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公司可以申請破產,我們大不了空着手搬出去。可元卓的債務怎麼辦?砸鍋賣鐵地還?媽,好在之前不論我們怎麼反對,元卓都堅持維護江雨生。衝着他這份情,你覺得江雨生應該不會袖手旁觀吧?”
“你又以爲江雨生不知道我們在算計他的錢?”顧太太的語氣終於有了變化。
遲鈍的顧元惠卻未聽出繼母口中微妙的譏諷:“他都將外甥女送來讓我們代爲照顧,不就是在示好嗎?”
“聽老陳的話,他並不情願,只是實在沒有其他選擇。”
“那又如何?”顧元惠大有欲徒手擺平天下不平事的架勢,“元卓當年爲了他,衆叛親離,離家出走呢。他要能眼睜睜看着元卓被債壓死,那就真是良心餵了狗!”
“先不管江雨生肯不肯出手。你覺得以元卓的個『性』,他又能心安理得地讓男朋友替自己還債?”
是啊。驕傲的顧元卓,那個肩膀一度撒滿陽光的男人。他剛健的骨寧折勿彎,高傲的頭顱寧碎不朽。敏真想象不出他折腰屈膝,向人乞討哀求的樣子。
就是這一夜,敏真意外地夢迴了她原來的家。
這可真不是一個令人輕鬆愉快的夢。
生父外出歸來,反箱倒櫃找東西,如一頭闖空門翻找食物的熊。
他看到敏真,一把抓過來,喝文:“你媽把錢藏哪裏去了?你知道的吧?快說!想挨我揍嗎?”
夢裏,敏真鎮定地出奇,只冷眼看着這個男人。
男人不耐煩,又一把將女兒推開。敏真跌坐在地上,手肘劇痛,擦破了皮。
這時母親趕了回來,看到屋內慘狀,同丈夫大吵起來。
敏真知道他們一旦吵起來,動輒一個小時不帶中場休息。她獨自爬起來,安靜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寫作業。
等她專心寫完語文作業時,才忽然發現耳邊一片安靜。客廳裏的爭吵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卻又有怪異的聲音一下下傳來。
敏真小心翼翼走到門口,從門縫往裏窺探。一片刺目的紅『色』映入眼簾。
鮮豔的、帶着生命力的紅『色』,如蔓藤爬滿廚房和客廳,搖曳生姿。隨着刀子一次次揚起,紅『色』血珠飛揚,落在傢俱上,綻放朵朵豔花。
母親咬牙切齒地說:“我受夠你了。”
這一次,敏真沒有再尖叫。
因爲她驚恐地發現,躺在地上的人居然換做了顧元卓!
他英俊的面孔蒼白如紙,染血的胸口不均勻地起伏,雙目半睜着,一雙眼冷寂渙散地看向天空。
江雨生跪坐在他身邊,神情麻木,任由顧元卓在血泊裏艱難喘息。
“元卓,我愛你。”他說,“但是我幫不了你……”
敏真猛地醒了過來。
之後一連數日,敏真都有些魂不守舍。可爲了不讓舅舅擔心,她都還忍着不給他們去電話。
顧太太的鎮定足以令泰山都羞愧掩面。她依舊每日侍花弄草,出門做頭髮,約着老姐妹喝下午茶。她將精緻、安逸的生活過成了基本常態,任何時候都不會『亂』了陣腳。
因爲顧家還未對外發喪,顧太太甚至沒服喪,粉紅淺紫的秋衫搭配不同的珠寶,每日都不重樣。
相比起來,顧元惠明顯具有常人的七情六慾。韓子紹偷偷告訴敏真,他媽媽常對着外公的唉聲嘆氣地抹眼淚。
顧衛東對於顧元惠來說,不僅僅是一個父親,還是她深切依賴的孃家的根基,她可以用來同丈夫角力的工具。而孃家倒臺如山崩,她將不得不獨自去面對殘破的婚姻,以及直面而來的社會上的疾風驟雨。
時至今日,這個早過而立之年的女人,才真正開始獨立。
因爲顧元惠分了心,韓子紹倒是終於清靜了幾日。他便偷偷帶着敏真溜去地下室裏打遊戲。
敏真以前從來沒有玩過遊戲機,可是不妨礙她拿來就上手,幾盤下來掌握了技巧,就將作爲師父領她進門的韓子紹殺得片甲不留。
“是不是舅舅教過你?”韓子紹慘呼,“你不可能這麼厲害!”
“爲什麼不可能?萬事都有規律。『摸』清了規律,就沒有什麼不能攻破的。”敏真覺得這老同學對他們天才兒童的世界還是沒有確切的認知,“我家沒有遊戲機,我舅舅不讓我玩。顧叔叔也玩這個?”
“當然。”韓子紹說,“小舅玩這個可厲害了。你不知道,他讀大學的時候,還帶過戰隊去打比賽呢。”
敏真驚訝:“他在家裏從來不玩遊戲。”
“那他平時做什麼?”
“工作。”敏真說,“真是佩服。他並非真的熱愛這門事業,但是他還是瘋狂地投入進去。成就感和金錢大概讓他覺得特別安心。畢竟自己用雙手賺的錢,和拿父母的,是不一樣的。”
韓子紹愣愣:“也許,他是想證明自己。”
“也許是吧。”敏真說,“我覺得,顧叔叔是想快速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每個人成長的方式都是不一樣的。”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韓子紹說:“大人的煩惱好多。”
敏真笑:“是誰之前急着要長大的?”
終於有一日,敏真放學回到家,就見江雨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和顧太太在說話。
敏真驚喜大叫,丟下書包撲進了舅舅的懷中。
江雨生瘦了些許,笑容疲憊,眼中心事重重。這是他第一次拜訪顧家主宅,得到了以往不敢想的隆重接待。
顧太太客客氣氣地請他入座,向他訴說感激之情。敏真還看到顧元惠抖着手,給江雨生的杯中添了茶水。
敏真簡直要爲顧元惠能屈能伸、扯下臉皮當腳墊的本事拍手叫好。
識時務者爲俊傑。將來不論顧家命運如何,顧元惠想必都能混得不錯。
“這一路,辛苦你了。”顧太太輕言細語,“正因爲有你在元卓身邊,我才放得下心。家中不日就要發喪。先夫的追悼會和葬禮,還請江教授也能撥冗前來。”
江雨生欠身:“阿姨不用客氣。元卓的事就是我的事。但凡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只管和我說。”
顧元惠想開口,卻被顧太太一道凌厲的視線阻止了。
敏真小聲問:“叔叔呢?”
顧元卓擦着頭自樓上走了下來。他瘦得更厲害,臉頰凹陷,原本健康的麥『色』肌膚化作黯淡的枯黃,頭髮好似風摧殘過的蘆葦,東倒西歪地遮着眉眼,愈發顯得雙目深沉陰鬱。
敏真對他生出畏意,一時沒有走過去。倒是顧元卓朝她笑,親暱地『摸』了『摸』她的頭。
“好像長高了?這個年紀的孩子長得真快。”
這一日,江雨生留宿在顧家。他們平靜且和諧地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顧元惠甚至還給敏真夾了一隻烤雞腿。
從頭到尾,沒有人提起死去的顧衛東。他們用極高的默契在冥冥之中達成了共識,不將這個顧家的功臣和逃兵掛在嘴上。就讓他的死,同他往日的缺席一樣,成爲這個家庭早就習以爲常的認知。
次日,江雨生才帶着敏真搬回他們原來的住所。顧元卓則暫時留在父母家,主持葬禮。
顧衛東的死轟動了全城。訃告上寫,顧衛東死於突發『性』心臟病。
看來江雨生的一念,在顧家這裏成了現實。
遺體已在美國火化。一個銀罐,裝着顧衛東的骨灰。所有壯志和偉業,到最後也不過這一掊土。
敏真穿着黑『色』衣褲,由江雨生牽着,前去吊念。
葬禮辦得倒非常體面。本城名流竟然大半都來了。
或許是顧衛東人緣好,又或許是物傷其類。反正就敏真觀察而來,發覺許多和顧衛東同齡的男人臉上的遺憾,都有幾分情真意切。
一場金融風暴,全球向顧衛東這樣的銀行家,如割韭菜般不知倒下多少。聽說有不少男人因此拋棄妻子遁地躲債。
做個老賴未嘗不是一條出路,但是顧衛東寧願選擇黃泉路。
顧元卓和江雨生說過:“爸最怨恨病痛,他覺得生病是軟弱的象徵。偶爾感冒,都極不耐煩,巴不得一粒『藥』丸下肚就能『藥』到病除。他接受不了自己的身軀被疾病控制,忍受不了長久的病痛折磨。我有時候覺得,破產纔是最後一根稻草。”
與其被病痛緩慢吞噬,他選擇速死。
他已度過了恣意風光的前半生。他享受過最奢華的物質,擁有過最美豔的女人,飲過最醇的酒,看過最美的景。地獄和天堂之間的路,他亦不知來回走過多少遭。
歌德曾寫:我生前當及時享樂,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
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值得顧衛東留戀。哪怕明知道兒子會因爲他最後的自私算計被拖累至深。
顧衛東只要求和早逝的髮妻李女士同墓合葬。
那是個同第二任顧太太截然不同的女子。高挑俏麗,笑聲響亮,但是罵起人來,也可以響徹整棟工廠宿舍樓。這樣一個烈火般的女子,卻早早死於一場車禍。
顧元卓第一眼看到顧衛東的那個金髮情-『婦』,便相信,父親位於世界各地的那些他沒見過的女人,應該都是同一款。
這是顧衛東畢生的執念和追尋。
“爸。”顧元卓在靈前低語,“李阿姨走的是天堂道,你走的卻是黃泉路。你們不會重逢的。”
追悼儀式冗長沉悶。敏真坐在椅子裏直打呵欠,東搖西擺。
隔壁的客人起身離開,隨即又有一個人坐了下來。
敏真睡眼惺忪地望過去。那人也恰好低頭看過來。
“唉?”敏真道。
那男人身軀猛地後仰,椅子重心偏移,險些翻個底朝天。
坐在前排的一位老夫人回過頭來,抹得白搽搽的臉,皺紋統統嚴厲地繃着,倒吊眼斜瞪了他們倆一眼。
“郭叔叔小心。”敏真是個禮貌的好孩子,朝郭孝文伸出手。
郭孝文當她的小手如海葵的觸鬚,忙不迭躲開。身子一扭,『臀』下的椅子又是一陣咯吱響。
“噓——”那老太太又扭過頭,惡狠狠地瞪了郭孝文一眼。
郭孝文不敢動了,怕再有什麼動靜,這老妖婆怕是要舉起巨掌賞他幾耳光。
“郭叔叔不用緊張。”敏真天真地歪着頭,低聲笑道,“我又不會再尖叫。”
“你這小魔女。”郭孝文哼道,“我纔不信你。”
敏真依舊笑眯眯:“我的目的早就達成了,爲什麼還要辛苦第二次來害你?”
郭孝文竟然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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