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範某正有此意
人從出生開始就在尋找自己的舒適區,找到後,或是適應後,大部分人會停留在自己的舒適區,就此躺平。若是沒有外力干擾,這種狀態會延續一生。
那些看似風光無限的大人物們,實則滿腹心事,焦頭爛額,在慾望中沉淪。偶爾看看那些知足常樂的市井百姓,不由的豔羨。
從立國開始,趙宋就爲官員們準備了舒適區,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夠不夠舒適?
就算是犯事兒了,最多貶謫地方,你還是官。
蘇軾口無遮攔差點被殺,但最終還是給了他一條活路。否則別說是豬肉,豬毛都喫不到一根。
在王安石變法之前,大宋官場的氣氛很祥和,你好我好大家好。反正公家的錢糧不花白不花,又不是我家的,你說是吧!
今日我倒臺了,伱落井下石,明日你倒臺了呢?
兔死狐悲的道理人人知曉,做人留一線是官吏們的人生準則。
但凡步入宦途,此生就算是有着落了。
找到終生飯轍的官吏們躺平的躺平,無所事事的無所事事。哪怕是大名鼎鼎的歐陽修,出仕後遇到的上官頗爲大氣,時常給他們放大假,大夥兒帶着女妓四處遊蕩。
日子美好的讓人想大吼幾聲,但三司官吏的好日子,結束了。
始作俑者正在喫火鍋,精緻的小泥爐,一口工坊爲李鉅子精心打造的鐵鍋裏香氣四溢,大骨湯在翻滾,鴨血放下去,羊肉片要趕緊撈起來,這個季節難得的蔬菜更不能多煮……
喫的額頭見汗時,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喝一口龜茲的葡萄釀。
“舒坦!”李獻讚道。
文彥博和他的配置一樣,一邊喫一邊讚道:“先生弄這個火鍋果然奇妙,天冷時喫最舒坦,喫完了趕緊鑽被子裏去,一覺到天明,神仙都不換。”
“喫完飯就躺着,小心癡肥。”李獻飯後必須要溜達溜達,這是前世胃不好養成的習慣。
“先生。”文彥博把鴨血嚥下,說道:“我觀先生在三司的手段有些拘束了。”
“不是拘束。”李獻喝了一口嘌呤滿滿的湯,愜意的道:“當下大宋格局已定,士大夫爲主體,權貴們虎視眈眈。無論誰來執掌新政都會自縛雙手。”
若是動作太大,或是損害對方利益太多……文彥博眸色深沉,“那些人敢謀反。”
“所謂忠心耿耿,只是因爲背叛的好處不夠。我若是在三司大刀闊斧,太后和官家都護不住。”
李獻笑了笑,文彥博嘆道:“先生卻是憋屈了。”
“不,我很歡喜。”李獻笑道:“此處束縛多,正好給我當試驗田。”
“先生的意思……”文彥博眸子裏閃過異彩,“以後尋一塊地方,一展胸中抱負?”
“大宋要想徹底改頭換面,就必須來一場浴火重生般的變革。而要想進行這等變革,必須剷除那些盤根錯節的既得利益者。當下的大宋,商鞅來了也只能掩面而去。”
大宋士大夫這個羣體之強大,唯有大明可以媲美。
“那等變革……必須從上到下。”文彥博說道:“除非黃巢再生。”
“天下將十室九空,所以,我不能幹!”李獻說道:“我不是個狠心的人,至少對百姓無法狠心。若我引發這等動盪,此生難安。”
文彥博點頭,晚些跟着先生默然散步,隨後回臥室睡覺。
躺在牀上,他想着先生的那些話。
若我引發這等動盪,此生難安。
先生竟然有過那等心思?
文彥博很好奇的是,自己對此竟然沒有半點憤怒,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跟隨先生久了,他的三觀也在不知不覺的發生變化。
先生提及天下人時,對權貴和士大夫們嗤之以鼻,四個字評價:肉食者鄙!
他們沒有理想!
李獻一針見血指出了這個羣體的最大問題。即便是有理想,也只是爲了家族的擴張和繁榮罷了。
一國的肉食者們以家族爲優先考量,那麼你如何能指望他們在做重大決策時站在大局這邊?
文彥博把自己熟悉的那些肉食者和官員們在腦海中過了一道,很神奇的發現,竟然沒有一個一心爲國的。
有一個。
李獻對范仲淹的尊敬讓文彥博一直不解,隨着相處次數增多,文彥博才發現這位範希文的腦子裏壓根就沒有自己。
他的心中只有天下……這是先生的評價。
這樣的人,罕見!
也是傻子!
文彥博漸漸睡去。
范仲淹正在自己租住的屋裏看書,他用剪刀把燈芯剪短,如此耗油量就會小許多。
光線黯淡了些,范仲淹往油燈這邊靠了靠,一雙眸子專注的看着書卷。
時光流逝,當他再度清醒過來時,發現周圍萬籟俱靜。
“該睡了。”
范仲淹起身,活動了一下身體,推門出去。
冷氣猛地涌入,他打個寒顫,用手搓了一把臉。
汴京人以麪食爲主,但范仲淹卻喜歡粟米。他從米缸裏舀了一杯粟米,加水浸泡。又把菜乾也泡了,隨即入睡。
凌晨,生物鐘準時叫醒范仲淹,他打起精神洗漱,生火熬粥。
米粥半熟,他便把菜乾加進去。
李獻送的燻肉就吊在竈臺上方,用菜刀削一小塊下來,淘米水裏洗乾淨,蒸一下後切片。
再來一塊泡菜切絲。
米粥好了,范仲淹盛好米粥,,兩道小菜放在一個碟子裏,他坐下,深吸一口米粥的香氣,說道:“活着不易,要盡力而爲。”
他喫飯的速度不快,細嚼慢嚥,彷彿每一口都在享受。
喫完飯,洗刷乾淨,范仲淹算了算母親來汴京的日子,不禁歡喜。
三司,當他進了大門時,發現氣氛不對。
他尋了個相熟的官員詢問。
“審計案那邊出事了。”官員一臉興奮,“昨日快下衙時,朝中來了人,有手書,乃是賞賜汴京百官冬衣。審計案那邊卻說最多一人一套,三套太多,直接給否了。好傢伙,希文你不知曉,朝中來的官員當即拍案而起,說三司要謀反。”
“這是恐嚇。”范仲淹說道。
“是啊!審計案這邊彭瑜和他對着拍,說既然審覈監管之權在我審計案,該給的給,百萬貫也給。不該給的,半文錢也休想從三司帶出去!”
官員幸災樂禍的道:“那官員氣狠了,指着彭瑜說明日讓你這條老狗好看。”
“宰輔身邊無品級。”范仲淹眼中多了些別的意味。
宰輔們身邊的一條狗,你見了也得尊重。
“着啊!彭瑜昨日還在叫囂,說就算是把官司打到宮中,也不會多給一文錢。”官員突然眼前一亮,“來了,來了!”
一個官員大步進了三司,回身行禮,“您請。”
接着進來的人范仲淹不認識,官員卻驚訝的道:“是王欽若身邊的孫曦。此人是王欽若的心腹,他來,彭瑜怕是要有難了。”
……
“你這是在拆臺。”王曾衝着王欽若咆哮。
王欽若慢條斯理的道:“新政要什麼?要少樹敵。每年冬季給百官三套冬衣是慣例,這是祖宗規矩。給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不給,那便是刻薄。再有,削減冬衣你可知曉那些人會恨誰?”
他指指宮中,“此等事難道要太后和官家出面制止?你我是做什麼喫的?瀆職!”
“呵!”王曾怒極而笑,“你這個奸佞,當年便逢迎先帝,如今逢迎太后官家,令你主持新政乃是太后所犯最大的錯誤!”
“誰犯錯了?”
門口,官家微笑道:“說來朕聽聽。、”
聽罷此事,官家嘆息,“冬衣冬衣,汴京百官差這個嗎?”
“不差,可這是宮中恩典。”王欽若輕聲道:“是情義。”
情義無價不是。
“削一些。”官家說道:“好歹做個典範。”
“臣已令人去了三司。”王欽若苦笑,但眸色卻平靜無波。
他是太后的狗,只需對太后負責即可。
“叫回來!”官家冷冷的道。
三司。
孫曦笑眯眯的看着彭瑜,“百官乃是大宋砥柱,這個道理你懂不懂?三套冬衣多嗎?不多,而是少了。審計案需要立威老夫知曉,但不該拿百官來作伐。這一點定遠侯沒教過你等嗎?”
彭瑜是很強項,可眼前的卻是首相的心腹。孫曦來,代表的是王欽若。
他的心顫了一下,梗着脖子道:“老夫還是那句話,該給的給,不該給的,半文錢也無!”
“你在爲自己招禍!”孫曦依舊笑眯眯的,但眼中卻閃過厲色,“今日,老夫便要帶走批文,誰反對?”
誰反對誰就是百官的對頭。
衆人默然。
“老夫!”
還真有不怕死的……孫曦回身,就見一個官員走來。
“身份!”孫曦指指他。
“度支巡官范仲淹!”范仲淹目光炯炯,“朝中對京官賞賜豐厚,既然百官不差冬衣,爲何不把那些布匹用在有用之處?”
“度支巡官?”孫曦第一次冷笑,“讓你的上官來和老夫說話,或是你跟着老夫去朝中說話。”
去了朝中就是百官的靶子!
范仲淹孟浪了,衆人嘆息,在爲他想臺階。
“範某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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