眸如映着晨光的湖水波光粼粼,寫滿了純粹的感激——
他且再看看吧,免得過早沒了樂子。
沒過幾天,蕭景桓在宮裏的探子又傳出了消息,陸行不僅僅殺了素蘭換了慈寧宮的人,還將蕭清宴身邊的人也全都換了,與之前放任他佈局的態度截然不同。
蕭景桓忍不住皺緊眉頭,不確定陸行到底想要幹什麼,只是他好不容易掙來的權力絕對不會輕易鬆手。
他不禁冷笑了一下,陸行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閹人罷了,且再忍一段時間,總能找到機會……
時光匆匆,轉眼便到了萬國使臣來朝見的日子。
大齊周圍有不少小國,皆依附於大齊,每年皆會派使臣前來進貢。
在原主的記憶裏,有一國上貢了一隻白虎。
然而在大殿之上,白虎突然撞開牢籠向原主和蕭清宴襲來,眼見着白虎就要咬斷原主的脖子,是蕭景桓一箭射殺了老虎。受盡驚嚇的原主看向英武的蕭景桓,徹徹底底對蕭景桓交付一顆真心,對他言聽計從。
“老虎呀……”蘇不語沉吟了幾許,主動去找了陸行。
“太后想在大殿裏多放些鮮花?”陸行看向眼前這位突然來求自己的小太后,眼裏看不出什麼情緒。
蘇不語猶豫了好一會兒,方道:“萬物有靈,把花折下來太可惜了,不若擺放鮮花,讓這些花也能多活幾日……”
她可憐兮兮地看向陸行,軟軟地問道:“陸掌印,可以麼?”
那口吻不自覺地帶了幾分撒嬌,足叫任何人心軟。
她自身難保,倒是愛悲天憫人,不僅想要救小皇帝,就連無關緊要的花草也想救,是不是有些貪心了?
陸行想着,不冷不熱地反問:“不如直接將宴席擺在御花園,少了這些麻煩,豈不是更妙?”
“還是陸掌印考慮周到!”蘇不語一雙眼眸亮晶晶地看着陸行,眼裏盡是崇拜之情,似乎真的覺得他是在爲她解決問題。
陸行對上她的眼眸,並不想咳嗦,卻覺得喉嚨裏又起了幾分癢意,只覺得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事罷了,隨她一次也無妨。
蕭景桓在進宮的時候,才知道宴席臨時從大殿換到了御花園,他的眸色又忍不住暗沉下來,是陸行發現了什麼嗎?
比起小皇帝,陸行纔是最大的麻煩,他應該儘早除掉陸行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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