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兩個信使

作者:實心熊
1199年10月26日,這一天按照基督曆法,是著名的法蘭西聖徒聖布歇尼熱的殉道紀念日。

  幾百年前,當基督的福音還沒有遍佈整個歐洲,特別是北方廣袤土地上還殘留着衆多多神異教的影子時,這位聖徒獨自一人去往了遙遠的北方試圖傳遞福音,可等待他的不是當地人的熱烈歡迎,而是殘酷的洗劫和屠殺,不過這位聖徒直到臨死之時都在試圖感化那些愚昧的人。

  這個舉動震撼了那些殘害他的兇手,那些人認爲如此一個義人所信仰的神靈一定是真正高貴而又神聖的,於是這些殘殺了一個基督信徒的兇手們在奪走了聖布歇尼熱的生命之後,卻反而跪服在了他已經失去了靈魂的殘缺軀體前。

  這一切都是關於聖布歇尼熱的傳說,如今那些被他感化而皈依基督的異教徒已經成爲了一羣富庶的商人,他們再也不需要靠掠奪別人的財富滿足自己,因爲他們學會了用更文明的手段去掏光別人的口袋。

  雖然聖布歇尼熱的確是位很了不起的殉道者,而且在法國也是最有影響的幾位聖徒之一,不過在以前這一天梵蒂岡也只是會爲這位聖徒做個規模不大的紀念彌撒,畢竟在這十幾個世紀當中,與聖布歇尼熱一樣殉道基督而被封聖的先輩實在不少,有些因爲是在某次重大的事件中發生的,甚至會出現一次就批量封聖的事。

  不過今年梵蒂岡卻出人意料的大肆爲這位聖徒舉辦了一次盛大的紀念儀式。

  儀式是按照那些在歷史上有過重大影響的聖徒們應該享受的待遇進行的,也就是說在紀念日前的一個月,就開始爲這次紀念儀式舉行祈福彌撒。

  這個規格說起來其實是有點僭越的,而所花費的開銷也不是個小數目,不過按熟悉其中內情的一些人的說法,一向很小氣的教皇甚至爲了這次紀念活動自掏腰包。

  所有人都知道亞歷山大六世這麼做純粹是爲了討好法王路易十二,這位按理說已經是他的姻親的法國國王雖然剛剛在意大利北部似乎吃了點虧,不過接下來法國人還是顯現出了作爲歐洲強國的魄力。

  在瓦雷澤取得了勝利,卻莫名其妙丟失了米蘭的路易十二雖然慶幸的躲過了成爲奧地利軍隊俘虜的糟糕命運,不過他的處境卻也並不是那麼樂觀。

  法軍在如今意大利後所蒐集的所有儲藏在米蘭的戰利品都成了奧地利軍隊的囊中物,更糟糕的是一大批原本要運往法軍軍中的補給也落在了奧地利人的手中,一時間北意大利的局勢瞬間爲之一變。

  亞歷山大六世對這個局面當然很不滿意,他之前已經因爲法軍不得不轉向北方無法支援凱撒而被迫同意了巴倫娣提出的那個讓他很憤怒的建議,而現在法國人似乎又有點可能要堅持不住的跡象,這讓亞歷山大六世多少有點開始懷疑自己找的這個盟友是不是靠得住了。

  不過路易十二顯然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他在一邊與奧地利人周旋的同時,又一邊迅速向法國內地下達命令,在下令徵調補充被奧地利人截獲的補給的同時,他下令從法國再調動一批軍隊以支援他在意大利的行動。

  路易十二的這個舉動多少讓一些隨軍大臣們有些牴觸,他們試圖向國王說明這麼做可能會引起國內貴族們的不滿,在這種國王遠征異國而國內不穩的情況下,很可能會發生很多讓人意想不到的情況。

  但是路易十二卻很堅定的駁回了那些大臣的勸諫,他命令傳令官必須提醒那些國內貴族必須不折不扣的執行他的命令,否則當他回到法國時,會讓他們知道法蘭西與法蘭西人的國王的怒火是什麼樣的。

  路易的威脅顯然起到了不錯的效果,當快到9月底的時候,距離意大利最近幾座法國城市的貴族,已經比其他人更早的以前派出了他們的軍隊。

  到了這時才暗暗鬆了口氣的路易知道自己已經從一場危機中漸漸擺脫了出來,同時在瓦雷澤戰役中被擊敗的奧地利軍隊雖然是在馬克西米安皇帝本人指揮之下,可因爲損失慘重卻一時間無法與米蘭方面的友軍形成相互呼應,這就給了路易十一一個難得的機會。

  他迅速帶着軍隊向西南撤退,直到擺脫了被敵人南北夾擊的威脅後,才終於在亞歷山大里亞附近停下腳步。

  至此,奧地利人重新奪回了米蘭的控制權,而法國人則在瓦雷澤戰役中重創奧軍,法奧之間的第一場大戰,算是勉強打了個平手。

  暫時再次陷入僵局的北意大利形勢也影響着羅馬。

  就在法國人轉進亞歷山大里亞2天后,亞歷山大六世忽然宣佈爲聖布歇尼熱舉行爲期一個月的紀念儀式,這倒是讓很多原本還多少對教皇與法國人之間的關係猜測不止的人終於明白,教皇與路易十二這次是真的要穿同一條褲子了。

  9月29日,就在爲聖布歇尼熱舉行的紀念儀式進入第4天的時候,兩個風塵僕僕的使者策馬衝進了羅馬城。

  這兩個人看上去髒兮兮的,當他們經過時就可以聞到他們身上顯然幾天沒洗澡發出的那股難聞的味道,還有就是他們身上顯然還沒有完全消去的腥鹹的海風氣息。

  這兩個使者一個直奔都主教的新家,另一個則直奔梵蒂岡。

  當聽到僕人通報說有從那不勒斯來的使者時,亞歷山大六世心頭立刻涌起了一陣不安,他不記得亞歷山大曾經派遣過正式的信使,之前他們之間的信件來往都只是私下裏派人相互往來,像現在這樣以呈送教皇的名義派人送來的信件,這還是第一次。

  特別是當看到信封上蓋着的那醒目的那不勒斯王國徽章之後,教皇意識到可能要發生什麼大事了。

  果然,這封以那不勒斯攝政女王的名義寫來的信中的,開始就是對西西里王國的嚴厲指責。

  在例數了西西里王國以往對那不勒斯王國的種種侵犯之後,箬莎又痛斥了西西里人無故拘禁那不勒斯伯爵莫迪洛的罪行,及至到了信的最後,箬莎毅然寫到:

  “凡此種種,不足以道盡西西里人付諸與我西西里王國之罪行,爲此我個人認爲,爲我西西里王國之尊嚴計,爲我王國貴族與平民之福祉與安全計,我不得不在此時刻做出以下艱難決定,以那不勒斯的西西里王國攝政賦予我的權力宣佈,向西西里島之西西里王國正式宣戰,以此祈求無上尊貴的梵蒂岡主教,羅馬教區主教,上帝與世間行走之代理者,尊貴的教皇陛下賜予我勝利的祝福。”

  亞歷山大六世默默的看着這封信,過了一會他才吐出一口氣。

  到了這時他好像才真的明白髮生了什麼。

  “兩個西西里,打起來了?”

  亞歷山大六世用略顯懷疑的語氣對站在一旁的樞機團當值樞機說,只是他的語氣多少更像是在詢問。

  看着教皇的記錄祕書們急匆匆的抄錄這封信,站在會議廳角落裏的諾梅洛略顯疑惑的想了想。

  對於那位亞歷山大的妹妹,諾梅洛的印象更多的是美麗,雖然知道她往往與盧克雷齊婭親密的目的也許並不是那麼簡單,不過諾梅洛從沒想過這位新晉王后和攝政女王居然會有這麼大的魄力。

  或者說是愚蠢。

  諾梅洛不認爲箬莎是個愚蠢的女人,這與其說是對她有所瞭解,不如說是因爲亞歷山大的緣故。

  諾梅洛隱約知道亞歷山大把很多重要事務交給這個他異常信任的妹妹去做,這就讓他自然而然的認爲那個年輕的貴族女孩不會那麼簡單。

  “可是這是幹什麼,難道他認爲自己可以同時與兩個強大的國家爲敵?”亞歷山大六世卻不是這麼看好那對兄妹的這個決定“他居然還慫恿他的妹妹給我寫了這麼一封信,就在他不久前剛剛慫恿他的妻無恥的從我手裏奪走了費拉拉與博洛尼亞之後。”

  “陛下,費拉拉和博洛尼亞還在您的統治之下,”諾梅洛看着那封已經由祕書們謄抄過一遍的信件副本輕聲提醒着“另外您說的被慫恿的人裏也包括您的女兒。”

  “這纔是更讓我憤怒的,”亞歷山大六世看了眼私人祕書悻悻的說“我覺得有時候那個傢伙就站在我對面嘲笑我,相信我這種感覺很強烈,甚至就是現在我都好像聽到了他的笑聲。”

  “很顯然伯爵希望您能在這件事上支持他,”看着信,諾梅洛輕聲分析着“不過這有點奇怪,伯爵應該知道您是不可能在這種時候公開表示對他發動戰爭的支持態度的,可他還是用這麼正規的方式向您報告了這件事。”

  “我當然不會支持他,雖然我對那個貢薩洛同樣恨之之入骨,可我還知道在這種時候自己的職責,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對這場基督徒與兄弟之國間的戰爭表示遺憾和譴責。”

  說着亞歷山大六世緩緩坐了下來,他這時已經完全沒有剛看到這封信時候那種先是疑惑接着憤怒的神情,一雙雖然已經有些渾濁去依舊時不時的透出銳利目光的眼睛看着正拿着信端詳琢磨的諾梅洛。

  “那麼你認爲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聽到教皇的詢問,祕書略微有些困惑的攤攤手,然後才很謹慎的說:“我覺得伯爵更多的是希望您不要干預到這件事裏來。”

  “我可不想幹預他那些事,”亞歷山大六世有些惱火的擺擺手表示了對這種說法的不屑“我倒是覺得他似乎很希望我能攙和進他這件倒黴糟糕的事情裏面來,不過你覺得他有多少勝算,要知道法國人已經把那不勒斯人趕到了比利謝利,爲了這個傑弗裏的妻子已經不止一次的找過我哭訴她兄弟那不幸的遭遇,說起來我現在倒有點慶幸當初沒把盧克雷齊婭嫁給那個阿方索了,現在看起來那位比利謝利公爵完全沒有能與他的地位相匹配的能力與運氣,我說的對不對?”

  諾梅洛暗暗搖搖頭,他不知道教皇這麼說究竟是對阿方索的諷刺還是堵亞歷山大的稱讚,不過他要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該打斷教皇。

  果然亞歷山大六世又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以如今比利謝利的實力與西西里對抗,而且這其中還有法國人的事,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可我知道這樣做太蠢了。”

  “也許伯爵現在遭遇挫折對您來說並不是個壞事。”諾梅洛隨口說了句。

  “你怎麼能這麼說,”亞歷山大六世有點惱火的看了眼諾梅洛“他如今掌握着的東西對我們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而且看看蒙蒂納的位置吧,那個地方扼制住在羅馬涅與托斯卡納之間的關鍵地方,已經快成爲直接影響整個上下羅馬的樞紐了。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我還是得說在如今這種局面下那個地方真的太重要了。”

  諾梅洛沒有因爲教皇似乎因爲不快而對他發火感到介意,他只是無言的輕點着頭,一副對教皇的教誨心悅誠服的樣子。

  “不過也因爲這個,他寫這封信讓我感到很氣憤。”教皇向諾梅洛看過去,看到祕書心領神會的樣子,亞歷山大六世一邊再次緩緩坐下一邊又有些無奈的說“他抓住了我的弱點,他知道我想要得到什麼,所以他就像個漁夫似的把魚餌放到水裏,可當魚要咬鉤的時候又一下抻上去,這麼幾次過來魚會因爲喫不到魚餌變得焦躁,最後會不顧一切的向上一跳。”

  說到這停下來的教皇做了個不知代表什麼的手勢,然後看着諾梅洛:“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是嗎?”

  諾梅洛先向教皇微微鞠躬表示自己的確聽明白了,然後纔開口說到:“伯爵似乎對北方的戰爭很感興趣,而且這次他決定支持皇帝,這多少讓人有些意外。”

  “他知道我雖然希望與法國人結盟,可如果有機會也同樣不希望法國人統治整個羅馬,正因爲明白這個他纔敢那麼肆無忌憚的想要從我這裏得到更多的東西。”

  諾梅洛沒有注意教皇似乎又因爲他那便宜女婿的不聽話開始不停的抱怨,他在仔細想了想之後忽然問到:“需要我去一下那不勒斯嗎?”

  正在喋喋不休的亞歷山大六世一下子頓住了,他望着諾梅洛看了一陣,拿起酒杯潤了潤有點口乾舌燥的嗓子。

  “去告訴他我的態度。”教皇房放低了聲音說“告訴他凱撒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我想他會知道我對他的軍隊干預費拉拉的舉動有多麼憤怒,所以當凱撒下次謀求屬於他自己的利益時,我要他保證不會再出現這種事情。”

  諾梅洛點頭致意,不過他知道教皇應該還有其他的吩咐。

  “還有就是你要問問他,認爲這場戰爭會持續多久,”教皇說完好像覺得有點不妥的搖下手,但是又停下來接着說“我知道皇帝能夠調動軍隊的錢是他資助的,所以我要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想的,贊助一場沒有利益的戰爭這可不是他的風格。”

  諾梅洛這次很認真的記下了教皇的吩咐,他知道這纔是教皇同意他去見亞歷山大的真正原因。

  正如亞歷山大六世所說,他現在有些奇怪自己的便宜女婿爲什麼會爲馬克西米安掏錢。

  說起來這位維也納大公的名聲其實並不太好,一次次毀約的斑斑劣跡已經讓他的信用岌岌可危,花錢資助這樣一個人多少顯得有些不夠聰明,

  只是亞歷山大究竟怎麼想的,這大概也只能在見了他的面之後才能知道了。

  就在教皇叮囑諾梅洛的時候,另一個信使也已經見到了暫時寄住在都主教家裏的烏利烏。

  這段時間烏利烏又開始在羅馬城裏逛來逛去,只是正如馬希莫說的那樣,他已經察覺到自己的確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起眼的摩爾人了。

  這時候的烏利烏已經在羅馬算是個略有名氣的人物,即便因爲是個摩爾人,可做爲比薩的宮廷總管和蒙蒂納的御前官,他也的確再也不能如以前那樣,隨意的鑽進別人家的後廚房,一邊與那些女僕們說笑一邊打探種種消息了。

  接到信的烏利烏雖然對亞歷山大給他吩咐的事情稍微有點意外,不過他還是立刻出發。

  而他的目的地,是教皇的兒子喬瓦尼·波吉亞的家吉爾皮茨宮。

  瑪利亞·德·盧納她已經做好了離開羅馬的準備,隨着喬瓦尼的去世,返回阿拉貢的老家撫養兒女,然後讓自己的孩子儘早順利繼承喬瓦尼在甘迪諾的爵位似乎是她後半生唯一的事情了。

  所以對烏利烏的忽然拜訪,瑪利亞·德·盧納感到很意外。

  而且或許是因爲出身與阿拉貢貴族家庭自小受到的教育影響,對於摩爾人,瑪利亞·德·盧納有着天生的反感敵意。

  不過烏利烏並不在意來自公爵夫人的敵意,因爲他帶來的消息足以能讓這位夫人對他的態度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了。

  “夫人,我給您帶來了個消息,我想您一定很感興趣,”鞠躬後烏利烏很恭敬的說“是關於殺害甘迪諾公爵的真正凶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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