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雄踞當世之氣
範遙是被逼死的。
“有人給他帶了話,什麼話不得而知。範遙隨後呆坐了許久,半夜隔壁人犯聽到了哭聲,並未在意,天明時就發現人死了。”
沈從帶來了此事的經過。
“入獄後嚎啕大哭的人比比皆是,可範遙意志堅定,能令他半夜哭泣,唯有家人。”李獻突然有些同情範遙。
“此人才幹不差。”李獻覺得若是多歷練歷練,範遙也能獨當一面。
至少,比以後的韓琦強。
“先生。”韓琦進了值房,“這是學生的文章。”
李獻接過一看,是自己上次出的題目,令學生們觀察月球后寫感想。
韓琦在文章開頭描述了滿月時月球的外觀,用詞講究,觀察入微。接着筆鋒一轉,他通過月球上的陰影提及了當下的大宋。
光明之中,暗斑比比皆是。
這是比喻大宋繁華底下的問題多如牛毛。
最後他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必須革新!
“不革新,大宋必亡!”
年輕的韓琦看着意氣風發。
後來,他跟隨范仲淹行新政時想來也是如此。
好水川一敗,從此韓琦就徹底變了個模樣。
“此刻你的任務是讀書。”李獻把文章遞過去。
“先生……”韓琦一臉期冀的等着他的點評。
“誰都知曉大宋需要革新,連呂夷簡都知曉。可如何革新這是個大題目,不是熱血沸騰就可以挽起袖子大幹一場,會撲街!”李獻擺擺手,不準備給他解釋這些。
“弟子以爲,不嘗試怎麼知曉會失敗呢?”
“這不是過家家,一旦失敗的後果你可想過?”李獻擺擺手,讓他滾蛋。
韓琦倔強的不肯走,“弟子以爲,早一刻革新,大宋便多一分生機。”
嘖!
李獻有些頭痛,“做一件事之前,要全面評估此事開始,經過,結束,收尾……開始如何施行,會遇到什麼阻礙,如何克服那些阻礙。若是遇到強大阻力該怎麼突破?若是遭遇重大挫折該如何收場……想過嗎?”
韓琦:“……”
“這叫做預案。”李獻嘆道:“不做預案就躍躍欲試弄什麼新政,老子如今也算是修生養性了,否則定然要毒打你一頓。滾!”
韓琦喜滋滋的出去,遇到趙思聰就笑。
“哎!喫蜜蜂屎了,有啥好事?”趙思聰攔住他。
“剛學了一招。”韓琦笑道:“先生果然是多才,以後我還得要多多騷擾纔是。”
“伱是如何求教的?”趙思聰問道。
韓琦說道:“我說家中有堂妹頗爲美貌賢惠。”
趙思聰心癢癢的進了值房,晚些,在李鉅子的喝罵聲中狼狽滾了出來。
“狗曰的韓琦!”
兩個街區被拆平了,大車往來不絕,民夫們戴着三層羃在清理搬運廢墟。
“地溝盡數填平。”李獻指着泛着黑水的地溝,“先撒石灰,再填土。”
範集說道:“如此太麻煩了。”
“所謂的病,多從此處來。”李獻說道。
“是。”範集對自家郎君的才學毫不懷疑,聽聞疾病從髒污處來,隨後便令人採買石灰,把各處污水溝都填了。
隔壁街區看着很熱鬧。
李獻帶着王賀等人過去查看,就見一羣衣着錦繡的男子正衝着此地百姓說道:“一家六百貫,童叟無欺。搬了家,錢就到手。契約一成,先給三成!”
這個街區雖說也有半數是茅屋,但零散卻有不少殷實之家。
“問問主持的是哪家。”李獻覺得很有趣。
下午去墨學時,王賀打探到了消息。
“是王氏。”
“哪個王氏?”
“王珣的叔父家。”王賀說道:“那人叫做王啓,父輩曾爲官,到了他這裏沒考過科舉,便在家耕讀。”
所謂耕讀早就變味了,最早時候的耕讀是真種地,一邊種地一邊讀書,日子苦不堪言。到了漢唐時,耕讀就是一種炫耀。
家中良田無數,僕役成羣,這也是耕讀。
“王啓一直在尋發財的機會,看到郎君拆遷順遂,便動了心思。他事先便放了話,準備拆遷後建造宅子售賣。”
看樣子房地產要提前開啓了……李獻苦笑,“這是我的罪過。”
第二日,他去工地時,王啓和幾個男子正在等候。
“鉅子!”王啓拱手,笑吟吟的道:“此後大家便是鄰居了。”
“好說。”李獻看了他一眼,淡淡迴應。
王啓呵呵一笑,“可否一起飲酒?”
“沒空。”王珣恨不能弄死李獻,他的叔父請客,八擡大轎李獻都不會去。
“鉅子何必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王啓冷笑。
他事先去問過侄兒王珣,王珣說李獻此人是儒家大敵,讓他謹慎行事。
王啓卻不以爲然,這不是他一人的生意,背後不少權貴豪商都有投資,所以他怕個什麼。
“滾!”李獻蹙眉,沒有心思敷衍此人。
“粗鄙!”王啓冷笑,“忘了告訴鉅子,汴京城中權貴豪商都說了,這兩個街區的宅子無人會買。原因鉅子可知?”
李獻嘆息。“上杆子求虐,你賤不賤?”
王啓眼中厲色閃過,“這裏風水不好!會死人!”
啪!
王啓捂着臉,“狗賊,你竟敢動手?來人!”
他身後的幾個隨從上前。
李獻身後沒有存在感的王賀手握刀柄,沉聲道:“滾!”
“那是王賀!”
“說是西北刀客!”
“刀法頗爲了得!”
幾個隨從畏縮了,扶着王啓退後。
李獻看到了蘇成,就迎過去。
“老夫來看看。”蘇成就像是丈人觀摩女婿生意的模樣,問問這裏如何,那裏如何。
嚴大在後面笑道:“這是擔心郎君虧本,蘇娘子嫁過來喫苦頭呢!”
可憐天下父母心,李獻知曉這種心態,故而極爲耐心,到最後蘇成都不好意思了,解釋道:“聽聞有人鼓譟,說此處風水不好。”
“風水這東西,就說皇宮,前朝住着滅國,新朝帝王住着盛世,蘇公說說這可是風水?”李獻從容一笑,“所謂風水是看人,人有這個命,自然會逢凶化吉。”
“那你的命……”蘇成猶豫了一下,“大娘子的道友中有擅長看相的,要不,去看看?”
這也是一片關愛之心,不信這個的李獻隨口答應了。
可沒想到第二日蘇唯大清早就登門。
“修道人五感敏銳,能察覺到天地細微變化。有人擅長據此看面相,望氣,能斷人富貴前程。”
李獻愕然,想想就當做是旅遊,於是便點頭。
二人走在老鴉巷中,街坊們曖昧的看着蘇唯。
“看着單薄。”有人嘀咕。
“屁!那是袍子大了,裏面有料!”一個婦人信誓旦旦的道:“我敢打賭,這女子比你更爲豐腴。”
“她有我屁股大?”
“你這屁股還沒我臉大,也能比?”
“放屁!”
李獻聽着這些市井婦人的議論,不經意瞥了一眼身邊的蘇唯。
胸口好像有些擺盪,但在腹部卻顯得空蕩蕩的,可見胸膛挺的極高。
這分明就是極爲有料!
蘇唯暗自咬牙,斜睨了他一眼。
“那裏有條小狗。”李獻指着她的身側。
小狗搖着尾巴,極爲熱情,可狗媽媽衝過來,叼着它的後頸就跑。
到了道觀,兩個道童出迎。
“見過鉅子。”
李獻頷首,蘇唯低聲道:“這是道觀相迎,近期唯一一次。”
進了大門,李獻看到一個老道帶着十餘道人在等候。
蘇唯驚訝,“是靜樞觀主,我從未見他這般鄭重其事過。”
靜樞上前稽首,“靜樞見過鉅子!”
蘇唯避在一旁,恍然大悟,原來靜樞迎接的不是當朝定遠侯,而是墨家鉅子。
難怪弄出了那麼大的陣仗。
“客氣。”李獻微笑着和靜樞寒暄幾句。
“請!”靜樞側身,“觀中並無美景可悅貴客之目,不過貧道卻收羅了不少好茶,還請鉅子品鑑。”
“如此便叨擾了。”李獻微笑。
進了靜室,牆壁上掛着一幅畫,寥寥幾筆畫了兩根青竹,看着淡雅出塵。
靜樞拿出一套沖泡工具,李獻看着微微搖頭,靜樞極爲敏銳的擡頭笑道:“鉅子可是覺着不妥?”
客人自然不好刁難主人,李獻說道:“竊以爲,品茶當以味爲上。”
大宋從上到下都愛鬥茶,若是太后微服出行,在山中遇到一個樵夫,李獻敢打賭,就算
知曉了她的身份,樵夫依舊敢和太后鬥茶。
靜樞呵呵一笑,“我輩品茶,先精心,心靜方能靈臺無塵。清洗,沖泡,轉換……輕輕攪動,此刻極靜中多了活潑,恍若丹藥在爐中翻滾……這便是道啊!”
可我喝不慣茶沫……李獻默然。
一杯茶喝了下去,靜樞端坐着,“蘇唯請貧道爲鉅子看相望氣,貧道昨夜焚香沐浴,今晨未食。”
“麻煩了。”面對如此慎重的準備工作,李獻雖然不信,卻也極爲感謝蘇唯。
他看了蘇唯一眼,蘇唯卻示意他面向靜樞。
李獻回正身體,就見靜樞一雙眸子平靜的看過來。
眸子深邃的就如同是深潭。
李獻不動。
想着那些望氣士在史冊中的記載。
什麼此子貴不可言,日後當爲宰輔。
此女當爲後。
李獻敢打賭,這些都是馬後炮,是這些人發達後編造出來的謊言。就如同劉邦稱帝后,便大肆爲自己造勢,什麼斬白蛇,什麼當初他老孃在田間被霧氣籠罩,一條蛟龍纏住了她,回來便懷了劉邦……這特麼是龍子?
太假!
李獻心中發笑。
靜樞開口。
“鉅子。”
“請說。”
“從面相上看,鉅子乃萬人之上。”
“呵呵!”宰輔之相嗎?
“從氣象上看,乃是雄踞當世之氣!”
李獻:“……”
他覺得老道士是喝多了,“你還看到了什麼?”
靜樞閉眼,“貧道還看到了無盡殺戮,無盡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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