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討厭你
往日講經的人都是靜山方丈,極少時候會換成雲空大師,雲空大師是靜山方丈的師弟,雲空大師很和善,講經的時候也會插一些雲遊的趣事,宋婉玉很喜歡聽他講經。
但十次有九次都不會撞見雲空,因爲他和緣休一樣,是一個喜歡外出雲遊的人。
今日宋婉玉來得早,大殿裏只零零散散坐了幾個和尚,蒲團空了很多。
宋婉玉跪坐在靠後的位置,被大柱子擋着,沒人注意到她的到來。
她雙手合十,朝着正前方俯瞰衆生的大佛行了個禮,虔誠無比。
“希望孃親來生無病無災,過自己想要的人生,爹爹在官場上千萬不要惹是生非,不求他能當多大的官,能平平安安的就好,還有……如果非要讓爹爹續絃的話,能不能給爹爹安排一個善良的姨娘,我不求姨娘對我有多好,只要能對爹爹一心一意……”
宋婉玉心意轉變,她沒辦法獨佔爹爹,爹爹也要過自己的人生,之前她太任性了,沒有想過爹爹的處境和未來。
只要爹爹喜歡。
“哼。”
輕笑聲自耳邊傳來,宋婉玉側目看去。
君肆臉色比昨天好看了一些,還是蒼白但卻有了點血色。
明明昨天氣息弱的都要撒手人寰了,今天就能站在她面前冷笑了。
雖然意外在這裏看到了他,但宋婉玉卻沒有表現得太過驚訝。
“你沒事了?”
君肆看了她一眼,蹲到了她旁邊,答非所問:“佛祖說,你要求的太多了,沒辦法實現。”
不感恩就算了,還說風涼話。
宋婉玉蹙眉,很不滿的反駁:“佛祖告訴你了?”
君肆看她的目光很冷,但宋婉玉卻感覺不到惡意,就好像他看所有人都是這樣冷漠,不知道爲何,她總覺得這次他的神情很平靜,沒有第一次見到時那麼的……焦躁。
她也不知道這個形容對不對,但他太平靜了,就算是一潭死水扔進一顆石頭也會有波瀾,他卻不會。
像個木偶。
君肆眼神沉寂,在宋婉玉身上打量了一番:“你不爲自己求些什麼嗎?”
“那你呢,你來這裏不是爲自己求東西的?”她好奇。
聞言,君肆看向正中心坐立的大佛,在那佛像金身的光澤籠罩下,他眼神微微斂起,又冷哼一聲。
嘲諷又不屑。
聲音低了不少。
“我要的,他給不了。”
怪人。
宋婉玉心裏只有這麼一個評價。
不管是做事還是說話。
雖然帥的能讓人忽視了那點不完美的地方,但她終究不是容易被美貌迷惑的人,更別說這人之前還拿着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
爹爹說,越是美好的東西就越危險。
這麼想着,宋婉玉拉着自己的蒲團往旁邊挪了挪,想要離他遠一點。
君肆卻不隨了她的意,直接站在了她面前,柱子那邊靜山方丈講經的聲音還在繼續,她面前卻被陰影籠罩。
宋婉玉不得不擡頭去看他,對上了君肆的眼睛。
他又蹲了下來,衣袖上撩,露出了手腕纏着的紗布,還有手腕上那串血紅的串珠。
宋婉玉不由得被那串珠吸引。
昨天還沒有這個的。
他看着也不像是會戴這種東西的人。
她看着那血紅的珠子,莫名覺得有點心慌,珠子上面似乎有奇怪的符文,看幾眼就有點頭暈目眩的感覺。
越是詭異她就越是忍不住的想看,下一秒衣袖落下,串珠被遮住。
衣袖帶起的微風撩過她的鼻息,她聞到了藥香味,不只是藥香,還有上次在他房間裏聞到的,奇怪的香。
像是寺廟裏被香火味長年累月薰陶的沉木,莊重又古樸,帶着讓人平心靜氣的感覺。
那一瞬間心慌就消失了。
宋婉玉不由得好奇:“你這珠子是什麼寶物?”
君肆擡手隔着衣袖撥弄了下珠串,低眸不知道在想什麼,語氣嘲諷:“也就你會覺着這是寶物了。”
宋婉玉莫名覺得這句話好像帶着貶義,心裏怪不舒服的。
她乾脆不說話了,閉目聽誦經聲。
“爲什麼救我。”
“你說什麼?”她看過去。
君肆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很輕很輕,但她卻聽清楚了。
“爲什麼……要救我。”
她皺眉,不理解君肆爲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
鼻息間隱約傳來了血腥味。
她低頭看去。
鮮紅的血色透過他素白色的衣衫染了出來,他的袖口也沾了些許血跡。
宋婉玉想都沒想就拉住了他的手,一把撩起了他的袖口。
那幾乎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快到君肆都沒來得及阻止。
紗布被扯開,已經止血的刀口也被他強行扯開,鮮血滴落。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樣子,君肆竟然發出了一聲輕笑。
她擡眼望去,撞進了他那雙深邃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絲稱之爲‘瘋狂’的情緒,還有快意。
這一刻,宋婉玉覺得他就像是盛開在地獄裏的花,妖豔又危險。
越是痛苦,他就越是開心。
怎麼會有人,以傷害自己爲樂呢。
這是宋婉玉的第一反應。
她忽然就想起了剛纔君肆的那句話。
他問她,爲什麼要救自己。
潛臺詞是,你不該救我。
這個人,好像輕而易舉的就能放棄自己的生命。
宋婉玉鬆開了他的手。
“我討厭你。”
君肆不解。
“我的孃親生病了,我們爲了讓她能多活一些時日,把所有能用的辦法都用盡了,可她還是走了。”
“她躺在牀上的那些時日,每一天都像是偷來的一樣,每一個時辰我們都覺得彌足珍貴。”
“你不珍惜生命。”
她有些語無倫次,但君肆卻聽懂了她語氣裏的譴責和難過。
他的心口被掄了一記悶拳,不疼,卻不好受。
他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看到她淚珠滾落,滴在手背上又被她快速擦乾淨。
像是不想讓他看到一樣。
彆扭的小姑娘。
他想。
宋婉玉不再看他。
而君肆卻沒走,他跪坐在她身邊,靜靜的聽着誦經的聲音,任由鮮血滑落手掌,在手心凝結。
誦經到了尾聲,撞鐘聲響起時,君肆的聲音也隨着莊重空靈的鐘聲一起傳了過來。
“只有被期盼的生命,纔有珍惜的意義。”
宋婉玉睜眼看去。
身邊已經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