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伟大的背叛者
终于整理好心情,维诺才来到卧室外,就和轻手轻脚出门的中尉撞了個正着。
望着对方眼中依然不及散去的些许血色,中尉轻轻点了点头,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您都听见了,维诺殿下。”
“都听见了。”
迎上中尉稍显复杂的目光,维诺微微颔,等到对方几乎要与自己擦肩而過,才终于沉声开口:“在這之前,你从沒和我說過這件事。”
“那时候元帅的情况還沒有稳定下来,我也不愿草率地說出来,叫您因此而更加烦心。”
中尉站定回身,望着对方暗沉的双眼,深吸口气抬起头。
“我知道您心裡一直有個结,维诺殿下,元帅也一直知道。他从来都沒想過要辩解什么,在我刚开始跟随他的时候,他曾经做過噩梦,在梦裡一直說对不起,一直哀求他梦中的那個人——不要逼他。”
维诺瞳色愈深,垂在身侧的双拳攥得死紧,整個人几乎已经凝成一尊雕塑。
望着他的反应,中尉的眼裡显出些哀伤,声音轻忽下来:“我知道您很尊敬那位老师,可元帅原本是可以很好地活着的,是可以和你们一样,成为受人敬仰的英雄,光明正大地活在太阳光下的……”
已经与黑暗同行的人,不会再有彻底归于光明的机会。
這一点,他们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
“我一定会想办法……”
维诺缓声开口,语气压得极低沉,甚至已经隐约显出些喑哑的血色:“我会为他正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正的英雄。我会把他带回到阳光下,他会好好活下去,他一定能好好活下去,我保证。”
中尉沒有答话,只是朝他举手敬礼,沉默着一直目送他进了门,才终于忍着泪快步离开。
维诺放轻动作推开门,戴纳躺在床上沉沉睡着。
他的一只手還放在外面打着吊针,被子好好地盖到肩头,眉宇间依然有些虚弱倦怠,空气裡弥漫着淡淡的可可香气。
维诺沒有惊动他,只是缓步走過去,在床边的椅子裡坐下。
也只有這样安静地熟睡着,這個人才终于彻底卸去了所有的防备。神色显得无辜又柔软,黑散落在额间,苍白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薄汗。
监视器裡的画面似乎還在眼前,维诺的胸口几度起伏,才终于重新归于平静,替他轻柔地拭了额间的细汗。掌心无意间划過对方的眼睫,带来极隐蔽的酥-麻触感。
戴纳似乎隐约感觉到些许异样,下意识蹙了蹙眉,却依然沒能立即从深沉的睡梦中脱离出来。只是本能地偏了偏头,皱了眉不情愿地低声嘟哝一句别闹,又往被子裡面缩了缩。
几乎就隐约显出了些极干净柔软的少年模样。
维诺呼吸微屏,忽然想起中尉离开时的话,极强烈的痛楚忽然后知后觉地自胸口炸开。
像是被一把匕狠狠刺入胸口,毫无章法地搅动刺戳,痛楚跟着血脉蔓延,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仓促地咽下那一声闷哼,维诺无声地弯下腰,伏在那個人熟睡着的床沿,胸口疼得几乎喘不上来气。
他们曾经只是同学和战友,他从来不曾试图更深入地了解過对方,也不知道那时的戴纳在沒有任务和训练的时候,在那些最真实和放松的私下裡,究竟是什么样子。
直到现在,他才隐约窥见了当初的那個少年。
只是因为更加擅长用沉默来守护内心的赤诚,只是因为更能坚强地撑過孤独和黑暗,所以就不能再有任何自主的選擇。
他甚至或许都从沒来得及被问過,究竟是不是愿意从此隐沒黑暗背负骂名,是不是愿意亲手击毙自己的老师,是不是愿意从任务的开端,就进入生命的倒数。
五年的時間,這個人的肩上究竟都背负了多少东西,被自己所挟持的时候,他的心裡又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冰凉的泪水无声落在被角,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维诺终于再也坐不住,身体从椅子上无力滑落,跌跪在戴纳的床边,将额头用力抵在手背上。
他知道的太晚了,他甚至也无法保证——即使集合皇室所有的力量,究竟能否足以挽留住這個人的生命,假使真的能挽留住,又究竟能留下多久。
即使真的能叫对方活下来,他也终究无从弥补這些太過深刻的伤害了。
睡得终归不大安稳,苏时低咳了几声,恍惚着睁开眼,就被跪在床边的人吓了一跳。
感觉到对方手臂上传来的微弱力道,维诺猛地抬起头,就迎上了戴纳茫然受惊的目光。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维诺哑然轻笑,努力叫自己的神色和缓下来,抬手用力抹了把脸:“你這几天的情况忽好忽坏,可把我吓坏了,趁着努亚不在,在你這裡歇一会儿。”
听他沒有问起自己刚知道的那件事,苏时才稍松了口气,无奈地摇头失笑:“看你的表情,我還以为你是来通知我起义失败的……”
“戴纳,你就只想着起义会不会成功嗎?”
维诺忽然温声打断了他,目光定定落在对方苍白柔和的笑容上,声音隐约透出些喑哑。
究竟是怎样才能释怀那些不甘和委屈,怎样才能面对着死亡的临近轻松地笑出来,他根本无法想象。
苏时眨眨眼睛,迎上对方愈深沉的目光,讪讪低头咧起嘴角,好声好气地承认错误:“好了,我知道還要好好养身体,不生气了行不行?”
经過几次的斗争与反斗争,苏时已经深谙反抗越激烈镇压越强硬的规律。要想让這两個人不再像盯着囚犯一样轮流盯着自己,還是需要态度良好地承认错误积极配合才行。
有了系统颁的必死金牌,苏时的心态也好了不少,现在已经放心地把目标转向了保住经验点和协助主角完美完成任务的新方向上。
语气诚恳地承认了错误,却现对方的神色沒有转暖的趋势。苏时有些疑惑,才要再开口,唇上却忽然被覆上一片温热,把他要說的话也一并堵了回去。
维诺吻上他的唇,呼吸粗重急促,眼前已经难受得一阵阵黑。
這個人居然還在笑,還在像是什么都沒有生一样对他好脾气的道歉——明明沒有做错任何事,明明从一开始就承受了一切的委屈和不公,可那双眼睛裡却只有看不透情绪的温和从容,甚至已经再找不到半点那时瞥见的不甘郁色。
他沒有办法就這样坦白地承认自己关注過度的监视行为,只能将所有的情绪都落在那個吻裡。直到对方的身体因为缺乏空气而软下来,无力地跌进他的臂弯,维诺的情绪才终于稍稍平复。
苏时急促地喘息着,一贯苍白的脸颊上难得地泛起些血色,精疲力竭地靠在对方的手臂上,轻咳着笑出了声。
“我明白了,原来是要我想這個……我的殿下,咱们的正事還沒干完呢。等咱们把新国家建立起来,有的是時間忙活這些儿女情长的事,這么着急干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刚刚结束亲吻而比平时稍显低哑,又带了些鼻音,就尤其显得柔和温糯。
那一声“我的殿下”叫得轻快又温和,反而透出意外的亲昵。戴纳罕有這样叫他的时候,维诺的心口一跳,本能地握住了对方打着点滴的手:“你会陪我到那时候嗎,戴纳?”
“說不定,你的动作最好快一点,我脾气可急得很。”
苏时轻笑着开口,语气依然温和,像是只在說一句极普通的调侃。
维诺却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
痛楚依然不依不饶地盘踞在心口,维诺迎上他的目光,也柔和了神色浅笑起来,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倾身在额上落了個轻吻:“我答应你,戴纳。三個月之内,我会叫你看到你想看到的一切……”
“真的?這么快嗎?”
沒想到居然這么快就有希望完成任务,苏时惊喜地抬起目光,望向神色笃然的维诺。
那双眼睛裡盛满了最纯净的期许和向往,几乎像是個从未沾染過黑暗的孩子,干净得叫人心裡溢满了最无力的酸楚苦涩。
维诺忍住眼底的酸涩,抬手按上他的头顶,含笑耐心地揉了揉:“当然是真的,我保证。”
自己的死讯是瞒不住的,经過這几天的酵,无论是皇室還是民众间都应该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加上起义军的暗中引导,大规模的叛乱起义也就是這几天的事。
他已经筹谋良久,现在又多了来自戴纳的期望,绝不会叫這件事出现任何意外。
保证无疑是有用的,眼前的人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微仰了头望着他,轻轻挑起唇角,苍白的眉眼间就绽开心满意足的笑意。
看着他的眉眼舒展开,维诺眼裡也浸润過些许暖色,抬手将他揽进怀裡。
“就快了,戴纳,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会告诉所有人你這些年来的牺牲和守护,你很快就可以站在阳光下,接受你应得的赞颂,好不好?”
苏时的笑意忽然凝在了眼底。
“不,维诺——你听我說,我要的不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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