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針對的只是規矩
“美味。”
“比宮中還美?”
“嗯!”
太后擡頭,把毛筆擱在筆架上,揉揉眼角,無奈的道:“官家在蔡河邊喫豬肉,御史們不知該如何進言,是與民同苦,還是講義氣!”
趙禎想辯解,開口卻打個嗝,他掩飾的掩住口,“李獻爲我出主意,甘願得罪曹利用。我雖無能,卻也知曉當回報這份情義。”
“你先救了他,他反過來給你出主意。倒是有情有義。不過,你是官家,他是士子。這般親密相處,你覺着可合適?”
趙禎面色漲紅,“大娘娘,我在宮中說句話都要小心翼翼,唯恐被人勸諫……罷了,我知錯。”,他隨即跪下請罪。
這是官家第一次隱晦的頂撞太后。
羅崇勳把腦袋垂的越發低了,盯着鞋面看,彷彿上面有個絕世美人兒。
太后沒想到趙禎竟然會爆發,她擺擺手,“且去。”
“是。”
趙禎走後,皇城司的人被叫了來。
“今日官家去了蔡河邊,吃了一份李家的飯菜,大聲說美味。有官員路過,失口驚呼官家。官家邀其品嚐李家的飯菜……”
這孩子在宮中被憋壞了。好不容易在外面交到一個好友,便貼心貼肺的爲對方出力。
可你是帝王啊!
太后心中不渝,“那李獻呢?”
在太后看來,李獻從趙禎這裏獲益良多,甚至可以說,沒有趙禎,李獻的骨頭早就涼透了。
人活世間,除去你的父母之外,情義從來都不是單方面給予的,必須有迴應。
那個年輕人聰明,若他不知迴應,太后自然會讓他知曉什麼叫做後悔不迭!
“今日曹侍中家的幕僚黃鑫帶着人阻擊李家的生意,大敗。李獻對黃鑫說,玩這個,他能玩到曹侍中……崩潰。”
這有些像是宣戰書。
“年輕人大言!”太后不屑的道,卻發現皇城司的人在舔舐嘴角,“嗯!”
“太后,那李獻不知從哪學來的廚藝,弄出來的飯菜……真是美。”
太后莞爾,那人繼續說道:“官家接着自稱朕,邀李獻進宮玩耍。”
這是自報身份,想震懾曹利用,令他投鼠忌器。
太后單手托腮,有些頭痛。
“他這是把李獻當做是什麼了,友人,兄弟?”
皇城司那人低頭,“臣大膽。”
“說!”
“臣盯着李獻許久,發現此人哪怕面對着曹侍中的威脅,依舊從容不迫。臣剛開始以爲他是虛張聲勢,可今日看來,此人胸中自有丘壑!”
“是嗎?”太后淡淡的道:“傳話,官家閉門讀書三日。”
這是禁足。
太后起身,“老身倒要看看,這兩個年輕人能弄出什麼東西來!”
……
快餐生意一炮打響,隨後的事兒李獻就撒手不管了。姜顧管具體事務,杏花掌總監督。
“官家被禁足了。”張澤找到了李獻,“今日咱是冒險出宮……”
“我敢打賭,你的出宮是在太后的許可之下!”李獻依舊坐在樹下,身邊是一卷最流行的文集。
他在瞭解這個士林。
張澤面色劇變,“糟糕!”
“這是默許!”李獻覺得很有趣,“太后故意放你出宮報信,這是期待着我能爲官家做些什麼?”
張澤眼前一亮,“李郎君可有法子?”
李獻搖頭。
禁足之事無需糾結,這是來自於太后的管教。太后之意……
“官家開始理事了,事情可麻煩?”
“都是小事。”
“嗯!我知曉了。”
張澤不解,隨即回宮。
“他沒動?”太后得了稟告,笑道。
羅崇勳說道:“那人聰明,自然不敢冒着觸怒太后的風險爲官家出頭。”
一個內侍進來,“太后,有士子自稱李獻,爲學問求見官家。”
呃!
羅崇勳老臉一紅:“……”
“學問?”太后笑的竟是有些歡喜,彷彿是遇到了一個好對手的那種欣慰,“老身令官家禁足的由頭是閉門讀書,此子倒也機敏,如此,便以學問爲由求見,老身如何能拒絕?”
……
李獻只是看了一眼宮中建築,便目不斜視的跟着內侍,這讓奉命在邊上觀察他的人有些詫異。
第一次進宮的人,哪怕裝的再平靜,依舊會情不自禁的窺視宮中,感受宮殿羣的宏大。可李獻看着,竟然是一臉無所謂。
彷彿他看過更爲雄偉的建築羣。
嗬嗬嗬!
老內侍笑的尖利,對身邊的同伴說道:“咱莫名其妙的覺着,這宮中,怕是要熱鬧了。”
趙禎在讀書。
一個人。
先生孫奭得知他大清早跑去蔡河邊喫豬肉後,氣得差點吐血,便託病在家。
李獻被帶到了崇政殿西閣。
趙禎背對他坐着,瘦削的背影看着格外的形單影隻。
此後多年,他就一直這麼形單影隻着。
好不容易來了個范仲淹,剛直不阿,被趙禎倚爲干城,託以大事。可新政有損肉食者們的利益,引發了激烈反撲。
新政失敗,趙禎從此便成了一個無爲的好脾氣帝王。
興許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趙禎緩緩回頭,眼前猛地一亮,“國安兄!”
“你想害死我嗎?”李獻咬牙切齒的走過去,“被那些如餓狼般的御史聽到了,他們能砸爛李家大門。”
“你會用棍子打斷他們的腿。”趙禎笑的很是開心。
李獻坐下,“這樣的日子對你而言,便是囚籠。”
“我知,可這是規矩。”趙禎嘆息,有些憂愁和困惑。
在確定不會夭折後,他的人生就被固定了。
讀書,讀書,讀書……
這是個可憐的帝王。
李獻第一次覺得權力不一定美味可口,相反,對許多人來說,權力是毒藥。
他看着趙禎,“想繼續忍下去嗎?”
趙禎搖頭,“不想,不過,這是規矩。”
“祖宗之法。”李獻眼中有輕蔑之意,“如此,我來爲你想個法子。”
趙禎只是隨口發牢騷,聞言驚愕,“你要作甚?別和大娘娘爭執,你會死得很慘。”
可這是太后出的題目……李獻不準備告訴趙禎自己的判斷,“不會。”
他起身,趙禎見他眉間有冷意,擔心的道:“你莫要爲我行險。”
“別說的那麼噁心,我針對的只是規矩。”
趙禎默默看着他,自言自語道,“先帝有六子,前五個都死了,就我活了下來。從小,宮中人便寸步不離的盯着我,不許我走錯一步,不許我靠近水池邊,不許……什麼都不許。”
“臣子們見着我,總是畢恭畢敬,可我能從那些畢恭畢敬之下,察覺到他們心中對我的輕視。他們裝作畢恭畢敬的模樣,爲的只是權力。”
趙禎擡頭,苦笑道:“一如宮中人。”
所謂孤家寡人,眼前這位便是。
“你對我卻不同,我能察覺到你剛開始的嫌棄,可後來卻被我拖着得罪了曹利用。你對我從不掩飾,這是我……”
趙禎仰頭想了想,“你是我遇到的第一個,能真誠待我的人。興許,也是最後一個。”
“囉嗦!”
李獻垂眸,覺得原身有些不爭氣,竟然眼眶發熱了。
張澤在邊上有些唏噓,李獻說道:“你去傳話,就說我在官家這裏放話。”
李獻眸色幽幽,“就說,官家學了多年學問,可於治國何益?”
這是在衝着孫奭等人開炮:你等教授官家的那些學問,毫無用處!
那些人既然想用讀書困住趙禎,那麼他便衝着這道網揮刀。
趙禎大驚,“孫先生會掐死你!”
孫奭名滿天下,他的學生甚至也是趙禎的先生。
“照着說,否則我自己在外放話。”李獻起身,“我回去了,回頭孫先生若是有話,可令人傳給我。”
趙禎看着他大步出去,突然低頭。
張澤交代人去傳話,回來請示,“官家,官家……”
趙禎擡頭。
張澤愕然,“官家,你……”
紅着眼睛的趙禎起身,“走,去尋大娘娘。”
晚些,據聞官家在太后那裏爭執了一番,隨即被鎮壓禁足。
宮中的氣氛不大好。
很快,李獻的話傳到了太后耳中。
“太子、官家要學什麼,這些都是規矩。老身知曉這是個囚籠,從前漢武建立了這個囚籠之後,無數帝王就被困在其中。李獻這是想爲官家解困……老身倒要看看,他如何面對孫奭等人的反擊!”
羅崇勳縮縮脖子,想到了有次孫先生用戒尺抽了官家三下。當時先帝和太后聽聞了,竟然說什麼……
打得好!
狠狠打!
孫先生一旦知曉了李獻的那番話……自求多福吧!
……
孫奭正在家看書。
老先生做了一輩子學問,別的不說,論儒學修爲,李獻原身連給老先生做弟子的資格都沒有。
“先生。”一個學生急匆匆來求見。
“慌什麼?”孫奭最不喜見到弟子和家人慌亂。
“先生可聽聞過士子李獻?”學生看着有些怒火。
“上太后書的那個?”孫奭撫須,老眼中多了些不以爲然,“衝動無謀。”
“先生,今日那李獻進宮求見官家,大放厥詞,竟說先生教授官家多年學問,毫無用處。”
孫奭的鬍鬚突然飄動,隨即平息。
“是嗎?”孫奭問道:“外界如何?”
“士林中都傳遍了,如今都在等先生髮話,弄死那個蠢貨!”學生年輕,恨不能現在就打上門去。
“這等話老夫不在意,老夫在意的是,此子一番話卻會令官家心中不安,由此不專心學問。”
孫奭放下手中書卷,“老夫不屑於用威權壓人,告知他,兩日後,崇政殿西閣,當着官家的面,老夫與他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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