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變的是人心
天氣回暖,井水反倒冰涼,條件沒那麼便利的情況,也就算冰敷了。
靳曉燕接過去,敷在臉上。
已經沒淚了,剛纔有,這會子擦乾淨了。
她只是低着頭,不說話。
屋子裏的人也不敢出來,陸子堅就搬了把小凳子,坐她對面,嘆口氣,“說說吧,到底咋回事?”
靳曉燕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還能咋回事,有人願意給我們家三千塊的彩禮,他們打算把我賣了。”
頓了頓,她似笑似哭,看着陸子堅,又強調了一遍,“三千塊!”
陸子堅抿嘴。
是啊,三千塊。
呵。
陸子堅很能明白靳曉燕心裏該會有多難受,更能明白她剛纔到底是有多憤怒,但是反過來,他其實也能明白靳曉燕家裏人,他爹媽、哥嫂,在想什麼。
只是這裏的情況,跟當初劉桂萍他們家開出所謂六千六的天價彩禮,又有不一樣——劉家是真的無計可施,尚算情有可原,但靳家這純粹就是想撈一筆。
靳曉燕做多大生意、發多大財,很可能她的哥嫂和爸媽,現在其實還沒多大切身的感受,也還不大能夠想得明白,未來靳曉燕的前程到底有多牛。
女孩子家嘛,終歸是要嫁人的嘛!
這一筆彩禮,是眼前就能看得到、摸得着、能進得了自己腰包的。
想明白這些事情,說實話,一時間陸子堅倒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靳曉燕纔好——這種事情,別說當下,幾千年來什麼時候沒有?
三十年後,整個社會爲天價彩禮而焦慮,其實也沒有絲毫的新鮮。
時移世易,不變的是人心。
爲自己也好爲女兒也罷,終歸走不出一個錢字。
現在看來,上輩子這些事情,應該都是靳曉燕一個女孩子獨自一人擺平的吧?
倒也真是難爲她了。
擡頭看,靳曉燕的哥嫂就站在堂屋門口,怯怯地看過來,一副懦弱可欺的模樣,陸子堅心裏別說生氣了,甚至是一下子連鄙視都沒了。
等他們兩口子事後知道,他們剛剛往死裏得罪了的這個妹妹,可能只是今年一年,就能掙到兩百萬,哪怕手指頭縫裏漏下來一點給他們,也比那三千塊錢要多了不知道多少的時候,估計他們能後悔的自己扇自己大嘴巴吧。
不過,無所謂了……
自己只負責幫靳曉燕撐這一把,接下來怎麼處理,就又是她的家事了。
又嘆口氣,陸子堅扭頭看着靳曉燕,正想說話,卻忽然聽見外頭無比突然地響起了警笛聲——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心想,怎麼會那麼快?
辛集鄉距離縣城得有三十多公里呢,就算是大姑這頭打完電話,那邊的派出所馬上就出動,把侉子開到飛起,也不可能七八分鐘就趕過來吧?
那不是侉子,那是直升機!
但很快,腦海裏隱約閃過一個念頭,卻讓他一下子頭皮發麻了起來。
我去……不會吧?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
警笛聲很快就停在了門口,緊接着就有個很是有點熟悉的聲音在門外喊,“子堅?大侄兒?”然後剛纔被陸子堅虛掩上的大門,就被一腳踢開了。
陸子堅纔剛來得及站起來,還沒走過去,就已經看見一顆大光頭走了進來。
果然如此。
陸子堅是真沒想到,大姑居然會把電話打給他。
可能是覺得他離得近,想讓人趕快到,怕自己萬一吃了虧?
“哈哈!大侄兒!”
那人一眼看見陸子堅,馬上就大步走過來,“人呢?誰他媽逼打你了?”
陸子堅是真想提醒一聲:大叔,你還穿着警|服呢?別那麼一身匪氣行不行?
然而在這個年頭,還真是必須承認,在基層當民警的,身上沒點兒匪氣還真是不行,關鍵時候會鎮不住場面。
面前的這位,爲什麼從辛集鄉提上來了?
就因爲92年的時候,辛集鄉下面的兩個村,因爲春天澆地爭水的事兒,差點兒發生械鬥,就是他,大馬金刀的往中間一站,這一米八多彪悍的身板兒,這鋥亮的光頭,一下子就把兩邊都給鎮住了。
一場馬上就要爆發的農村械鬥,愣是讓他給平掉了。
他叫關大海,現任城關鎮派出所所長。
嚴格來說,陸子堅人生中的第一次相親,其實是跟他的女兒。
那已經是91年的事情了,沒有再次看見他之前,老實說,陸子堅都已經一點兒都不記得了,但是一看見他,一下子就連上輩子的記憶都給翻騰出來了。
那時候大姑還不是副鄉長,只是鄉財政所的所長,他是派出所副所長,兩家住得近,走得也近,他跟大姑父算是莫逆之交,酒友,還是怕老婆的辛酸之友,經常一起交流,那年暑假陸子堅過去大姑家裏玩,讓他看見了,一下子就很喜歡,生拉硬拽把他閨女拉過來,跟大姑直眉瞪眼就說,你看,他倆配一對行不行?
問題是他女兒比柏幼安都小兩歲,比陸子堅小了足足五歲,那時候陸子堅虛歲十五,他閨女虛歲才十歲——連大姑都哭笑不得,趕緊給攔回去了。
可問題是,從那時候起,他就記住陸子堅了。
每年暑假陸子堅過去,他總能及時發現,然後打發他閨女過去大姑家,說是讓陸子堅給輔導輔導功課,弄得陸子堅也是尷尬到不行。
陸子堅一輩子第一次喝酒,就是被他給灌的。
“大叔,你咋來了?”
陸子堅只能硬着頭皮迎上去。
“恁姑給我打電話,說你叫人打了,媽逼氣死我了,在咱平成縣,還有人敢打俺侄兒?日他奶奶了,我弄死他!”
他大步走過來,盯着陸子堅上下看幾眼,見衣服上連個鞋印兒都沒有,臉上也沒啥痕跡,鬆了口氣,扭頭就看向屋門口的七八個人,牛眼一瞪,伸手就指過去,那氣勢,彪悍到嚇人,“誰呀?給我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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