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江雨生很小心謹慎,生怕嚇到孩子,對敏真說:“我們可能需要搬家。”
敏真驚訝地放下書本,問:“搬到哪裏去?”
她腦子裏想到的第一個住所,就是傳說中那套郭長維送給江雨生的金碧輝煌的豪宅。
可惜江雨生的回答打破了孩子住豪宅的美夢:“舅舅有一套學校分的房子,以前一直住那邊。房子就在大學西門附近,離三中也很近呀。以後我們倆上班上學都方便多了。”
“那舅舅的那套大房子呢?”
江雨生說:“我把它出租出去了。租金很划算。”
好吧。敏真在心裏打着小算盤。顧元卓今後收入肯定銳減,江雨生養家的壓力倍增。豪宅與其用來住,確實不如用來收租划算。
哎呀呀,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一文錢難倒英雄漢。
敏真當時就在心裏發誓,自己將來一定不能任『性』瀟灑,選擇那種備受讚譽但是兩袖清風的工作。人總要喫飯。女人更需要有錢傍身才能過得好。她將來一定要賺大錢!
而搬家簡直是一出敦刻爾克大撤退。
那個時候,敏真才知道,這座被舅舅佈置成伊甸園般的房子,居然已經轉手賣出去了。新主人只允許他們住到月底。時間相當倉促。
江雨生的那套電梯小公寓哪裏裝得下這座別墅裏的所有東西?於是一家三口面臨着慘烈的舍斷離。
傢俱和藝術品全部轉手賣掉。江雨生之前一時頭腦發熱給敏真買的衣服鞋子,只得全部捐出去。敏真也不得不捨棄了她收藏的雜誌期刊。顧元卓略好點,他的那些高級西裝搬去了顧太太的住所,畢竟他以後工作還需要這些金裝撐場面。
滿院花草,顯然也都帶不走。江雨生只挖了幾株移栽在花盆裏,搬去新家。其他的都只有留在原地。
“新的主人會照顧好這些花草嗎?”敏真很擔心。
顧元卓苦笑:“聽說是一大家子,還嫌房間不夠住,打算把花園推了,改建車庫。”
敏真十分心痛,低聲道:“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壁殘垣。”
顧元卓原本傾家『蕩』產,心情沮喪。可聽了孩子這老成的念唱,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難怪人們要養孩子。或許會增添許多負擔和煩惱,但是他們也會給你帶來不期然的快樂。
敏真來到這裏後種下的第一株花是一顆月季。兩年過去,當年寸把長的小枝已發成了一株爬滿半面籬笆的灌木。江雨生剪了十幾根枝椏,『插』在土裏。
“現在並不是『插』枝的季節,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不過,總要給敏真留個念想。”
江雨生對敏真說:“你要好好照顧好這些小苗。等明年開春,它們抽枝開花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
臨別那一天,敏真在屋子裏四處走動,最後一次仔細看這個給她提供了一年多庇護的場所,想記住它的每個細節。
桌腳磨損後『露』出木質的邊角,地毯上有她打潑果汁後留下的斑駁,廚房的門框上,還刻有敏真的身高表。她距一年前,已躥高了一大頭。
“來。”顧元卓拉過敏真,讓她靠着門框站好,“叔給最後標記一次。喲,又長高了!”
顧元卓咬着筆蓋,貼着敏真的頭頂,在門框上劃了一道,寫上年歲日期。
敏真仰頭望着一排標記,不同的字跡分別出自兩個長輩的手。
“xx年4月,敏真到來。”
“xx年6月,元卓畢業。”
“8月,度假歸來。”
……
“雨生論文發表。”
“敏真開口說話!”
“元卓二十五歲生日……”
……
短短一年半,竟然已發生了那麼多事。
那繁花映襯下的歡顏笑語還在耳邊,轉眼,燈也滅了,幕布低垂,看客散場,只留滿地狼藉冷清。
敏真鼻子發酸。江雨生似是知道她的心情,將手輕柔地放在她肩上,擁她在懷。
“沒事。”顧元卓『摸』了『摸』敏真的頭,“將來叔叔會買更大更漂亮的房子,再接你和你舅舅過來住。”
兩個大人一個孩子,輕裝便行,匆匆撤離了居住了兩年多的家。
敏真自車後排車窗往回望去。
初冬陰霾的天空下,這座別墅像一頭忠實的大狗,蹲在蕭索的灌木叢中,探出腦袋,哀怨憂傷地目送遺棄它的主人遠去。
再見了,曾經的好歲月。
江雨生名下的房子是學校家屬公寓,其實條件並不差。
小區並不新,年紀約莫和敏真差不多大,樓房外牆隨處可見雨水浸蝕的痕跡,但是庭院草木茂密,非常乾淨整潔。
相比之前精美而富有情調的別墅,大學家屬區是世俗而充滿凡塵溫情的。
他們抵達時,恰好有一束金『色』的陽光破雲而出,落在曬太陽的老太太們身上。
老人們手裏不停地打着『毛』線衣,蒼老的面容,皺紋恣意地舒展。孩子們和狗兒則在花園裏彼此追逐奔跑,將尖叫歡笑聲撒滿庭院。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空氣中浮動的不是花香,而是滷肉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仔細一看,這裏的一樓完全是一篇小商業區:便利店,理髮店,熟食店,美容院,託兒所,『藥』店……日常生活所需之處,在這裏全不都能找到。
這裏是另外一個類別的世外桃源。
江雨生的房子位於七樓,兩房兩廳,裝修簡潔,設施一應俱全。又因提前收拾過,空房的黴味已從敞開的窗口散去,留下來的只有清潔劑的芬芳。
畢竟當年追求江雨生的時候,顧元卓幾乎日日登門,甚至一度小住過,對這裏十分熟悉。
他將行李放下,把袖子一卷,立刻開始收拾新家。
曾經在家中醬油瓶子倒了都不會扶一下的大少爺,如今跪在地上,半個身子鑽進櫥櫃下面,給水槽換管道。陳舊的管道擰開後,散發着一股腐朽的惡臭,顧元卓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浴室的花灑也需要換。餐桌有一個腿兒好像有點低,你也去看看。”江雨生含笑望着顧元卓專心修管道的身影,眼神有點發熱,“那,我先帶着敏真去買菜了。”
是的,買菜。
從此以後,再沒有鐘點工爲他們洗衣做飯收拾屋子。江雨生是苦出身,倒是無所謂。可顧元卓,他的十指就要浸在陽春水裏泡得腫脹了。
“其實我們可以偷懶。”江雨生對敏真說,“舅舅我有學校的食堂卡,我們一家都可以過去喫飯。又便宜,味道又不錯呢。”
“那我們也可以請人上門來修那些東西呀。”
“是可以,但是最好還是讓你顧叔叔去做。”江雨生說,“要讓他覺得,他在這個家裏,有不可或缺的用場。他依舊是這個家裏重要的一份子。”
敏真很擔憂:“顧叔叔以後怎麼辦?”
江雨生說:“等他把債務結算完,他會回去繼續工作。不過我希望他能換一份工作。更加踏實的,作息也更加穩定的工作,會對他更好。”
“他挪用了客戶的錢,客戶不來找他麻煩嗎?”
江雨生輕擰着眉:“這個事情,有一個時間差。顧叔叔只要在委託日期到期之前,將窟窿補上,就會沒事。”
“那他的錢夠嗎?”
江雨生嘆氣:“這是個還不能從他那裏得到確切答案的問題。”
“但是,”敏真注視着舅舅,“你已經準備好了救場方案了,是不是?”
江雨生不禁莞爾。
先賢們說的對,同一個聰慧的人交談,其樂趣能勝過所有生理上的快感。
“是的。”江雨生說,“但是這個方案就像核武器,我手裏有,我也不畏懼去使用,但是,咱們最好還是不要去用它。”
“爲了照顧顧叔叔的男『性』自尊心。”敏真皺着鼻子,有點不屑。
“不要這樣。”江雨生說,“其實我同他掉個個兒,我也會和他一樣的。你要記住,敏真,尊嚴遠比愛更重要。尊嚴是人活在這個世上的一口精氣。”
“可你又不會因爲幫他還錢而看不起他,羞辱他。”
“這事是很複雜的……”江雨生嘆息,“不說這個了。來,買條魚回去燒着喫。”
這晚,江雨生下廚做飯,飯後顧元卓和敏真負責洗碗。
這裏的廚房還不如當初一個門廳大,一家人擠進來,摩肩接踵。不是你灑了我一胳膊水,就是你踩了我的腳。
敏真看到顧元卓在百忙之中還會抽空去親吻江雨生的臉,於是鬆了一口氣。
她覺得家中氣氛僵持已有些時日,生怕兩個長輩感情出現波動。在這個特殊的時期,孩子最爲敏感。
她最大的噩夢,就是失去這個家,再度流離失所。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貧窮與富貴並無差別。
而只有江雨生知道,顧元卓失眠的情況越來越嚴重。
江雨生自己也比以前要淺眠許多,顧元卓一聲低而輕微的嘆息,總能把他自睡夢裏驚醒。這似乎是一種深深相愛的情人之間特有的靈犀。
白日裏鎮定灑脫的笑顏,到了半夜脫下來,『露』出愁苦消沉的骨肉。夜深人靜時,黑暗夥同所有陰鬱的負面壓力四合而來,壓得人如墜深海。
無法呼吸,見不到光。
背後睡着的戀人是自己的救生艇,可是顧元卓不肯攀附上去,總想憑藉自己的力量游回岸邊。
江雨生並不怪他太固執。人總有自己的倔強。獨立堅強是顧元卓脫穎於衆多富家子而成爲獨特個體的標記,也是讓江雨生當初愛上他的原因。
只是錢始終有一個很大的缺口。顧元卓已將所有能脫手的全部換成了鈔票,也依舊填補不滿這個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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