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生之敵,義無反顧
太后沒問李獻關於墨家的事兒,李獻也沒主動說。二人就像是兩頭狐狸,在互相揣測着對方的想法。
李獻知曉,太后是希望自己這位‘鉅子’能牽制住某些勢力,至於所謂的強盛大宋,她並不覺得靠譜。
而李獻也想通過太后來爲墨學平反,重新成爲當世顯學。
現在就是比誰的耐心更足。
但蘇成顯然沒耐心。
送蘇荷到家後,她拿出太后賞賜的那些點心和玩器,叫嚷着,要母親和姐姐出來分。
“太后?”蘇成一家子愕然。
太后怎地會賞賜小荷兒?
“安國哥哥打死了老虎,帶我進宮了。”蘇荷得意的道:“太后可好了,給了我好些東西,還說讓我下次有空就跟着國安哥哥進宮玩耍。”
“這……”蘇成做夢都想不到自家女兒竟然會有這番際遇。
他滿腦子都是各種猜測,原先想問李獻的問題都忘記了。
“荷兒可愛,誰不喜歡呢?”李獻說道。
“是。”蘇荷仰着小臉兒,“我最可愛!”
衆人莞爾,蘇唯看了李獻一眼,“幸而荷兒還小。”
這是擔心蘇荷長大後被看中,成爲皇帝的女人?
李獻微微搖頭,蘇唯蹙眉,他再搖頭,示意無需擔心這個。
晚些,蘇成和李獻在屋外說話。
“那個墨家……”
蘇成不知該如何問。
“單傳。”李獻早就編好了故事,“因歷朝歷代打壓,故而我墨家一直單傳。先父不求聞達,於是便在家教授我墨家學問。我本不想出山……可當今也算是政治清明,我想着再不出來,以後大概也不用出來了。”
太后用人極爲大氣,除去偶爾幾個心腹之外,其他人大多是看能力,而不是看此人是否願意效忠自己。
“也是。”蘇成問道:“墨家……如今最出色的是什麼?”
“您想問比之儒學?”
“是。”
“這麼說吧!以前論嘴皮子,儒學第一,動手能力,我墨家第一。如今,無論是嘴皮子還是動手,我墨家都能把儒學打趴下。”
蘇成憂鬱了。
他也是儒學中的一員,想到上次李獻和孫奭辯駁大勝,可見今日的這番話不假。
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着,妻子怒了,“你這是怎地了?”
“老夫擔心國安的墨家和儒學爭鬥。”
“那你希望誰贏?”
蘇成幾乎沒想,“自然是國安。”
“國安能令孫奭喫癟,那你還擔心什麼?”
“是啊!老夫擔心什麼,睡覺!”
可他睜大眼睛,卻怎麼也睡不着。
這幾日找到的一些信息在腦海裏飄蕩着……
墨,乃儒學大敵!
墨,桀驁不馴!
墨,奇技淫巧,不容於世!
墨,喜工匠之事,自甘下賤。
墨……誠然可怖也!
黑暗中,蘇成輕聲道:“這怎麼像是儒學的……一生之敵?”
……
第二日,文彥博代替李獻去授課,而李獻再度去了曹家。
“有空,便帶着令嬡進宮去看看。”李獻說道:“太后極爲喜歡小娘子,興許閤眼緣了,能賞些什麼。”
曹珣行禮,感激不盡。
他已經問過了,正是這位定遠侯一力主張自家女兒入選皇后。
等李獻走後,隨從問道:“太后能賞些什麼?”
曹珣看着李獻遠去,回身道:“皇后!”
沈從尋到了李獻,“那位範希文可是伱的好友?”
范仲淹?
“是。”李獻點頭。
“皇城司剛纔得知,那位在泰州西溪可不得了,痛斥當地官吏漠視海堤失修,以至於海水倒灌淹沒田地。話說,那位是去西溪監管鹽政的,卻管上了民政。當地官吏憤憤不平,說他多管閒事。如今那位可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官場上最忌諱的便是越位。
不是你的事兒,你伸手就是越位,犯忌諱。
李獻卻搖頭,認真的道:“別人可能是別有用心,他定然是出於本心。”
地方官的奏疏已經進了宮中。
李獻當即尋到了趙禎。
“讓他放手去做!”李獻第一次向趙禎提出了自己對人事的看法,“這是一柄無上神兵。官家,讓他立起來。”
趙禎訝然,說自己回去查問。
一查可好,范仲淹堪稱是逆襲的人生經歷讓他也頗爲感佩。
“興化縣令正好出缺,可令他出任,藉此修理海堤!”
這個安排在太后那裏過了,宰輔們也沒有異議。
一個縣令罷了,且目的是修葺海塘,是正事兒。
……
泰州西溪。
漫長的海岸線上此刻多了不少人。
“……海堤不修,沿海一帶百姓只能向內地遷徙,否則留在興化憑何養活自己?”
范仲淹的聲音在幾個官吏那裏換來了冷漠。
“此事很是麻煩……”地方官隨口敷衍着他,說了許多不可爲的困難之處。
“老夫來做!”范仲淹毅然道:“回頭老夫請示上官,卸掉監管鹽政之職。”
監管鹽政是何等的美差、輕鬆,你若是願意,油水也足夠。要不然爲何晏殊也曾在這裏監管鹽政,呂夷簡也曾在此爲官。
這人瘋了!
地方官員搖搖頭,“你要做,只管做。”
但錢糧一文沒有。
“好!”
范仲淹點頭,堅毅的道:“老夫這便上書。”
他的申請令江淮漕運張綸愕然。
竟然有人願意捨棄肥差,去幹苦力?
他仔細琢磨了一番,當即上疏朝中,建言讓范仲淹來行此事。
奏疏纔將發出去沒多久,使者來了。
范仲淹正在巡查海堤,找到了許多破漏之處。
“多管閒事!”
兩個小吏奉命跟着他,就怕這個瘋子幹出些令人瞠目結舌的事兒來。
畢竟此事算起來是興化縣的官員失職。
一騎疾馳而來,帶來了朝中的任命。
“范仲淹爲興華縣令。”
當范仲淹出現在興化縣縣衙時,一干官吏目瞪口呆。
這位爺來了,他們的好日子也就結束了。
“修理海堤刻不容緩。”范仲淹坐在上首,沒弄什麼接任後的套話演講,開口便是做事。
縣丞汪海嘆息,“縣令不知,我等也對此頗爲焦急,可我興化縣出產不多,每年結餘更是聊勝於無,哪來的錢糧修葺海堤啊!”
“是啊!”
“若是徵發百姓太狠,民怨沸騰,這也不是辦法啊!”
牢騷滿腹的官吏們一邊吐槽,一邊小心觀察着這位新任縣令的神色。
堅毅!
從一開始到現在,一點兒都沒改變。
彷彿前方就算是有一座擋住去路的大山,這位縣令也要帶着他們把大山夷爲平地。
“錢糧,老夫來想法子!”
衆人一怔,汪海試探道:“那可不是小數目。”
“老夫有法子!”
范仲淹說道。
“朝中這一年來纔將恢復了些元氣,怕是能補貼下來的錢糧也不多。”
衆人開始發牢騷。
一句話,這事兒丟着吧!
至於海水倒灌,哪年不灌?
沿海多大風大潮,有時颳大風,海水倒灌竟然能淹沒沿海小島,上面的民居蕩然無存。
“老夫來辦!”
范仲淹起身,“你等要做的便是,準備徵募民夫,記住了,告知百姓,此次徵募修葺海堤,有錢糧拿!”
衆人應了,卻心中苦笑。
“他難道還能從海水裏撈出錢財來?”等范仲淹走後,有人冷笑道。
“就是個愣頭青。”
范仲淹雖說三十餘歲了,但說話和行事風格依舊與官場風氣格格不入。
“招募吧!”
衆人出發了。
這時節地裏沒活了,百姓正蹲在家中坐喫山空,聞訊大喜,踊躍報名。
官吏們回到縣城時,第一件事就問錢糧是否到位。
“還沒影呢!”有人苦笑,“那位一點都不急,整日帶着人去勘察海堤。有人問起,他只說老夫自有計較。”
民夫們報名了,可錢糧得到位啊!
否則會鬧出大事兒。
范仲淹聞訊從海堤那裏急匆匆回來。
“紙筆!”
一紙告知隨即寫好,“抄寫,張貼於興華各處,順帶,泰州各處也貼。”
當告示出現在泰州州衙對面的民居牆上時,整個泰州都轟動了。
“……修理海堤利國利民,於整個泰州都有好處。興化縣縣令號召泰州各處善人踊躍捐助錢糧……”
衆人撇撇嘴,心想你這是做夢!
“海堤建好之後,會建碑石以紀念。上面鐫刻捐獻者的名錄及捐助數目。數目越多,排位越高……此等高義之士,當流芳千古!”
圍觀的人中,有富戶一怔。
“還能流芳千古?”
想想,海堤修好之後,最高點會樹立一塊大石碑,上面從高到低刻着一個個名字。
所謂海枯石爛,說明石頭的堅固。
數百年,乃至於上千年,石碑上依舊有你的名字。
這……
泰州轟動了。
快馬不斷從各處趕往興化縣。
興化縣縣衙之前,一羣百姓正在叫嚷。
“錢糧呢?”
“我等丟棄家中活計趕來縣城,可沒錢沒糧,我等虧空了呀!”
縣衙中,汪海苦笑,“興化貧困,總計捐助的錢糧不過是杯水車薪,縣令,此事,麻煩了……”
“出去看看。”
范仲淹起身,有人勸道,“縣令,小心百姓!”
范仲淹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老夫曾是他們中的一員,問心無愧,爲何膽怯?”
他大步走出去,對那些百姓說道:“若是錢糧不到,老夫願出盡家財。海堤,必須修!”
百姓中有人鼓譟,“可縣令那點俸祿能作甚?咱們還是回家去吧!”
范仲淹一怔。
馬蹄聲傳來。
一騎趕到,馬背上的騎士高呼,“如皋蔣欣願捐一萬五千錢!”
沒多久,第二騎來了。
“海陵馬氏願捐三萬錢!”
“泰興陳氏願卷兩萬錢!”
瞬間,縣衙前就轟動了。
錢糧,這不就來了?
范仲淹難掩興奮,搖頭嘆息,“定遠侯果然大才。其人對人心把握之準,令老夫自嘆弗如!”
汪海對這位縣令佩服的五體投地,鬼使神差般的問道:“敢問縣令,若真的錢財不濟,真要捐出家產?”
沒誰這麼做的,就算是被標榜爲清官的那些人,也不會幹出這等事兒來。
人,畢竟是利己。
范仲淹點頭,平靜的道:“以一家之貧,若是能換來萬家歡喜,老夫,願爲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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