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她聽到了海浪的聲音。
浪花拍打着船身,海鳥在汽笛聲中鳴叫着飛掠過頭頂,金紫交織的夕陽透過一扇渾濁的窗戶照進船艙裏。
敏真聞到了濃濃的機油味,透過關押他們的狹窄船艙的門板,機房發動機的轟鳴不斷傳來。
她驚慌地往角落裏縮去,直到碰到了一具冰涼的身體。
有那麼一瞬,她以爲於懷平已死了。
於懷平毫無知覺地躺在地板上,肌膚慘白,嘴脣烏紫。
敏真手忙腳『亂』地去探鼻息,『摸』脈搏。當她的指尖終於感覺到那微弱的脈搏後,她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渾身冷汗唰唰自『毛』孔之中涌出。
萬幸的是,作爲一名生物醫學生,敏真特意學習過急救和對垂危病人的照料。
她飛速鎮定下來,切脈,聽胸音,觀察呼吸,再將於懷平扶起來,擺成半臥的姿勢,心回血減少,好讓於懷平呼吸得輕鬆一點。
敏真簡直想對着窗外的天空磕頭。綁架他們的人應該並不知道於懷平的身體狀況,也同樣給他注『射』了鎮定劑。於懷平沒有死在鎮定劑的作用下,完全是老天爺大發慈悲留下了他的一條命。
良久,於懷平發出輕輕哼聲,終於緩緩醒了過來。
“於哥,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敏真在他身上『摸』索尋找,“你帶了『藥』嗎?”
於懷平艱難地喘息着:“『藥』早就對我不起作用了。”
敏真心中一緊。她相當清楚於懷平這樣嚴重的心臟病患者,沒有輔助醫療設施和『藥』物,一旦發作,必死無疑!
艙門突然被打開。
“哦,醒啦。”
數名男人堵在門口,領頭的男人走了進來,說着一口西語。
敏真反『射』『性』擋在了於懷平身前,怒目以對。
她當然害怕,怕得瑟瑟發抖,但是又有一種強大的力量自身體裏爆發出來。那是小小年紀就領略過父母自相殘殺後生成的血『性』,讓她即使在度過了數年養尊處優的生活後,依舊能迅速調整自己的狀態,臨危不懼。
站在門外的男人們是清一『色』的黃種人,只有爲首的男子是南美人面孔。他個頭不高,一身結實的肌肉被包裹着緊身的作戰服裏,土狼般的黃眼珠滴溜溜轉着。
“放輕鬆點,小姐。”他用着口音濃重的英語對敏真說,“你和你舅舅是我們的貴客。請安心在我們這裏呆着。等到我們拿到屬於我們的東西,我們自然會放你們平安回家。”
他們的目標居然是自己和舅舅?
於懷平外貌同江雨生相似,當時敏真又和他姿態親密,才讓劫匪誤會了。
敏真不免愧疚地握緊了於懷平的手。
於懷平用溫和的目光注視着她。
敏真冷冰冰地用流利的西語回道:“我舅舅心臟病發作了,需要治療。不然他堅持不了多久!如果他有什麼意外,我想你們一分錢都拿不到!”
男人驚異地挑了挑眉,略微思考後,扭頭吩咐手下:“讓醫生過來給這男人看看。”
敏真靠着於懷平坐着,全身戒備,如一隻炸『毛』的野貓。
“你知道我們在哪裏嗎?”男人這次直接用西語和敏真交流。
“在海上。”敏真直視他。對方一開始就並沒有蒙着他們的眼睛,可見並不在意以真面目示人。
“船一直全速朝東南行駛,看天『色』,現在距我們被綁架已過了至少六到八個小時。我們就算不在公海上,也應當距離公海不遠了。”
男人笑起來:“他說過你是個很聰明的女孩。”
“他是誰?”敏真問,“我和我舅舅都只是普通人,我們不可能會有你這樣的仇人。”
“不,小姐,和你舅舅沒有太大的關係。”男人說,“只是他的一位朋友,同我們有些矛盾。我們需要你舅舅的幫助。”
“郭家是嗎?”
男人哼笑:“安心呆着,小姐。只要你不『亂』來,我保證你和你舅舅會很快回到陸地上去。”
男人走後不久,門再度打開,晚飯和一個醫生被送了進來。
晚飯是兩塊硬邦邦的肉餅和兩碗浮着油花的菜湯。醫生看上去同這晚飯也並無區別,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油膩。好在他檢查的手法尚算專業。
“這男人情況很不好。”醫生『操』着口音非常濃重的愛爾蘭腔英語,“把我的氧氣罐拿來。”
敏真急道:“他需要回到岸上,接受正規的治療!”
“我還想喫法國『奶』油焗蝸牛配庫克香檳呢,小姐。”醫生嘲道。
他留下一小瓶氧氣罐,走了。
敏真給於懷平掛上了氧氣。於懷平喫不下肉餅,敏真只好喂他喝了點菜湯,然後緊緊靠着他坐着。
她伸出雙臂,小心翼翼地將於懷平枯瘦的身軀摟在懷裏,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將他溫暖。
“你真是個好孩子。”於懷平閉着眼,細細喘氣,滿臉泛着冷汗,“別害怕,敏敏,你舅舅和顧元卓,還有郭家的人,都正在努力找我們。你會沒事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我們都會沒事的。”敏真哽咽,“哥,你要堅持住,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於懷平笑:“我怕是不中用了。不過也沒什麼損失就是了。魂歸大海也是挺好的歸屬。你們搞生物科學的不是說過,所有生命其實都是從海洋裏繁衍出來的嗎?我只是要回到生命起源的地方去。”
敏真鼻音濃重:“你還這麼年輕呢。你將來還會遇見一個很好的男人,很愛很愛你……”
“我已經遇見了……”於懷平的聲音低了下去,“現在,我就是要去見他……”
敏真的眼淚滾落在於懷平的手背上,滾燙的淚珠幾乎要將雪般冰涼的肌膚融化。
郭府陰雲密佈。
江雨生一聲怒吼,將郭信文推得連退數步,撞在牆邊的鬥櫃上。
一個青瓷花瓶被郭信文的手肘撞碎。他的手撐在櫃子上,隨即又被碎片劃得鮮血直流。
“我要殺了他!”江雨生前所未有地狂怒,面孔青黑,雙目卻赤紅如血,“郭三那狗孃養的雜種!敏真要是傷了一根頭髮,我都要把他切成肉片!”
“敏真不會有事的!”郭信文接過祕書遞過來的手帕,捂着傷口,苦笑道,“我拿人頭向你保證,雨生。老三隻是想要錢。我給他就是。他纔不想魚死網破,貪財的人往往都膽小怕死,不會走極端。”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爲你郭家而起,你來和我保證什麼?”江雨生狂怒失控,再無往日寬容體諒。
涉及到孩子的人身安全,再和善的家長都會變成羅剎惡鬼。
郭信文相當愧疚:“是我疏忽,沒有想到他會如此不擇手段……”
江雨生哽咽:“爲什麼總是我……”
郭信文苦澀低語:“因爲你是我的弱點。”
誰都知道他郭信文對江雨生情深意重,視若人生知己,窗外明光。拿捏住了江雨生,就掐住了郭信文的七寸,要他向左,他不敢向右挪動半分。
尤其是,郭信文的一雙兒女如今正在英國,不好下手。那並未被郭信文劃入家屬保護圈的江雨生舅甥倆就成絕佳的人質。
江雨生看着郭信文鮮血橫流的手,好一陣無言。
外面又是一陣『騷』動,於懷安如一頭母老虎似的撲進會議室,擡手朝着郭信文臉上就是一記耳光。
郭信文再度默默受下了。
江雨生倒有些替他難過起來。
同父異母的兄弟貪婪無恥、爲非作歹,他這個兄長卻要兩面受累,各種怨怒和壓力全都要他承受下來。
郭信文其實也是受害人之一,可是他們人人都責怪於他,很少想過他的難處。
而郭信文也如他往常一樣,將所有的責任一人扛了起來,從不過多解釋。
“郭誠文怎麼不出來受死?”於懷安咆哮,“老孃要殺了他!我絕對要殺了他!”
郭信文沉聲道:“我的人已去找他,你稍等……”
“我哥等不起!”於懷安急得火燒眉『毛』,“他的身體哪裏經得住這麼折騰?他的『藥』和氧氣罐都沒有帶在身邊。只要受點刺激,他的心臟就不能負荷,就會……”
她不敢往下說,兩眼淚水打轉。
“敏真在他身邊。”江雨生說,“她受過醫療培訓,她會照顧好懷平的。”
於懷安將江雨生的手如滄海浮木般緊緊抓住,眼淚噗噗落下來。
這麼一個雷厲風行、英姿颯爽的成功女士,愛情逝去也不過是一聲嗟嘆的,也實在堅持不住,爲自己生命垂危的兄長失態哭泣。
“老三怎麼說的?”於懷安問。
“他堅決不承認是他做的,人又躲了起來。但是他說他手頭有線索,如果能給他好處,他樂意把線索同我們共享。”
做了綁架勒索犯,卻還不敢認賬?
“他要多少?”
“紅海南岸的分公司,幾處房產,還有5%公司股權。”
“你會給?”江雨生爲郭誠文的獅子大開口倒抽一口涼氣,“就算你肯,集團股東們也不能由你做主。”
郭信文苦笑:“就算集團股東能同意,也需要召開股東大會,投票表決……”
如此一耽擱,少說需要兩三天。就算敏真熬得住,於懷平恐怕也撐不了那麼久。
“郭總!”助理奔來,“顧總說有線索了,請你們過去。”
案發後,除了報警,顧元卓迅速召集他手下的一羣it工程師,開始分析證據,追尋人質的蹤跡。
“這事沒有那麼簡單。”顧元卓面『色』鐵青不說,看着郭信文更是一臉嫌棄,“敏真的手環是我請人定製的。上面不僅有定位功能,還有防暴功能。在強行被摘下的時候,它能自動錄音並且上傳雲端。”
音箱裏播放出一段雜『亂』的聲音,夾雜着車輛發動機聲和腳步聲。有男人在大聲叱喝。
郭信文和江雨生都懂西語,頓時神『色』大變。
那是西班牙語的‘快點,要開船了’。
郭信文旋即轉頭吩咐祕書:“快去把……”
“不用麻煩你的人了,郭信文。”顧元卓道,“我的人已弄到了國際港今天所有船隻入港和出港的信息。能牽扯得上關係的船隻有十八艘。我的一位小朋友做了個算法,幫我們排查無關船隻。小閆,你說。”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一個少年清朗的聲音自擴音器裏傳出來:“我根據劫匪的車的行駛速度,t的交通狀況,估算出了他們在避開天眼和換車後從科技園抵達港口所花費的時間。然後結合一段時間內船隻出港的情況,鎖定了一艘中型貨輪‘撒瑪利亞人號’。”
郭信文一聽這船名,就倏然變『色』。
“這是科曼家族的船,就是你二弟未婚妻的孃家吧?”顧元卓不禁譏笑,“你二弟的老婆的孃家和你三弟聯手綁架了我女兒和你前大舅子,用來向你敲詐勒索?”
這句話他說出來都覺得拗口。
江雨生道:“現在沒工夫追究緣由,先把人救回來再說。通知警方了嗎?”
“通知了,問題就在這裏。那船現在正在飛速朝公海航行,哪怕現在開船去追趕,趕上也至少需要十到十五個小時。”
“信文!”於懷安急得跺腳,“我哥的情況真的很嚴重!”
“座標發過來。”郭信文立刻吩咐手下,“看看我們有船在附近海域不?”
不過片刻就有了迴音:“郭總,我們的船最近的都隔着兩百多海里,都是有任務在身的船,而且都沒有配備直升飛機。”
“那是誰?”郭信文指着屏幕中一個亮點,“它靠得最近。”
“是‘聖『露』琪亞號’。”手下說,“是卡迪歐家的船,郭總。”
郭信文卻是突然安靜了下來,彷彿明白了什麼。
他牙關一咬,扭頭朝書房走去,一邊大聲吩咐:“給我接萊伊;卡迪歐!”
郭信文甩上書房的門,打開電腦,萊伊;卡迪歐俊美的笑臉躍然屏幕上。
“親愛的喬治叔叔,”他的嗓音含情脈脈,“我也猜着你該聯繫我了。爲了接你的電話,我今天特意在家裏等了你一整天呢。”
郭信文雙手撐在書桌上,目光幾乎灼穿屏幕:“你早知道?”
“我提醒過你的,在那天的訂婚儀式上。”萊伊優美地眨着眼,濃長如羽翼的睫『毛』扇動着。
“你在我弟弟的訂婚儀式上,和他的未婚妻偷情,僅此而已!”郭信文怒道。
萊伊不以爲然:“老科曼突發中風,離辦葬禮沒幾天了。按照遺囑,娜塔莉如果結婚,分不到幾個字兒。但是她哥哥爲了獨佔遺產,堅決不准她悔婚。她和郭誠文一拍即合。郭誠文也知道自己對抗不了你,被趕出董事會已成定局。所以,逃婚,順便再敲詐勒索你一筆,就很好理解了。”
萊伊說完,孩子氣地一笑:“很蠢,很簡單粗暴。但是因爲你不設防,你低估了他的愚蠢和莽撞,所以竟然真的讓他們成功了。”
郭信文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憤怒抑制在心底:“你可以那天就直接告訴我!”
“那多沒趣!”萊伊咯咯輕笑,“要是說了,你現在還會來求我嗎?”
郭信文緊咬牙關,不住深呼吸,讓自己鎮定下來,至少堅持完這場對話。
“我的船上什麼都準備好了。”萊伊說,“我甚至可以爲你們代勞,把你的前大舅子和那個女孩救回來。”
“你肯幫我?”
“當然了,喬治叔叔!”萊伊熱情道,“我說過很多次,親愛的叔叔,我一直都當你是家人。而家人,當然要互相關照的。”
“別說你沒有要求。”郭信文冷聲道,“這一次,把所有的話都先說清楚。你需要我給你什麼?”
視頻裏,萊伊望進郭信文的眼睛裏,野心勃勃。
他說:“你!”
江雨生陪着於懷安惴惴不安地坐在書房外的小沙龍裏。郭孝文就在這時走進來。
他似乎八千里路匆匆趕來,簡直好似個才被撈出來的水鬼,面孔發青,深邃的雙目愈發顯得陰鷙。
江雨生擡頭,同郭孝文交換了一個焦慮的眼神。
書房裏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而後門被用力打開,郭信文走出來。
越過他的身軀,江雨生看到椅子翻到在地毯上,電腦顯示器更是死相頗慘。
郭信文面孔上每一根線條都繃得死緊,彷彿受了極大的刺激,怒髮衝冠,耳朵通紅。
“怎麼樣?”於懷安忙問。
郭信文緊咬着牙,半晌方說:“他會幫我們。孝文?”
郭孝文一言不發起身,點頭:“我帶人去。”
他周身霎時散發出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攝人魄力,彷彿猛獸躬身長嘯,彷彿風過林海,肅殺之意回『蕩』在天地之間。
江雨生老實承認,自己被這後生震懾住了,竟然生出一絲安心來。
他忽然覺得,敏真肯定會安全回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郭總真是要捨身取義了!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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