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平生愧事終無數,老去恩義只自全 作者:未知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 對於城裏的老爺們而言,冬天可是個好日子,大家可以一起出外踏雪,或者在家裏圍着暖爐吟詩作對,感嘆一下嚴冬將至,誇讚一下傲雪寒梅,況且新春將至,家家戶戶串個門,拜個年也不錯。 但這不是冬天。 真正的冬天要更加殘酷。 潔白的大雪下,埋葬的是無數凍死路邊的屍骨。或許武者可以好一點,但在天下億萬萬民衆之中,修煉有成的武者終究只是少數。糧食的缺口,朝廷的徵調,還有刺骨的寒風,都是削骨鋼刀。 在冬天裏,想活下來是很難的一件事。 如果朝廷願意接濟,且賦稅不重的話,或許會好很多。但可惜的是,那一年的朝廷比冬天更加殘酷。 那一年, 朝廷的皇帝,傳說中的那位天子,真龍,突然詩興大發,想要前往北國欣賞一番所謂的大雪風光,然而那裏卻沒有與之匹配的行宮,於是在幾位宦官的建議下,北國行宮的修建就提上了日程。 聖旨一出, 天下皆動。 最好的材料,最多的人力,最快的速度,爲了達成這個目標,趕在冬天結束前讓那位天子欣賞到最美麗的雪景,整個帝國都行動了起來,不知道多少人被徵調,冒着刺骨寒風去修建那座行宮。 曹貂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家中的老三,但卻是個天閹之人,因此在家中完全不受待見,朝廷的徵調令一下發,他的父母爲了保住大哥和二哥,就想辦法運作疏通,讓他代替自家的大哥二哥,冒名接受了朝廷的徵調。 那時他二十一歲。 作爲運送行宮修建材料的運輸隊隊員,曹貂走上了前往北國的路,一路下來,不知道多少同伴死在了路上。 再然後----- 隊伍被截了。 運送到一半的隊伍,途徑了一座名爲勞白山的地界,前一秒負責帶隊的兵老爺還在說這附近有山賊出沒,非常兇悍,後一秒山賊就衝了出來,把那位路上打死了不少人的兵老爺給砍成了麻瓜。 接着那羣山賊裏,曹貂就看到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走了出來,扛着一把生鏽的大砍刀,滿不在乎地說道: “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的人了!” “跟老子一起混。” “以後帶你們去喫香的喝辣的!” 於是乎,曹貂成爲了一名光榮的山賊。 而出乎意料的是,出身小富之家,從來沒學習過武功的曹貂,最後卻被發現具備相當不錯的武學天賦。 拜此所賜,他得到了大當家的看中。 而山賊們也不在乎什麼天閹,於是曹貂就這麼在山賊窩裏住了下來,混着混着,居然還當上了四當家。 那時他二十五歲。 再然後----- 山賊窩沒了。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和前些年一樣,大當家的帶他們出門打劫,而這個時候朝廷和幾年前又有所不同,似乎正是修建北國行宮的緣故,中原各地都出現了亂象,陸續有起義的消息傳來。 可惜朝廷的那位天子還是不喫教訓。 這次他想要下江南玩玩,於是再度大興土木,不知多少人和昔年的曹貂一樣,從此走上了不歸路。 彷彿歷史重演了一般。 大當家帶着人出門,準備截殺的是一支負責運送材料的官兵隊伍,和幾年前曹貂那支隊伍一模一樣。 但是.....結局卻不同。 原因無他。 “你們這羣暴徒,吃了雄心豹子膽,居然敢搶小爺的東西!” “找打!” 在隊伍裏,有一位和當時的自己差不多年紀,甚至還要更小點的少年,左一拳右一拳,就把一衆山賊打成了麻瓜,就連大當家親自操刀上陣,仗着修爲更高,居然都沒能拿下對方,丟盡了面子。 之後在那位少年口中“趙大哥”的勸說下, 雙方和解了。 大家一起上了勞白山。 於是乎,曾經的勞白山十三太保,一轉眼,就變成了爲天下計的起義軍,還弄了個相當花哨的旗子來。 在那之後過了三年。 而那三年, 是曹貂人生中,記憶最鮮明,最熱烈,最難以忘懷的三年。 作爲無法生育,承繼家裏香火的天閹之人,曹貂一直以來都是隨波逐流,父母要自己代替大哥二哥,他就去了。被人強迫着去當土匪,他也當了,甚至連大當家的要他殺人,他都一樣去做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所以他選擇聽別人的。 但是---- “如果你非要隨波逐流也沒關係。” “跟着我吧。” “天閹怎麼了?天閹就不能有夢想麼?天閹就不是大丈夫了?跟着我,我帶你去建立一番前所未有的功業,到時候全天下的人都會記住你,你要承繼香火?到時候不知多少人想來當你兒子呢!” 他給了自己人生的目標,肯定了自己的價值。 對父母而言,自己微不足道。 對朝廷而言,自己微不足道。 可即便如此, 他依舊肯定了自己的價值,希望得到自己的幫助,從那一天起,曹貂就發誓,自己絕對不會辜負他的認同。 而除了那個人之外,還有一人。 “喂!阿貂,你昨天叫我的那些戰鬥技巧我已經學會了,你還有其他的麼?” “喂!阿貂,我昨天終於突破築基境了,你還挺厲害的麼,居然讓我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超過你誒。” “喂!阿貂.....” 那是一個讓自己羨慕嫉妒恨的少年。 天才。 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他都是侮辱了他,而他的存在也無時無刻不在告訴曹貂,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有的時候真的比人和狗之間的差距還大,同時也徹底打碎了曹貂那“其實我還挺有天賦”的自信。 但那個少年卻給了曹貂另一種層次上的安慰。 “說實話,我實在是太厲害了,絕大多數師傅都在十天之內被我超過了,只有曹貂你浪費了我一個多月。” “在庸才裏面,你還算比較厲害的那一類了。” “加油啊。” .....雖然安慰的方式很奇特。 但不可否認,在那少年的面前,天閹壓根不重要,那是啥?他眼中的人恐怕只有兩種:庸才和自己。 結果到了最後,他反而和那少年混熟了。 但時間總是在流逝。 三年的時光一眨眼就過去了,肯定自己的年輕人成爲了新的皇帝,心高氣傲的少年也孤身走進了浮雲山。 那次就是永別。 “阿貂....朕快死了。” “是,陛下。” “朕死後,循正....朕的弟弟會登基,而朕的兒子就交給您了,你一定要撫養他長大,然後輔佐他登基,不要讓循正那傢伙把持了皇位,我們當初那麼辛苦打下的江山,可不能旁落到他人手裏。” “是,陛下。” “阿貂...朕,朕....朕不想死啊...朕.....!!!” “陛下。” “....怎麼了?” 到這裏,那個人的呼吸已經逐漸低微了,剛剛那一聲聲怒吼就是他的迴光返照,而曹貂也終於按耐不住了。 他緩緩開口: “對您而言,陸行舟究竟是什麼呢?” “陸....行....舟.....” 已經年邁的那個人嘴脣微微顫抖,接近模糊的雙眼陡然一清,那一刻曹貂彷彿又看到了其年輕時的樣子。 緊接着: “對!陸行舟....阿貂!你要防着他!不能讓他魚死網破......” 那個人沒能說到最後。 而曹貂也不想聽。 因爲那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但無論如何,那個人的恩情他必須要報,他曾經權傾朝野,也曾經武功蓋世,所以他已經沒有什麼追求了。 若非那個人的託付,他當年就隨之而去了。 百年下來, 他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讓那個人的兒子孫子都登上了皇位。他本想就這麼離世,也算不辜負那個人的託付,然而有一天,那個人的孫子卻突然找上了自己,將自己請出了地心殿,卻是爲了對付一個人: 陸行舟。 他曾經一度不敢去想這個名字,也一度在浮雲山前止步,沒有敢去見他,但最後的最後,他還是逃不過。 恩情。 情義。 “.....或許這纔是最好的結局,不用和你反目,也對得起我的本心。” ----這是騙人的。 事實上,曹貂自問最對不起的,就是陸行舟了,畢竟當年陸行舟走進浮雲山的時候,他沒有任何作爲。 不過他真不愧是天才啊。 居然都成人仙了。 了不起。 “太祖對我恩重如山,沒有太祖,就沒有如今的曹貂。恩大於天,自然要用命去還,或許自從百年前我在地心殿裏得到這門代命之術後,就一直在期待有這麼一天吧,像這樣身死,也算是我的夙願。” 藥王寺的殘垣斷壁旁,曹貂一邊跌坐在地,一邊低聲呢喃。 他的聲音很小。 但沒關係。 “你應該能聽得到吧。” “......說。” “我在浮雲山的山門前的鎮山石下面埋了幾樣東西,那是我當年在地心殿裏得到的,全部送給你了。” “這算什麼?” “........” 曹貂想說是補償,但話到喉嚨卻又說不出口了,這算什麼補償,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沒有任何意義。 “抱歉。” 話音剛落,曹貂那本就裂紋密佈的身體就徹底破碎,牽一髮而動全身,轉瞬便化作了漫天的飛沙。 ..................... 神都城,國子監學宮,春秋殿。 【周書】嘩啦啦翻頁,這次直接停留在了倒數第二頁上,桌案上的筆墨漂浮而起,便在書頁上揮灑開來: “天聖歷十三年一月初二,星墜。” “大周曹貂,得奇術後,以命換命,代天聖帝而死,亡於藥王寺。” “春秋筆注: 百年回首歲月遷, 代命償恩再無偏。 平生愧事終無數, 老去恩義只自全。” (百度輸入看更多完結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