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虎賁
“衛霍?”
呂夷簡聞訊輕咦一聲,“太后輔佐先帝到垂簾至今,一直以來對外皆以柔弱示人,這爲何突變?”
王珣坐在對面,手中搖着扇子,突然嘆道:“太后行事大氣,大氣之人豈會對外柔弱?”
呂夷簡一怔,捂額,“老夫倒是想岔了。”
他早已習慣了大宋對外軟弱,故而覺得太后也當是如此。
晚些王珣回去,和王瀾山說道:“呂相有些忌憚太后。”
“就因衛霍之說?”王瀾山問道。
“對。”王珣坐下,伸手接過侍女遞來的茶杯,深吸一口茶香,說道:“打壓武人乃是我輩的共識,那些人爲李獻挖了個坑,以爲他掉進去便難以爬出來,可卻不知,這是太后早有預謀的舉措。”
“你是說……”王瀾山眯着眼,“最開始提出此事的是太后的人?”
“翰林學士蔣旭,老夫正好認識一人,知曉他的底細。”王珣喝了一口茶水,“點把火就跑,隨後高坐其上看着臣子們爭執很有趣吧!”
“那李獻可是太后指使?”
“這也是最令老夫迷惑不解之處。”王珣蹙眉,“按理應當是,可若是太后指使,李獻怎會主動提出可令武人忠心耿耿?”
“無需管這些。”王瀾山說道:“讓武人忠心耿耿好說,可卻難做。還有半個月,等着看那位鉅子的熱鬧吧!”
“老夫擔心太后想獨掌軍權。”王珣放低了聲音,“這是不可容忍之事。”
所以他們才推出了範遙。
“範遙那邊說,九成九必勝!”王瀾山說道。
“確實是,沒有敗的道理!”王珣身心一鬆,“晚上弄壺熱酒喝喝。”
……
整齊的整列在前行,腳步整齊,手中長槍如林向前探出。
鞭炮不斷被扔進陣列中,可將士們卻眼皮都不帶眨一下。
“狄青!”李獻擺手,狄青帶着數十騎衝着陣列正面而來。
戰馬越來越近,最前方的將士端着長槍的手依舊穩固……這是被無數次毒打換來的條件反射。
哪怕前方是厲鬼,哪怕你只是一人,也得給老子端穩了長槍。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數十騎張弓搭箭,無頭箭飛入陣列中,雖然死不了人,可被射中也會劇痛難忍。
悶哼聲中,李獻淡淡的道:“出擊!”
大旗搖動,前方將領喊道:“侯爺令,出擊!”
陣列開始小跑,前方騎兵在狄青的率領下,緊貼着陣列迂迴到了右翼。
這般操練已經進行了多次,剛開始雙方都很難控制距離,爲此付出了十餘人受傷,其中兩人重傷的代價。而戰馬也損耗了三匹。
“好!”陳忠忍不住讚道:“侯爺練兵之術果然無雙,下官以爲,定北軍可爲勁旅。”
“還差得遠!”李獻搖頭,隨即陣列回撤。
李獻走過去,說道:“武人是畜生!”
衆人默然。
這是最近練成的,誰敢插嘴,打!
“武人是王八蛋,這一切是爲何?皆因武人在過去千年中表現太令人失望。”
李獻有些感慨萬千,“不臣,謀反,這等事武人幹了多少?可想重新贏得世人尊重?”
沉默的陣列齊聲喊道:“想!”
只要是個正常人,誰不想能昂首挺胸,擡頭做人?
“要想贏得世人尊重,唯一的一條路便是,改掉你等從軍的目的。”
李獻的聲音在迴盪着,“大宋將士來源最多的兩個地方,其一犯事發配從軍,這叫做賊配軍,臉上還得刺字。”
狄青不禁伸手摸摸臉上的刺字。
這是羞辱!
“另一種是窮的沒了法子,投軍想喫口飽飯。”
陣列中不少人都在唏噓,回想着當年的可憐。
“刺配從軍是被迫,投軍喫飽飯也是被迫,也就是說,有一口喫的,伱等便會改變立場。如此,誰會尊重你等?”
人羣有些躁動,李獻說道:“那麼從軍爲何?”
他的聲音彷彿有股魔力,令人不禁安靜下來。
“那些野心家爲何要謀反?皆因謀反對他們而言有大利益。可對你等而言有什麼?”李獻在陣列前緩緩而行,看着這些將士。
“對於你等而言,跟着謀反便意味着殺戮。今日你殺人,明日人殺你,你等的妻兒也將淪爲奴隸。想想千里無雞鳴的慘狀,這一切是誰引發的?”
“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將領,是那些野心勃勃的藩鎮!”李獻指着外面,“他們驅使你等去廝殺,去毀滅。你等的屍骨成就了他們的王座,你等妻兒的屍骸成了他們野心的階梯。”
那些將士神色肅然,顯然這番話觸動到了他們內心深處。
在他們小時候,老人們會擺古,說些戰亂時朝不保夕的苦難。
“可明知跟隨叛亂是一條死路,你等爲何依舊義無反顧?”李獻指指這些將士,“原因很簡單,只因你等不知爲何從軍,爲何廝殺!”
“爲何從軍?爲何廝殺?”李獻自問自答,“前漢滅亡,異族南下,見到男人就殺,見到女人就擄走。他們殺人盈野,把殺漢兒當做是樂子。他們把那些漢女隨軍帶着,當宿營時,便凌辱她們,當飢餓時,便把她們烹煮了,當做是軍糧。”
這是一段士大夫們不願提及的歷史,知者不多。
將士們駭然。
“中原漢兒被殺的十室九空,幾乎滅種!”提及這段歷史,李獻不禁咬牙切齒,“到了前唐覆滅時,藩鎮林立,野心家們爲了自己的私慾,率軍不斷征伐,殺人盈野。異族順勢入侵,幽燕之地淪喪敵手,成爲北遼威壓大宋的橋頭堡。至今,河西走廊依舊在党項人手中。”
李獻的聲音幽沉,“那些被殺的男人中,多少是你等的父兄?那些被凌辱,被當做軍糧喫進那些獸類腹中的女子,多少是你等的姐妹?還想過那樣的日子嗎?”
狄青渾身發寒,下意識的道:“不想!”
“不想!”衆人喊道。
“那些野心家在看着大宋,那些異族在覬覦大宋,他們在等着時機到來,便重複漢唐滅亡後的那一幕幕。我等當如何?”
“殺!”
殺氣直衝雲霄。
“大宋在一日,朝堂之上的官家在一日,那些野心家便不得不收斂自己的心思,那些異族便不得不收回覬覦的目光。可他們會用盡一切辦法來削弱大宋,去削弱官家的威權。我等當如何?”
那些將士茫然了。
此時他們需要一個領路人。
“他們會蠱惑你等,會造謠生事,一切的目的,便是讓你等效忠他們。隨後,他們將憑藉着你等成爲藩鎮,與朝中抗衡,繼而謀反,想改朝換代,想殺人盈野。我等當如何?”
祖輩傳下來的話在無數人耳畔響起。
——亂世人不如狗!
只需想想自己的妻兒淪爲狗都不如的東西,那些將士的眼珠子都紅了。
那些野心家是用什麼來說動麾下將士?便是用謊言,加上許諾給予好處。當謊言被戳破,當他們給的好處抵不過亂世給將士們帶來的損失時,反噬便會到來。
所有這一切都必須有個基礎:大宋必須蒸蒸日上,必須讓儘量多的人能填飽肚子。否則飢寒交迫之下,無數人願意爲了一口喫的去謀反。
都特麼快餓死了,誰還在意什麼帝王什麼大宋!
李獻舉起手,“我等當效忠大宋,當效忠官家!”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這些將士,“我們將爲大宋而戰,我們將爲官家而戰,而這一切,便是在爲了我們的妻兒而戰!”
若是呂夷簡在,定然要說李獻是在玩概念轉換,把大宋和官家與將士們的家連在了一起,榮辱與共。
保護大宋,保護官家便是在保護自家!
“官家長刀所向,我等將義無反顧,一往無前!”
嗆啷!
無數拔刀聲中。
長刀林立。
“我等誓死效忠官家!”
山呼海嘯般的高呼聲中,李獻退後,輕聲道:“此後每日操練開始和結束,都要高喊三十次。”
陳忠此次卻沒回應,李獻蹙眉回頭,就見陳忠和梁集在振臂。
接着高呼,“誓死效忠官家!”
感受到李獻的目光,二人急忙收手,但眼神灼熱的令人訝然。
……
一月之期快到了。
範遙幾乎每日都在校場上檢閱監督操練,被曬的黝黑。
當看到黑臉範遙時,呂夷簡讚道:“果然是能員。”
範遙行禮,“不及呂相在朝中殫思竭慮爲大局。”
“坐。”呂夷簡微笑壓壓手。
範遙坐下,一個月的時間,令他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目光炯炯,坐的筆直,看來,他們此次舉薦人倒是舉薦對了。”呂夷簡很是滿意,“後日就是演武之日,可有信心?”
範遙說道:“這一個月操練從未懈怠,身邊輔佐之人乃是宿將,若是沒有信心,下官再無顏以對呂相。”
“哈哈哈哈!”呂夷簡大笑,然後溫聲道:“無需緊張,一切的一切,都爲了一件事,武人,萬萬不可重新擡頭,這是爲了大宋!”
範遙點頭,“武人跋扈,不可倚重。可太后卻隱隱流露出用武人制衡我輩之意,豈有此理!”
曹瑋當年被丁謂驅逐出京,背後不知多少文官在出力,讓先帝也只能從之。
本以爲曹瑋此生就這麼了了,可誰曾想太后竟把他召回汴京。最近更是隔一陣子便召見曹瑋,據聞詢問了些西北邊事。
這是士大夫們所不能容忍的,一如此後他們無法容忍狄青一樣。所以太后那邊令人提了一嘴文官領軍的事兒,這些人馬上就炸了。
宮中,太后問道:“定遠侯那邊如何,去問問。”
羅崇勳親自去定北軍營中,李獻親迎。
“太后問兩日後可有把握?”羅崇勳問道。
李獻雙手抱臂看着前方行進中的將士。
“看!”
羅崇勳放眼看去,陣列一往無前的正往這邊開進。
腳步聲轟隆,三千人整齊如一人。
一個詞在羅崇勳的腦海中迴盪,他情不自禁的道:
“虎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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