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以本傷人
遇到事兒不會爭,不會搶,不會霸氣逼人,不會利用帝王的身份壓制臣子。別人犯錯了只會心軟寬恕,見到人倒黴忍不住會出手相助。
這樣的官家,最適合做太平天子。
可誰也沒想到,一直以來都以軟弱示人的趙禎,竟然用笏板給了曹利用一擊。
官家,糊塗啊!
王曾捂額,卻突然一怔。
“官家說了什麼?母親!”
官家今日是以人子的身份爲母親出頭。
老夫糊塗啊!
王曾恍然大悟,王欽若呆若木雞。
曹利用捂着臉,反應也不慢,當即跪下叩首,以示誠惶誠恐,“臣,不敢!”
但凡他敢反抗,趙禎就能令人弄死他,隨後他的黨羽們只能高呼官家英明。
太后緩緩坐了回去。
眼眶不知怎地,竟然就紅了。
真宗皇帝后半生荒唐,把江山當做是自己的玩具。到了晚期無法理事,太后便在旁輔佐,後來一人獨斷。
這些年她雖然品嚐到了權力的甘美,可也飽受各種打擊。
她何嘗不想有人能幫自己一把,爲自己出個頭。
可真宗糊塗,趙禎軟弱,她只能把自己的內心武裝起來,在無數次打擊後,用疤痕化爲甲衣。
可今日,她看到了什麼?
看到兒子爲了母親給了曹利用一擊。
太后在無聲哽咽着。
趙禎狠抽了曹利用一笏板後,就有些慌。接下來他不知該如何做。
繼續呵斥。
曹利用可會徹底翻臉?
不呵斥,會顯得虎頭蛇尾。
閱歷這時候成了趙禎的短板。
而閱歷來自於做事,來自於經歷。
但本能驅使他開口道:“你可羞辱我,卻不能羞辱我的母親!”
少年有些尖銳的聲音迴盪在殿內。
太后喜滋滋的擡頭,恨不能把兒子叫過來,摟在懷裏,告訴他:老身以你爲榮。
曹利用再叩首,撅着屁股,惶然道:“臣,不敢。臣,萬死!”
王曾覺得今日的官家和往日判若兩人。他跪下嚎哭,“臣彷彿看到了太宗皇帝。”
太后壓住心中的激盪,平靜的道:“官家卻衝動了。”
這是明晃晃的爲官家背書……老身說的,官家打得好!
接下來便是君臣和睦,官家爲自己的衝動向太后,向宰輔們致歉。而宰輔們也欣慰的接受了他的歉意。
在一片祥和中,議事結束了。
王曾走出大殿,對病秧子首輔馮拯說道:“今日官家鋒芒畢露,令人驚歎。”
馮拯年紀大了,身體多病,他緩緩說道:“那畢竟是帝王。以往,你等卻太過了些。這人吶!欺負人別太狠了,否則,老實人真要發怒,比狠人還狠!”
殿內,太后走出帷簾,笑吟吟的道:“我兒今日果敢,太宗皇帝若是還在,定然會歡喜。”
趙禎心中歡喜,“那曹利用以後定然不敢再對大娘娘無禮了。”
太后突然從驚喜中清醒,“你若是呵斥曹利用,老身不覺得意外,最多贊你有勇氣。可你竟敢動手……誰的主意?”
這個孩子是她看着長大的,什麼秉性她一清二楚。
趙禎說道:“我去尋李獻解悶,說了曹利用之事。李獻說,在前漢,父母被人羞辱,殺之無罪!”
在漢代,若是有人羞辱你的父母,傷害你的父母,你把這人殺了,有很大機率會被判無罪,甚至被嘉獎。
這是大宋,但,趙禎那句話說的好:你可以羞辱我,卻不能羞辱我的母親!
這是一個人的底線!
太后眯着眼,“皇城司稟告,李獻從小就聰明,不過多次科舉不過。父母去後,依舊醉心於科舉,以至於家業凋零。此子重情義,卻有些單純。可隨口就能找到此事解決之法的士子,如何會單純?至於情義……”
趙禎說了李獻剛開始的態度,“……他像是避瘟神般的想避開我,可等我說了讓他小心曹利用後,他便改口了。”
“這是被你的情義所動。重情義……”太后沉吟着,良久說道:“此子目光敏銳,且機變了得。爲何科舉不過?他酒後說自己時運不濟,考官眼瞎……”
趙禎想到李獻的從容,以及那種一切在握的自信,脫口而出,“定然是考官眼瞎了!”
太后莞爾,“看來,過去幾任考官是有些情弊。”
晚些趙禎回去,太后招來皇城司的人,斥責皇城司對李獻的查探敷衍了事,一派胡言。
“此子對官家如何?”太后問道。
跟着趙禎去李家的皇城司密諜說道:“剛開始是避之而不及,見官家出門,臣甚至看到李獻眼中的如釋重負。”
“我兒是禍害嗎?”太后冷笑,不過,眼中的那一抹猜疑消散了大半。
“官家說了讓他小心曹利用,李獻猶豫了一番,臣看到他眼神頗爲複雜,好似……好似接手了一個大麻煩,隨後他叫住了官家。後續如何,臣不敢聽。”
“大麻煩嗎?”太后沉吟着。
趙禎的處境有些尷尬,說是大宋帝王,可政事掌握在太后和宰輔手中,他自己甚至還在讀書。
以後會發生些什麼,誰也猜測不到。
權力之下啊!
“這是個聰明人,知曉兇吉禍福。”太后淡淡的道:“老身有些好奇的是,他的先生名不見經傳,爲何能教授出這等出色的弟子?可是大儒?”
皇城司的密諜一臉尷尬,“太后,李獻的先生……平庸。”
“平庸?可令人去試探。”既然趙禎喜歡和李獻廝混,太后下意識的便想把李獻的一切調查清楚。
“太后,那人死了。”
“如何死的?”
“就在李獻出獄後,有人縱火,燒死了他一家子。”
太后默然良久。
“太后。”皇城司的人請示,“那李獻此後可要……”
太后想到了今日官家的一笏板,搖頭,“一個平庸先生教授出來的弟子,卻能一眼看出朝中的暗流涌動,且瞬息便給出了收拾曹利用的辦法。老身在想,此子是天賦異稟,還是……”
隨後,過去幾屆科舉的考官都被查了個底掉,其中大半貪腐。太后震怒,令盡數流放。汴京士林爲之一凜。
誰也不知道這次科舉反腐和李獻屢試不中有關係,過了幾日,張澤來尋李獻,轉達了趙禎的話。
“曹利用這幾日頗爲平靜,不過皇城司的人發現你家附近有人在盯着。官家讓你小心。”張澤覺得官家對李獻關愛太過了些,“若是不妥,官家便令人來看護。”
此刻的趙禎還沒有多年後的暮氣沉沉,和他相處,令人如沐春風。
“告訴官家,我知道了。”
“你在明,他在暗。官家的意思,要不,你出門轉轉?”
“不必了。”
好心沒好報啊!
張澤告辭。
“郎君,曹利用是英雄呢!”杏花雙手托腮坐在門檻上,很是憂愁,“他權勢滔天,咱們也不知曉他會如何做,我有些心慌。”
“這便是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可我爲何要選擇他的戰場呢?”李獻笑了笑,“對了,家中差錢?”
提到錢杏花可就不困了,“差,不是差,是沒錢了。對了,郎君不許動的那五貫錢,可以用了嗎?”
“暫用吧!”李獻說道:“我出門一趟。”
很快,李獻把宅子抵押了的消息傳到了曹家。
“阿郎。”幕僚黃鑫撫須微笑,“聽聞此子是想做生意。”
曹利用一身便服,握拳輕輕捶擊着身前的案几,眉間多了冷意,“老夫查明瞭,那日官家去尋了李獻,姿態頗爲恭謹,隨後纔有了官家當朝對老夫發難。”
“帝師!”黃鑫笑的雲淡風輕,“就憑那人也配?阿郎放心,咱們無需手段,就一條,以本傷人。”
“正是此理!”曹利用淡淡的道:“太后這幾日看護官家頗緊,就如同是一隻老母雞在看着自己的崽子。如此,先碾壓了李獻,敲打那個老歌姬。”
太后出身寒微,年輕時曾做過歌女。
黃鑫點頭,“老夫定然令那李獻血本無歸。不過,原先準備對付李獻的那些手段……”
“先擱置。”
“是!”
……
杏花得知李獻抵押了宅子後,哭了一夜,第二日頂着紅腫的眼睛緊跟李獻,說但凡李獻去喫喝玩度,她便自盡。
身後跟着個小管家婆,李獻倒也不慌,他先去招了幾個廚子,在家中院子裏支應起一個土竈,開始教授廚子們做菜。
趙禎來過一次,見做的是豬肉,掩鼻而去,站在門外說道:“我這邊和太后要幾個護衛,回頭盯着老鴉巷。”
李獻看着他,良久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趙禎笑道:“如此最好。”
從剛開始的避瘟神,到現在的不客氣,二人不知不覺,越發的親密了。
黃鑫得知李獻準備弄飯食生意,便高薪聘請了幾個廚子。
“李獻請的廚子是最末流的。”黃鑫笑的很是輕蔑,在這樣的局面下,他若是不能碾壓李獻,回頭就該找塊豆腐一頭撞死。
過了兩日,李獻去招了十餘男女,買了大車,木桶等東西。
他甚至對外說,自己準備後日開業,販賣喫食給蔡河的漕船船工。
蔡河每日漕船不斷,把各處的物資源源不斷的輸送進汴京城,堪稱是汴京動脈。
“咱們照做。就一條,他賣多少,咱們少兩成!”黃鑫對幾個管事說道:“老夫要讓李獻知曉,即便有官家的看護,阿郎依舊能令他在汴京無立錐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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