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假道之名
擺設雅緻的屋子裏,薰香的味道若有若無,就如同是寡淡的酒水,你覺着喝不醉人,卻不知不覺陶醉其中。
王瀾山坐在窗下,看着外面春色怡人。
他眸中多了些懷念之情,緩緩看向對面。
曾幾何時,王珣便坐在那裏,溫潤的微笑,和他或是談起學問,或是談起如何壓制墨家。
偶爾王珣也會談及自己的妻兒,那一刻,他的眼中有光。他有三子,老二最是聰慧,老三最得他喜歡,常說幺兒憨傻,卻最純孝。
“蒼玉兄!”王瀾山喃喃道。
叩叩叩!
王瀾山收回思緒,抹了一把眼角,“進來。”
門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笑道:“怎地,一人享受春光?”
“馬兄。”王瀾山起身笑道:“偷得半日閒罷了!”
來人是馬聰,呂夷簡的人。呂夷簡去了西北,馬聰留下和王瀾山等人對接。
“可是呂相那邊有了消息?”王瀾山問道。
“相公爲人做了嫁衣!”馬聰坐下,他的脊背微微彎曲,腦袋因此前俯,看着有些咄咄逼人。
“何意?”王瀾山一怔。
“大戰正酣時,李獻領軍趕到。李德明退兵。”
王瀾山想問的再仔細些,可看到馬聰不想再談這個問題,便問道:“朝中如何定論?”
若是朝中定論是呂夷簡率軍擊敗李德明,那麼李獻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馬聰嘆息,“戰前老夫與他們商議許久,都覺着李獻就帶着那麼些人馬,不小心便會全軍覆沒。他怎敢去赴險?可他還真是去了。”
“老馬,你倒是說結果啊!”王瀾山有些急了。
“急什麼?”馬聰苦笑,“老夫當時也和你一般,可聽了消息之後,恨不能從頭來過,裝作不知。”
“莫非……”王瀾山一顆心落到了谷底。
“本來相公安排的頗爲妥當,只說大戰正酣時李獻率軍趕到,並未說他對此戰貢獻如何。誰曾想……”
馬聰一拍案几,面帶怒色,“皇城司的那些狗東西在軍中的眼線飛報汴京,竟然與捷報一同送進宮中。”
“李獻難道還起了作用?”王瀾山問道。
“哎!”馬聰本想拍案几,可最後卻變成了撫摸,他低下頭。“當時大軍岌岌可危,眼看着就要潰敗。”
王瀾山只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
他太清楚這個結果對局勢的影響了。
墨家會再度聲名大噪。
而呂夷簡將成爲志大才疏的典範……什麼上馬治軍,得了吧您嘞!回家抱着聖賢書繼續讀,學了一肚子壞水,只會壞事。
馬聰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李獻率軍突襲李氏糧道得手,隨後奔襲至戰場,率軍擊潰敵軍側翼……那些賊配軍歡呼雀躍,呂相竟不能制,都跟着李獻反撲……”
王瀾山擡頭,嘶聲道:“呂相爲何不順勢反擊?若如此,功勞依舊能拿大頭。”
偏師就是偏師,李獻起到的作用堪稱是力挽狂瀾,但儒家掌控着輿論通道,一番粉飾後,能把力挽狂瀾變成錦上添花。
馬聰嘆息,“在那等時候,換個人怕是都六神無主了。馮碩來信中沒說緣由,但老夫想來,不外乎便是一個可能……”
王瀾山看着馬聰,咬牙切齒的道:“呂相都想要!”
“沒錯。”馬聰幽幽的道:“誰願意把功勞分潤給對頭呢?”
王瀾山猛地撲過來,雙手按在案几上,瞪着馬聰,“呂相瘋了嗎?讓李獻立些功勞又有何用。咱們掌控大局,他想從大宋攫取好處的路給他斷了,他還能如何?”
“伱的鎮定呢?”馬聰冷冷的道,等王瀾山坐回去後,他才說道:“馮碩說,相公能隱忍……”
“也就是說,呂相其實是有這等肚量的,那爲何不捨?”王瀾山氣急敗壞的道。
“你先消停消停,喝口茶。”馬聰指指他的嘴角,“都有白沫了,被人看到了笑話。”
“大局頹喪,笑話個屁!”王瀾山難道罵粗口,但還是抹了一把嘴角。
他喝了一口茶水,“說吧!”
“馮碩在信中暗示,相公……頗爲忌憚李獻。”馬聰看着王瀾山,“明白了嗎?否則以相公的睿智,豈會束手束腳?”
“忌憚?”王瀾山身體猛地一僵,“讓老夫想想,最近老夫有些神思恍惚……讓老夫想想。”
“慢慢想。”馬聰給自己倒了杯茶,輕啜一口,看着窗外一個童子在和小狗玩耍,一人一狗快活無比。
“李獻被趕出大宋後,有人通風報信,按理,李氏那邊應當會絞殺端獻族,斷掉李獻的外援。”
“繼續。”狗兒發現了馬聰,衝着他叫喚,馬聰伸手召喚,嘴裏嘖嘖有聲。
“可端獻族卻安然無恙,跟着李獻到了那個地方安頓。”王瀾山緩緩說道:“那地方四戰之地,混亂不堪。他一千人馬加上心思不純的端獻族,豈能安定?這也是當初老夫等人安心的緣由。”
“可他安定了。”馬聰看狗兒不肯過來,就笑了。童子也在笑,看着天真爛漫。
“他能在短期內壓制住那些勢力,並且能壓制住端獻族,這份本事……”
馬聰把目光從窗外轉進來,“當時我等是怎麼說的?”
“他最多能支撐半載。”
“老夫的臉都覺得痛。”馬聰捂着臉頰,“知道嗎?他給那地方取名爲鎮遠城,他的爵位是定遠侯,鎮遠城和定遠侯合起來,你可看出他的野心來了嗎?”
“此子……”王瀾山茫然。
“他的人把菜地都挖到了山頂,這是什麼?”
“生機!”
“再給他一年兩年,他會成爲一股令李氏不敢小覷的力量。”
“所以呂相寧可冒險,也不肯分潤半點功勞給他。”
“對。”馬聰說道:“可沒想到的是,西北那些賊配軍竟敢不聽號令,跟着李獻發動反擊。否則……”
“不反擊,若是敗了呢?”王瀾山看着神色冷漠的馬聰,突然身體一震,指着馬聰說道:“你等……你等寧可西北大敗,也要葬送李獻!”
“做人不狠,站不穩。”馬聰淡淡的道:“李獻若是在西北站穩腳跟,便是太后與官家的奧援。一裏一外遙相呼應。最好的法子,便是斬斷那條線。可惜了。”
王瀾山垂眸,看似發呆。
“老王!老王!”
王瀾山茫然擡頭,馬聰嘆息,“歇着吧!老夫還得去傳信,這人吶!就是個忙碌命,不知何時方能與兒孫相聚田園,悠遊林下。”
王瀾山呆呆看着他出去,目光緩緩跟着腳步轉向窗外。
童子看到馬聰出來,趕緊避在一旁,只有狗兒不知天高地厚的衝着馬聰叫喚。
馬聰俯身,摸摸狗兒的腦袋,狗兒不肯,作勢要撕咬……
“二毛不可!”童子趕緊呵斥,狗兒卻不肯過來,脊背弓着,竟然狂吠起來。
馬聰大笑着離去。
“那狗便是墨家。”
王瀾山喃喃道:“馬聰便是儒家,本以爲做個姿態,便能令狗兒俯首帖耳,可哪曾想李獻渾身逆鱗。”
“寧可西北大敗,也要葬送墨家和李獻。孰對孰錯?”
“家國天下,學問道義,道之所在,道之所在……何爲道?何爲道?”
王瀾山痛苦的捂着頭。
“道啊!”
他垂首,腦門頂着案几上,落淚道:“蒼玉兄,老夫當如何!老夫當如何!”
……
“西北勝了。”
國子監,馬碩嘆道:“呂相躊躇滿志出征,整個汴京都在爲他歡呼。可沒想到卻被李德明暴打,反而成全了定遠侯的名將威名。”
他看到司業陳定在苦笑,就問道:“可是有爲難事?”
陳定說道:“前陣子汴京流傳着關於定遠侯的不少流言……”
“說他膽小無能,不敢出擊?”馬碩門清,這是不說罷了。
“是啊!咱們國子監內部不少人也是這般說法,說便說吧!反正說幾句弄不死定遠侯。可那些人羞辱蘇成太過……”
“咦!蘇成好幾日沒來了吧!”
“是,告假了,下官批的。”
馬碩看着陳定,神色嚴肅,“大宋名將,此次大捷頭號功臣的丈人在我國子監被人欺凌,老陳,你讓太后和官家如何看我國子監?”
“老夫就是想到這一節……”
“去請回來!”
“可臉啊!”
“太后和官家正想着尋人開刀,你是要臉還是要命?”
……
蘇成已經在家歇好幾日了,起牀在院子裏嘆氣,喫飯嘆息,喫完飯嘆氣……弄的蘇言都不敢靠近他。
“一人向隅,舉座不歡!”
常氏搖頭,卻知曉丈夫心中煎熬。
“可有大娘子書信?”蘇成照例問道。
“並無。”僕役說道。
“哎!”
蘇成再度嘆息,直至蘇荷跑過來,拉着他的衣袖,“爹爹,帶我出去玩!”
“玩什麼喲!”蘇成覺得渾身上下懶洋洋的,什麼都不想做,哪都不想去。
“小心把職務丟了。”常氏警告道。
這個家就靠着蘇成在國子監的俸祿過日子,家裏還有些田地,每年收益能養活一家子。否則連僕役都僱傭不起。
“他們敢?”蘇成嘴硬,但卻有些擔心。
常氏對他熟悉之極,便勸道:“回去吧!”
“那些人……”蘇成想到當下國子監的氣氛,就生出了乾脆一家子搬去鄉下的念頭。他甚至想過把宅子租賃出去,加上田地收成,一家子在鄉下的日子安逸得很。
“蘇直講,蘇直講!”
外面有人敲門,常氏嘟囔,“說給他們說,又不少塊肉。”
門開,外面男子行禮,“見過娘子,蘇直講可在?”
“在!”常氏知曉這人是國子監的,不禁心中一震,回頭看了蘇成一眼。
“他馬上就去。”常氏強笑道,她擔心蘇成數日未去國子監被處置。
要知道,汴京士林如今提及李獻都是喊打喊殺,對他的丈人能好到哪去
蘇成上來,“何事?”
來人他認識,是司業陳定的人。
來人行禮,“司業今日責罰了幾個滿嘴胡言亂語的傢伙,說蘇直講學問了得,乃是我國子監的中流砥柱,豈能在家閒着?祭酒也說,蘇直講可不能白拿朝中俸祿,趕緊回去教授學生纔是正理。”
蘇成和常氏都愣住了。
“這……”
這時外面有街坊高喊,“常娘子!常娘子!”
“哎!”常氏高喊,“何事?”
街坊喊道:“捷報,令婿在西北大敗李德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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